5 荒山
段懷玉“咦”了聲,摸着腦袋有些想不明白。他今天是怎麽了,難道這都是做夢不成?然而再看看手臂上那深深的牙印,這痛感不是假的,真是奇了怪了。
此時天已亮,段懷玉站在這荒山之上,縱眼望去,崇山峻嶺,連綿不絕。哪裏有什麽人煙,他真是撞見鬼了。
遠處傳來雞鳴三聲,他擡眼看去,卻是深山處的一戶人家。此刻正趁着早,炊煙袅袅升起,白雲缭繞。除卻這兒的荒僻,單看一眼,便覺着這風景如畫,甚是逍遙。
段懷玉順着山路,走到了那家院子門前。卻見這間房子也是怪異。別處都是白牆黑瓦,這兒倒是黑牆黑瓦。一道厚重的朱紅木門前貼着字,上面單書一字“禁”。再一看,發現這房子四周也到處插着奇奇怪怪的桃木旗,貼着無數亂七八糟符文。
他也不多想便敲了敲門。裏面傳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蒼老帶着警覺,問道:“誰啊?”
段懷玉忙道:“我是路過這兒的旅人,想借口水喝。”
段懷玉話音剛落,那門便緩緩打開了。裏面探出個頭來,是個老婦人。她滿臉皺紋,頭發花白,目光卻十分銳利,看起來有一絲嚴肅。
她上下打量了段懷玉一眼,讓開了條縫,道:“進來吧。”
段懷玉從那門縫裏擠了進去,門又被重重關上了。
老婦人走在前面,頭也不回道:“這兒的東西都別亂碰。”
段懷玉點了點頭,望着這四處貼着的符文,心裏總感覺毛毛的,也根本沒有探究的念頭。
“你應該還沒吃飯吧?來,好在飯剛煮好,來桌上吃點兒菜吧。”老婦人雖然面容看起來冷若冰霜,但語氣卻慈祥萬分,很熱心地招呼他來吃飯。
段懷玉确實是餓了,他也不客氣起來,道了謝便連忙坐下端起飯來吃。
吃飽了,段懷玉就開始和老婦人聊起家常來了。
“你怎麽到這兒來的?”老婦人先問了。
“我也不知道,一覺醒來就到了這裏,甚是奇怪。”段懷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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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人聽了,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她道:“你怕是個難得有白靈根的人。”
“白靈根?這是何物?”段懷玉一頭霧水問道。
“白靈根便是指那五根清淨,生辰八字極好,死後能升仙的人。”老婦人解釋道。
段懷玉還是聽得雲裏霧裏,但大概也懂了什麽。
可是他自出生時,算命先生便說他的生辰八字命裏犯沖,關煞極重,需多加小心,否則命不長壽。這白靈根,說的應該不是他。
“你近幾日,夜裏是不是睡得不安穩?”老婦人忽然問了句。
雖然不知道她在說什麽,段懷玉還是回了聲:“嗯。”
“你怕是被那群冤鬼捉來這兒的。”老婦人嘆了口氣道。
段懷玉聽了,又問道:“冤鬼?”
“你不知道嗎?”老婦人瞅了他一眼,卻見段懷玉連連搖頭。
她便道:“這兒在古時候是個亂葬崗,京城裏犯了罪的人,死了屍體都抛到這兒來,山上不少地方都挖了墳。這兒是進京的一條道,在武皇時期逐漸繁盛了起來。那些古時候死的冤鬼,因為屍骨在這,又被陽氣鎮壓着,久久不能超度,便時常出來作祟。有些厲害的,現在都已經修煉成妖了。”
老婦人又打量了他一眼,說道:“你能活下來真是萬幸。今日初一,日起雞鳴早,這些厲鬼沒把你怎麽樣吧?”
段懷玉聽完這麽一席話,早覺得背脊發涼,又聽她一問,忙道:“沒有沒有,他們沒來得及吃我。”
老婦人點了點頭,笑着拉着他的手道:“今日你好生在這兒歇着吧,明日我喚人來把你帶下山。”
段懷玉慌忙擺手搖頭,道:“不了不了,我自己能下山。”
老婦人嗤笑一聲道:“你真以為這山是普通的山嗎?哪兒有那麽容易下去的。”
段懷玉又是一驚,問道:“為何?”
老婦人緩緩說道:“這山名叫冥山,位于冥界與人間交界處,是萬鬼齊聚之地。白日裏與普通的山無異,一到夜晚便會顯現無數亭臺樓閣。你該是從山腳下那小鎮子來的吧?我見過不少被帶上山的人,都沒活過一晚上。”
段懷玉點了點頭,又繼續聽她講道:“你倒是幸運,剛好撞上初一日曜,從鬼門關裏逃了出來。你遇到我算是有緣,我是管這山的山神,你叫我乾婆就行。雖然這山歸我管,但我也只負責山林枯敗,至于這生死之事,我可管不着。”
段懷玉問道:“那就任由那些厲鬼害人嗎?”
乾婆長長一嘆,無奈道:“我們山神與那些鬼怪,素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們做的事我也心知肚明,但管不着啊!我單單一人,能救的自然是救了,救不了的我也沒辦法。要說起來歸誰管,得去問那閻王爺咯!”
說着,隐隐有些埋怨之氣,又道:“這閻王爺事兒多,也閑不到這兒來。這邊倒是成了三不管之地。玉帝不管,閻王爺不管,我也管不着,那群厲鬼自然是嚣張起來了。唉,只看有誰能收了那鬼王,給這片地弄得安生些。”
“唉。”段懷玉也深深嘆了口氣,這确實難辦,又道,“那這山到底有什麽特別之處?為何下不得?”
乾婆微微一笑道:“你別看這山表面上風平浪靜,其中有不少陷阱。除了陷阱之外,還有一些蟲蛇,生長在這山中幾百年,見人就吃。況且這山這麽大,即使我給你指路了,不走個一兩天還真出不去。你別急,我今日就飛鴿傳書,喚一人來接你。”
“這,未免有些麻煩。”段懷玉有些不好意思道。
“無妨無妨,你盡管在這兒歇着就好。”說着乾婆便進屋去了,拿了掃帚出來,将地上的符文掃開了一片,又撚起手指,對着那地面念念有詞道:“現!”
話音剛落,地面上忽地升起一小屋,裏面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很是簡陋。
乾婆對他道:“今夜你就先歇息在這兒吧。我去給那道士傳信,讓他明日來接你下去。”
段懷玉也只好答應。
乾婆進了屋子,端了個盆兒出來,裏面裝着清水。她将手沾着那盆兒裏的清水,往四處一潑,口中念着奇奇怪怪的符文,将手指在那空中亂畫。只見浮空出現一個個扭曲的圖案,泛着金光,抖落一片細碎的銀鈴聲。
段懷玉目不轉睛地看着,大為驚奇。這都是些他從未見過的東西。
“乾婆婆,這是什麽?”
乾婆聞聲轉過頭來,見他一臉驚奇的模樣,笑了一聲道:“這是織天陣,為的就是擋你這一身凡塵氣息,避免引來惡鬼。一到晚上,你可千萬記得呆在那屋子裏,聽到什麽怪叫都不能出來。”
段懷玉重重點頭。乾婆見他點頭了,也不再說話,轉身又進了屋子。
半晌過後,她才出了來,對他道:“我給那道士傳信了。他明日就到,你跟着他走便是。”
段懷玉有些好奇道:“那道士是何人?為何與婆婆你認識?”
乾婆道:“這老道士啊,和我算是個老相識了。幾百年前他有個徒弟被鬼捉到這山上來,我救了他一命。那老道士見徒弟被帶走了,尋着氣息來救,看見他徒弟奄奄一息躺在我這兒,差點跟我打起來。好在他徒弟醒來,說明了一切,知道誤會一場。然後我們就這麽認識了。他欠我一個人情,現在都沒還。送你下山這件事,他肯定會答應的,你不用想太多。”
段懷玉“嗯”了聲,進那屋裏坐着了。乾婆端了茶來,搬了椅子在院子裏坐着,開始繡起花來。
時間一晃到了黃昏,乾婆招待他吃了飯,便催他進屋去。百般叮囑他千萬不能出來。
段懷玉進了屋子,拴好門闩,一頭倒在床上,睜着眼望着窗外。
這窗子正對着西邊的天空,夕陽的餘晖還照着樹枝,晃動起幾分綽約。段懷玉就這麽躺在床上,盯着那西邊的天空由紅變白,再變黑。天色開始暗了下來。
随着夜色降臨,晚上的聲音也多了起來。起初只是些蟲鳴,緊接着便有無數嘈雜聲響起,有許多人說話的聲音。
段懷玉甚是好奇,便偷偷坐起身,從那窗戶縫裏往外看去。
只見這漫山瑩瑩燈火鋪蓋,許多紙燈籠随風搖晃,金黃的燈光幽幽如星子,一閃一閃,由遠及近,十分明亮。滿山都是樓閣屋宇,華麗不可言狀。無數俏麗女子和風流男子穿梭在街道上,嬉笑調情。也有些老妪拄着拐杖在路旁聊天的,還有喝茶飲酒的,好生熱鬧。相比之下,這乾婆所在的地方算是偏僻了,冷落得很。
正在段懷玉發呆之際,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在這寂靜的院子裏顯得十分響亮。
乾婆從屋裏出來,道了句:“誰啊,這大半夜的?”
門外沒人應答,乾婆便走上去開了門。
一開門,乾婆眼光深了深。外面站着許多人,不,準确說來是一群鬼們。
“乾婆,別來無恙啊!”有人說道。那一聲別來無恙,說得很是宛轉,極富深意。
段懷玉一聽,卻是身子猛地一震,眸子驀地放大。這來人的聲音,十分熟悉,正是楚斐然。
“別來無恙,鬼王。”乾婆卻冷笑一聲,一臉不屑道,“黃鼠狼給雞拜年。這上門來,有什麽事嗎?”
乾婆說着,語氣很是不好,明顯一派拒人之意。她環視着周圍這一大片人,眼裏露出幾分深沉。
“我也沒別的事,只是……你拿了我的人,是不是該還給我了?”楚斐然輕輕一笑,很是淡定道,眼裏卻暗藏鋒利。
乾婆仰頭,露出一副吃驚的樣子,詫道:“是什麽人,竟能讓鬼王你親自出馬?”
楚斐然冷嗤一聲,道:“別裝了。人現在在哪裏?”
“這人,我還真沒有。”乾婆也不急,緩緩道。
“是嗎?”楚斐然斜着眼睛望了她一眼,明顯不信。随後他朝身後的人擺了擺手,頓時那群人湧上來,朝屋子裏擠去。
“哎!你們要幹什麽?”乾婆見狀,登時有些怒了,揚聲道,“你們可別太放肆!”
那群人卻絲毫不理會她的威脅,只一個勁兒的往裏去,把她晾在一邊。他們進了屋子,四處翻搜着,連角落都不落下。
然而搜了半天,還是沒見着人影。楚斐然有些不耐煩了,他冷聲道:“乾婆,你好歹把人交出來,我不想撕破臉。”
乾婆見他們沒找到人,底氣卻更足了,淡笑着道:“我也不想鬧僵。這人,我這兒是真沒有。”
“乾婆,你該不會是觊觎那淩霄玉佩吧?”忽地,楚斐然一笑道,散發着恻恻冷意。
“我觊觎那東西做什麽?”乾婆反問一聲道,眼神閃爍。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地仙,好好的不在地底下呆着,突然跑到地面上來,在這荒山野嶺之地建起了房子。不是有所預謀,那又是什麽?”楚斐然突然出聲道,眼裏卻是看破一切的輕蔑。他捏着手裏的紙扇,用灼灼目光盯着她。
乾婆這下卻不說話了,她拂袖一揮,道:“我拿到了那玉佩,人自然會給你放回去。”
“你當我傻嗎?”楚斐然将手中的紙扇一收,眼神冰冷,幽幽道,“玉佩拿到了,豈不是讓你更加有恃無恐了?”
正在他們僵持之際,段懷玉卻是開了門出了來。
他剛剛在屋子裏将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總算是明白了,這群人各自心懷鬼胎,都是沖着他來的,根本無那所謂的好心。他偏偏就是栽進了他們的圈套,差點兒要被騙了。
他剛打開門,這虛空之中就出現一張金色大網,牢牢罩住了他的身子,使他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衆人皆是一驚。這找了半天沒找到的段懷玉,突然憑空出現在他們面前,着實讓人吓了一大跳。
只有楚斐然和乾婆,兩人淡然而立,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乾婆,這你可得給我解釋下是怎麽回事了。”楚斐然望了眼地上的段懷玉,回頭沖乾婆道。
乾婆見段懷玉自己出了來,心下一急,怒得跺了一下腳。這下可真沒什麽好說的了。
“哼!人我是斷然不會交給你們的。”乾婆也不拐彎抹角解釋了,直截了當道。
“那可別怪我不客氣了。”說完,楚斐然便朝身後衆人使了個眼色,一群人便向段懷玉走來。
段懷玉一見,連忙往後縮去,一臉防備。他道:“我身上沒有那玉佩,別找了。”
那群人卻是不理,直接将人和網扛了起來,往門口走去。段懷玉被突然懸空擡起,吓得臉色慘白。
乾婆看着他們的動作,冷哼了聲,忽地口中念念有詞,緊接着,那張網竟是越縮越小。段懷玉被金色的網禁锢着,身子被繃得很緊,臉也被扭曲成一塊一塊的。他吃痛,不停地掙紮。然而越是掙紮越縮得緊,到最後已經不能動彈了。
乾婆見狀,洋洋得意道:“你們要把人帶走可以,但我敢保證他一出這門就死了。”
楚斐然冷笑一聲,将手一揚,不知何時袖中出現了一把匕首。那匕首飛到段懷玉眼前,直直貼近他的臉。
段懷玉大駭,瞪着眼珠子滞住了。
忽然,那匕首卻是不見了蹤影。他只覺得周圍有一片風刮起,倏爾又消失了。等他回過神來時,那張網竟碎裂成片,紛紛掉落下來。碎片掉在地上,化作了一個個符文,落到地面成了透明水漬。
乾婆目瞪口呆地望着這一切,張着嘴看了楚斐然一眼,驚道:“想不到你竟修煉到了這地步!”面上也是一片驚恐之色。
“走。”楚斐然沒理她,只出聲命令道。這群人擡起段懷玉就往外走,楚斐然也跟了上去。
“那是我的人!”乾婆不甘心道。
楚斐然冷神瞥了她一眼,眼裏滿是震懾,驀然有種神威将乾婆鎮住了,讓她呆了呆。楚斐然頭也不回地跟着出了門去。
乾婆還想追上來,手腳并用,使勁往外走去,卻被那群鬼給攔住了。力道之大,人數之多,使她不能再向前走一步。
她自知自己不是楚斐然的對手,也只好在身後直跺腳,一臉怨憤。
然而楚斐然等人在這片刻早已走遠,她只望見了一個背影。
“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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