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十四個小公主

魏寶亭換了身月牙白的大袖,只除了衣角領邊勾勒了花紋外, 再無配飾。

每走一步, 背上的傷口就撕扯的厲害。正午的光灑在她的臉上,将額上的汗珠照的晶瑩, 雙唇也慘白一片。

“皇上正在裏面生氣呢。”李公公提醒道,繼而将內殿的門推開。

皇上穿一身明黃龍袍坐在黑檀案桌的後面, 他單手撐在桌案上,捏着緊皺的眉心。聽着動靜後, 并未擡頭, 只将唇緊抿, 怒氣洩露了出來。

魏寶亭跪在地上:“兒臣參加父皇。”

久久沒有回應,但她能感覺到來自正前方那道冷人膽顫的視線。

皇上:“朝華, 你是朕的公主,朕念你生母早逝, 這才對你過往種種行為概不追究。本以為這些日子你的性子真的改變了……可你怎能做出如此事情!”

他重重扣了下桌案, 甩袖将案上的奏折悉數推倒在地上, 砸在跪在地上的魏寶亭身上。

她一聲不吭, 只把頭低着。承受着帝王的怒氣。

“你今日衣衫不整,哪還有公主的樣子?全被外臣看了個便, 朝華,你已經十二歲了,別總是把自己當成小孩子,朕對你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皇上看着玉嬷嬷:“你說,她今日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要是膽敢隐瞞,朕定不輕饒!”

魏寶亭跪在地上,額頭抵着她的雙手。

本該是炎熱的天,可是此時卻覺得殿裏的冷風直往身子裏灌,她的雙唇哆嗦了下,側眸去看玉嬷嬷。

“嬷嬷!”聲音帶着顫,像是要她慎言一樣。

皇上冷哼了一聲,玉嬷嬷立馬跪在地上,将今日的事情和盤托出。

“皇上,今日實在是不關公主的事情啊,公主前幾日從勞役司帶回來的小太監,可沒想到今早上不見了,帶人去找,才發現被五皇子扣壓着,帶回來時這人都快沒氣了!公主着急,這才忘了要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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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嬷嬷說的話前言不搭後語,且看她的樣子就知道隐瞞了些事情。

皇上還想再問,便聽見外面傳來一聲:“皇上,貴妃娘娘與五皇子來了。”

貴妃面容帶着憔悴,朝着皇上行了一禮,便假模假樣的要去扶魏寶亭,被皇上一聲冷喝,她這才住了手。

“今日這事情怪我,是我平日裏沒教養好小五,朝華都與皇上說了吧?被小太監沖撞了幾句,小五氣不過,這才讓人罰他的,都是小事,皇上莫要生氣了。”

皇上一把甩開貴妃伸過來的手:“小事?你是不知,如今滿朝文武都知道她的事情了,一路上走過去,衣裳都沒有穿好,這要是傳出去!皇室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魏照天跪在魏寶亭的身邊冷哼道:“父皇膝下又不止她一個公主。”

皇上聽聞他的話,上前重重踢了他一腳:“你與我說,你今日是不是把她的随侍給抓起來了?”

魏照天被貴妃看了一眼連忙低頭道:“是,不過父皇,那人本來就是從勞役司出來的,那裏面的人都是犯了大錯的,兒臣看不過去不想五妹妹被欺騙了,便與她說了幾句,沒想到那個小太監竟然辱罵兒臣,兒臣氣不過,這才讓人把他抓起來的。”

貴妃上去輕拍着皇上的胸膛給他順氣:“皇上,你聽聽,就這麽小的一件事情,的虧小五脾氣好,不然皇子被下人辱罵,這可是死罪啊。”

她又去看魏寶亭:“朝華你也是,不過為了一個小太監,你五皇兄也是為了你好,可你看看現在,咱們皇室的臉都被你丢盡了,這、這是以後說親,怕是沒人願意娶皇室的公主了。”

皇上皺眉:“說親?”

貴妃低下頭面有愁容:“自然是這樣的,長樂還有宮中的公主都是皇上的女兒,如今朝華做出這樣的事情,被朝臣知曉了,定會覺得宮裏的公主都是不好的。”

聽到此話,魏寶亭倒是扯了扯嘴角,交疊放在地下的雙手蜷縮了下。

她的面前是黑檀雕刻成的案桌,旁邊雕着栩栩如生的騰龍,此時那騰龍哪有半分的貴氣,周身圍繞的黑雲烏壓壓的,逼迫的人喘不動氣。

她動了動唇剛要說話,卻聽後方傳來女子的聲響:“姐姐想的可真遠啊,她們如今還都是些小姑娘,哪裏能跟婚嫁扯上。”

皇上快步上前攬過徐妃:“你怎麽來了?小心身子!”

徐妃推開他,蹲在地上去扶魏寶亭:“瞧瞧可憐的,這事情還沒有弄明白就讓人在這裏跪在,皇上不心疼臣妾可心疼呢。”

魏寶亭擡眸就撞進徐妃那雙勾人的鳳眼裏,愣了一瞬,竟跟着她的力道站了起來。

貴妃心生怨恨:“徐妃,事情已經弄明白了,你莫要添亂。”

搭在徐妃掌心的手被她輕輕的捏了下,魏寶亭愕然擡眸,就見徐妃似笑非笑的瞧着她,她立馬低下頭,将下唇咬住。

“徐妃娘娘,貴妃說的對,這件事情……是寶亭不對。”

淚珠湧了出來,這次倒不是裝的,而是被後背上的傷口給疼的。從她來到屋子裏以後就一直忍着,頭也低着,生怕被人瞧見她通紅的眼眶。

這下子倒是不用再忍了。

“殿下……”玉嬷嬷連忙上前,将她攬在懷裏。

衣料被擠壓繼而緊貼在身上。

徐妃皺眉:“什麽味道?”

魏寶亭匆忙移開雙眼,推開玉嬷嬷跪在了地上。

衆人将視線移到了她的身上,只見十二歲的少女,本該花一般嬌嫩的容顏,此時眉眼低垂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雙唇更是泛白豪無一絲血色。

再細看,瞧見一顆又一顆淚珠子滾落了下來。

徐妃離得她近,待瞧見她後背上那片血漬時,駭然道:“這身上,怎麽全是血!”

其他人自然也瞧見了:“朝華,你這是怎麽弄的?”

魏寶亭腦海裏浮現出謝之州倒在血泊裏的樣子,原本清澈的眉眼竟像被那片鮮紅也沾染了,雙唇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她記起第一次進到謝之州的時候,當時知道他從前生活的悲慘,所以見到時除了有些心疼還帶着些懼怕,因為他是書中的反派。

可後來,她與他一日日的相處,他在自己的面前再也不是書中片面的人物,而是與她朝夕相處的小謝,是她願意捧在掌心寵着的小謝。

魏寶亭攥緊了手匆忙看了旁邊的魏照天一眼:“兒臣,兒臣無事。”繼而她又将頭擡起來看着皇上:“父皇,兒臣不疼的,您要罰就快些罰吧。”

說完,重重的磕了下頭。

咚的一聲。

皇上的心裏卻仿佛被她重重的一敲,小姑娘臉上大顆大顆的淚珠子也落在了他的心上。

徐妃瞧了眼貴妃的面容忽的勾唇一笑:“既然朝華不肯說,玉嬷嬷說說吧,朝華身上這傷是怎麽來的?”

玉嬷嬷:“回皇上,回娘娘們,這是、是被被人用鐵棍打的!”

魏照天再想不明白就是傻子了:“父皇,母妃,不是我!兒臣沒有讓人打過她!兒臣讓人打的是那個死太監!”

魏寶亭适時的将頭擡起來:“五皇兄,寶亭不疼的,沒事的,寶亭不怪你。”

“你、你血口噴人!”

皇上眉頭皺成了川字,不耐煩的吼了一聲,魏照天才安靜了下來。

“來人,将今日去過漣漪宮的下人都招了來,你們都先下去。”

直到宮女太監都退下去後,皇上才走到魏寶亭的身邊,低聲道:“讓父皇看看。”

魏寶亭啜泣了一聲,慢慢的将外衣脫了下去。

直到露出血肉迷糊的後背,裏面的衣裳都沾在了肌膚上,輕輕一動就撕扯這血肉,疼的厲害。

“你這,怎麽不讓太醫瞧瞧!”徐妃也頓了下來,眼裏是真切的心疼。

玉嬷嬷道:“殿下一回宮就去看了小謝,這些日子都是小謝陪在殿下的身邊,如今他被打的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殿下本想着看他一眼就找太醫的,接着……”

她欲言又止,旁人都聽明白了。然後就被皇上宣來了勤政殿。

皇上眼裏滿是疼惜。

魏照天還想再說話卻被貴妃瞪了一眼,這才将頭低了下去,只委屈的快要掉眼淚了。

貴妃:“皇上,小五是什麽樣的孩子你都清楚,他怎麽會糊塗到打自己的妹妹呢!”

“貴妃娘娘,”魏寶亭忽然喚了一聲,“你不要說我是五皇兄的妹妹,他要不開心了。”

将頭低下,仿佛滿腹的委屈無處發洩,她忽然伸出手輕扯了下皇上的衣角,問道:“父皇,寶亭是野孩子嗎?”

“你這是何話!”

“五皇兄說……”

貴妃忽然瞪眼:“你住口!”

皇上眼底怒氣橫生:“小六慢慢說,有父皇在這裏,父皇給你做主,你別怕。”

“五皇兄說,兒臣的母親是貴妃娘娘身邊的賤婢,說兒臣是野孩子不配當他的妹妹,小謝看不得我受委屈,這才頂撞了五皇兄幾句,可第二天就被他抓了起來,現在還躺在床上呢。”

她頓了下,用小手擦了擦眼角的淚珠:“兒臣是野孩子嗎?”

“聽他胡說!”怒氣沖沖的語氣。

待招了漣漪宮的宮女來後,更是證據确鑿。

之前被魏寶亭攔住的那些宮女,因為帶路早就惹怒了五皇子,此時更是不敢把魏寶亭也惹怒了,只将自己看到的都說了出來。

只是魏寶亭跟魏照天在裏面發生的事情,大家的說法不一樣,只不過許多人都說魏照天讓人都撤了下去,再結合魏寶亭後背上的傷口,自然就明了了。

魏寶亭被留在了勤政殿的偏廳裏,徐妃留下來照顧她。

她趴在床上,徐妃就坐在她的身側,問道:“疼不疼?”

她搖了搖頭,而後不解的問道:“娘娘為何……”出口才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

徐妃與貴妃自來就不和,今日幫她也是情理之中。

徐妃:“你要問我為何幫你?想來你是忘了,那次有人往我屋裏的熏香裏下毒,是你将它打翻後才知曉的,算起來你也救了我一命。”

“……”魏寶亭将頭埋起來不說話了,那次也是她陰差陽錯碰倒的。

本來以為今日要費些功夫才能讓皇上相信自己的,可沒想到徐妃竟然幫着她。

“你安心養傷,五皇子是貴妃之子,貴妃身後又有柳家一族的支持,想來這次皇上給他的懲罰不會太重,不過你也放心,經此一事,想來往後他也不敢來招惹你了。”

兩人正說話間,玉嬷嬷推門進來:“殿下,小謝來了。”

勤政殿正殿內,皇上依言讓周圍的侍從們都退了下去,眯眼打量着跪在面前的少年。

他跪在地上,身板卻不似旁的太監微弓,而是挺拔玉立,若不是身上藍灰色的宮裝,光看那身板比之殿外的侍衛都不遑多讓。

謝之州垂着頭,眉眼低垂,卻不是乖順的感覺,反倒因着背後窗戶上投進來的光,将他整張臉都顯得陰冷的很。

盯了他許久皇上才開口:“朕已經依你的話,将人都撤了下去,你有何要與朕說的?”

謝之州:“皇上今日只禁了五皇子的足,實在是不妥。”

他擡眼,漆黑的眸子直望着皇上,語氣沒有絲毫的起伏:“魏國剛剛建國不久,外有前朝遺民,內亦有前朝的臣子,難免會與前朝多加比較。而五皇子今日所為,想必早就傳遍了大魏,若是僅僅只一個禁足,怕是會讓臣民心生異樣?”

“他是朕的孩子,難不成朕還要把他砍頭不成?”

他不卑不亢,只平靜道:“皇室是萬民之表率,若是身為皇上的兒子,卻不能以身作則,恐被天下人恥笑!”

他在來此時,已然聽到了魏寶亭被魏照天打的消息,這才顧不得滿身的傷口,匆忙來到了勤政殿。

坐在上方的皇上依然将眼睛眯成了一道小縫,放在扶手上的手慢慢的攥緊又松開。

他身為帝王,最讨厭的自然是被世人與前朝比較。

而且面前這人說的不錯,魏國剛剛建國,根基不穩,若是因為此事,讓天下人以為他魏國皇室是如此蠻橫無禮之人,對魏國的統治不利。

“你說的自然是有些道理的,容朕再想想。”想到了什麽,皇上忽然嗤笑一聲:“朕聽你說了這麽多,一片拳拳為魏國的忠心,難道你就沒有私心?”

眼前這看起來不過十六七的少年,竟給了他壓迫的感覺,尤其是他用黑壓壓的眸子盯着自己時,他竟從腳底生出些寒意來。

他雖然也被他說服了,可是心裏是認定面前這人是恨極了魏照天才這樣說的。

他最厭惡的便是這等子以下犯上的奴才,就算他現在覺得這少年是不可多得之才,但是也不能容忍被挑戰的皇家威嚴。

謝之州的眉眼忽然柔和了瞬:“是朝華公主将奴才從勞役司帶了出去,奴才雖只是一小小的太監,可是公主待奴才是極好的。”

聽到朝華的名號,皇上的眼前浮現出魏寶亭的面容,她穿着襦裙站在花叢間叫自己父皇,繼而那花間的少女又跪在了勤政殿裏,後背被鮮血染紅。

他緊閉雙眼,手按壓着額頭,喚道:“李公公,去宣旨,五皇子魏照天頑劣無度傷害皇妹,德行有虧,将其貶為庶人,暫時管押天牢。貴妃教子無度,将鳳印收回,關漣漪宮緊閉一個月,不,半年吧。”

李公公領旨退了下去。

謝之州聽言也退了出去。

站起來的瞬間,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眉眼間染上些許痛意,他低着頭牙齒緊咬着裏面的軟肉這才勉強穩住了步伐。

剛出殿門,他便覺得雙腿一軟,往前踉跄一步,并沒有意料之中的摔倒在地上,而是被一只手穩穩的扶住。

“小謝,你怎麽來了,傷都沒好呢!”斥責的語氣,卻含着關心,他自然聽了出來。

魏寶亭比謝之州矮了有半截身子,但還是努力扶着他,兩個人的身上都帶着傷,臉色是如出一轍的慘白。

可明明同樣是虛弱的兩人,靠在一起時,卻給人一莫名的感覺。就像兩只掉落枯林的孤鳥,滿身的孤寂與蕭索在遇見對方時,全然化成了直沖雲霄的勇氣。

他們彼此依偎,又互相成長。

謝之州往後撤了撤身子,低聲在她耳邊道:“殿下,五皇子被貶為了庶人,此一生都與皇位無緣了,貴妃也被奪了鳳印。”

無論他語氣再如何平靜,可眉眼間那抹淺淡的歡喜卻顯露的很。因着此,他本來陰冷的面容也帶上了些色彩,窗外的日光切實的照在他的身上,金黃的碎光灑在他的眼角眉梢,照亮他唇角微翹的弧度。

魏寶亭:“嗯?可方才不是說……”

“已經改了,魏照天那樣對您,這樣的懲罰還是輕了,”他的語氣焦急了些:“身上的傷怎麽樣了?可有太醫看了?疼不疼?”

他一連串的詢問,魏寶亭只是搖搖頭。

“沒事的,都是小傷。”

徐妃在後面觀察了一瞬,掩下眼底的情緒:“怎麽會是小傷,朝華的後背全是血,這往後是要留下疤了,你就是小謝?身上的傷如何了?”

徐妃身後的綠莺倒是一驚,徐妃的性子自來冷的很,就連她跟在她的身邊許久也不曾得到過她半句的詢問。

謝之州聞聲擡眸,身子卻陡然僵硬了起來。

魏寶亭:“你是身子不舒服了?太醫吩咐了要卧床靜養的,你偏要跑出來。”

許久沒有回應,倒是徐妃輕笑了聲:“正巧我今日來的時候坐的轎子,朝華就坐我的轎子回宮去吧。”

她說完只輕撇了謝之州一眼,再沒有言語,轉身進了勤政殿的正殿,殿門被關上。

謝之州的視線仍舊死死的盯在徐妃的身上。

雙眼被血絲覆蓋,就連眼尾也帶上了紅。

魏寶亭擡頭一看,頓時被吓了一跳,雖然不知他為何緊盯着徐妃的背影,但是現下不是在聽雨軒,這裏人多口雜,做出這樣的動作實在是不好。

“咱們回宮吧。”

她看了謝之州一眼,後者連忙将眉眼垂下,跟在她的身後出了勤政殿。

“今日多虧了徐妃娘娘,改日可要去徐妃宮裏好生的謝謝她,正巧與皇妹皇弟玩一玩。”

魏寶亭斜倚在轎子的扶手上,側頭與玉嬷嬷說話,餘光卻看着謝之州。果然見他聽到徐妃時豎直了耳朵,那臉上的血色在聽聞皇弟皇妹時瞬間退了個幹淨。

面容好比寒冰。

她心下生疑,可也弄不明白他為何是這幅模樣,只想着等回了聽雨軒便暗地裏詢問一下。

還未到聽雨軒的門口,便被魏照天帶着随侍給堵住了。

他瞪着轎子上的人,眼睛一圈泛紅,顯然是被氣哭了。

朝着魏寶亭大吼道:“魏寶亭!你竟敢誣陷我!我根本就沒有打你!你現在立馬去父皇面前說清楚,不然我饒不了你!”

魏寶亭皺起眉頭:“難不成我身上的傷是假的?皇兄莫要說笑了。”

她面露不耐。

魏寶亭的性子從來都是極好的,也很少對旁人發過脾氣,可是這魏照天确是頭一次讓她生了厭煩的心理,只要一看見他這張臉,就想起今早上在小黑院裏看到的景象。

“如何不可能,我怎麽會傻到去讓人打你,在院子裏發生了什麽,你一清二楚,為何要這麽誣陷我!”

她皺着眉頭聽完他的話,手指頗是煩躁的敲打着扶手,待他說完,她卻是輕笑了一下。

“皇兄,難道教書的先生從來沒有與你說過,做了壞事是要遭報應的。”她吸了口氣,道:“你是皇子,自然可以驕傲,但這不是你可以随便欺壓打罵旁人的借口。”

魏照天:“你承認了,你是為了報複我才故意污蔑我的。”

他臉上的喜悅還沒有全然露出來,就聽轎子上的人道:“我是女兒家,背上那樣的傷是要留疤的,沒有女孩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的。”

……可偏偏她,願意為了讓欺負小謝的人得到懲罰,不顧自己的身體。

後面傳來魏照天撕心裂肺的喊罵。

正是日頭高升,暖熱的光打在地上。道路兩旁皆是高牆,上面蓋着琉璃瓦,牆外有幾顆高大的樹探出頭來,撒下一片斑駁的樹影,遮擋了些熱氣。

富麗堂皇的宮殿,難辨真假的人心。

從前看的古裝劇在這一瞬間竟變得如此真實,她不再是一心一意只想着學習兼職的大學生,而是在深宮之中艱難求生的人。

一角帕子出現在眼前。

她低眸,就見謝之州将帕子往上遞了遞,她擡手一試,眼角竟然溢出了滴淚珠子。連忙拿在手裏擦了擦,眼底仍帶着些迷茫。

她低頭,聲音輕輕的:“小謝,我、我覺得我好像變壞了。”

小姑娘的眼底仍舊清澈,只是此時蒙上了層皚皚白霧,發髻間海棠花樣的碧玉簪子将她整個人襯的如同悉心雕琢的瓷娃娃般。

他自然看清了她眼底的懼意,心底憐惜頓生,話語在喉間滾了又滾,卻止于嘴邊。

過了許久,他才對着魏寶亭道:“殿下,今早上,奴才以為自己要死了。”

“奴才騙您的,鐵棍打在身上真的很疼,比在勞役司被打罵還要疼。”

少年仰着頭,向來黑黝黝雙眼染上了痛意,他的臉上還帶着傷,一塊又一塊的青紫傷痕,就連嘴角也是腫的。

魏寶亭看着他,心裏忽然不痛快起來,連忙道:“只是沒有機會當太子了,他本來就沒有這個能力,這點子懲罰也太輕了!”

她忘記了放才因為自己的欺騙而生的不痛快,現下滿心只想為小謝鳴不平。

順着她的話,謝之州點點頭:“殿下說的極對,這懲罰太輕了。”

回到了殿中,魏寶亭再三确認謝之州身上的傷對性命沒有大礙後,才肯回房間去休息。

她趴在床上,露出傷口猙獰的後背。

吉祥哭着鼻子道:“殿下,您您真下的去手,這麽長一道傷口,疼不疼啊?”

“當然疼了。”

她雙手交疊放在枕頭上,臉壓在上面,周圍都是自己信任的人,神情也放松了些。

側眸看着紅着眼睛的吉祥笑道:“不過今日這一傷,不僅以後魏照天再也不敢欺負我了,父皇還賞賜了好些寶物,也是值了。”

吉祥:“這都要留疤了,殿下好不容易将身體養好的,也不知道這藥膏好不好用,萬一消不掉怎麽辦。”

“哎呀,沒事的,消不掉就消不掉嘛,有疤又不是多麽難看,多與衆不同啊,別人還沒有。再說了,小謝身上的傷疤比我還多呢。”

她笑了幾聲,本來帶着郁悶情緒的吉祥跟玉嬷嬷,被她這幅笑嘻嘻的樣子給帶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人沒事就是最好的。

“小謝這孩子也是遭罪的命,這年紀輕輕的,倒是弄了滿身的傷疤。”

玉嬷嬷剛剛感嘆了幾句,便聽見外面傳來謝之州的聲音。

魏寶亭将被子蓋上便讓謝之州進來了。見狀,吉祥跟玉嬷嬷便退到了殿外。

“你身上還受着傷,這幾日不用你在跟前伺候了,你在屋裏養好了再出來。”

謝之州沒有應聲,而是走到近前,目光隐忍的落在被子上繼而又将目光移開,下意識的開口:“可以瞧一瞧嗎?”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肚兜,此時倒是不好答應:“我沒事的。”

他蹲在地上,面容虛弱,搭在床榻邊沿的指尖也透着白,擡眸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人,眼底是顯而易見的擔憂與自責。

殿內安靜了下來。

魏寶亭心內掙紮了一會兒,想着他也是在關心自己,不看一眼不放心的。況且她現在才十二歲還是個小姑娘,而謝之州更是個太監,看一眼也沒什麽的。

她将臉埋在了臂彎裏:“行吧,你看一眼吧,其實沒什麽事的,方才吉祥已經将藥膏都抹上了,修養幾天就好了。”

他輕手将被褥掀開,看着魏寶亭後背上長長的一道猙獰的傷疤,目光陡然變紅。

“是我沒用,害殿下受苦了。”

他獨自吞下心底翻湧的苦澀,将被褥蓋回了魏寶亭的身上。眼前那道蜿蜒猙獰的傷疤卻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胸口被一只大手緊緊的攥住,讓他的氣息陡然憋悶起來。

身份卑賤帶來的無力感越來越大。

垂在床榻邊沿的手蜷縮了下,緊抓着一角被,又突然松開,無力的垂在身側。想要伸手去摸摸小姑娘的腦袋,可是雙手卻怎麽也擡不起來,只能拼命壓制着心底的渴望。

他緊抿着早已布滿幹皮的唇,出聲嘶啞:“殿下好好睡一覺吧,折騰了一天也累了,奴才先出去了。”

他起身,剛要退出去,袖角卻被魏寶亭扯住。

魏寶亭強撐了許久,精神早就不濟了,若不是謝之州忽然進來,她早就沉睡了過去。

她扯出抹笑來:“你也快回房間裏休息吧,剛喝了碗藥,現在盹的厲害,我先睡一覺。”

謝之州盯着袖口處的小手:“好,奴才這就回房休息。”

他站在寝殿內,目光緊鎖在床榻那人的身上,眼見她沉沉的睡了過去,耳邊也是她均勻的呼吸聲,這才緊握了下拳頭,轉身離開了。

“殿下睡下了?”見謝之州出來,玉嬷嬷立馬上前去問。

他嗯了一聲。

玉嬷嬷:“哎,你也傷的不清,快回房間休息去吧。”

一天時間過得如此快,現下日頭早已西沉,只在院裏灑下橙黃的餘晖。

謝之州久久的站着:“嬷嬷,今日殿下被留在了漣漪宮,您就在身邊,為何還讓殿下受那麽重的傷?”

他低着頭,眼底早已猩紅。

自知道了她受傷了後,心頭便一直纏繞着股怒火。當時魏寶亭身邊自是跟着一衆人的,可他們卻連主子的安全都護不住。

……留着又有何用?

玉嬷嬷嘆息一聲小聲道:“這傷不是五皇子打的,是殿下吩咐我打的。”

“殿下說不想再讓人随意欺負了,可我看着,她今日明顯是被五皇子做的事情氣急了,你也許不清楚,殿下現如今脾氣好都沒見她發過火,可今天,那怒氣比從前還要盛。”

“小謝,殿下她待你極好。”

謝之州的身體忽然僵硬,陡然擡起赤紅的雙眸,垂在身側的手指也因心底不可名狀的情緒而戰栗起來。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之前魏照天攔在轎子前面說魏寶亭誣陷她,他還以為是他張口胡說八道,難怪魏照天被壓着離開後,她的表情會那麽難過。也怪不得她突然說出自己變壞了的話。

原來最沒用的人,是他自己,是他害的殿下受如此重的傷。

作者:這章留言發六十六個紅包~

【感謝妹子們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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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