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條件與選擇

夏琮突然把郁小龍扛了起來。

小周找來了工具,正準備破門而入,門突然從裏面開了,夏琮一身煞氣,扛着已經半死不活的郁小龍,看也不看他,往樓下走去。

“哎你,你要帶我們龍哥去哪?!”小周愣了愣,忙追了上去,不想再次晚了一步,等他趕到外面,郁小龍已經被夏琮塞進了副駕。

怎麽說都是他們頭兒,被人這麽又拖又扛的,還是在他們自己地盤上,夏琮打了人,鬧出這麽大動靜,到現在連句解釋都沒,就是泥菩薩不禁也有了三分脾氣。

小周追過去拉門,被反鎖了,他擋在車前面,攔着不讓走。

“讓開。”夏琮說。

“把話說清楚,不然別想走。”小周執拗地站着,不時看一眼郁小龍,因為閉着眼睛,不确定他是不是醒着。

郁小龍臉色慘白,印在窗玻璃上,看着有些難以形容的虛弱,他幅度微小地朝小周搖了搖頭。

小周愣了片刻,不明白眼下究竟是什麽情況,但既然郁小龍都點頭了,他不能說什麽,就是再不甘不願也得給他們讓路。

只是他心裏的疑問越來越大,不禁有些懷疑起夏琮跟他的關系,徐銀亮幹了什麽他大概猜到了,只是夏琮為什麽要發這麽大火?

郁小龍也想問,更多的是在心裏冷笑,他跟夏琮出來不是因為他又妥協了什麽,而是不想再看他這麽“不分場合”地鬧下去。

夏琮側臉的肌肉緊咬出一道深刻的紋路,他沉着臉不說話,儀表盤上的冷光把他指骨結上的傷照出來,一塊塊凝結成血紅色,可見在揍徐銀亮時他有多沒留力。

郁小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直在微微地發着顫,不知道是冷的,還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四肢,他渾身濕透,頭腦昏沉,低聲說了句,“你生什麽氣?”

輕飄飄幾個字,出口溫言軟語,看似毫無殺傷力,卻如重磅炸彈般,在劍拔弩張的氣氛裏點燃了引信,夏琮手在方向盤上握緊,猛地一踩剎車。

巨大的慣性使得安全帶緊緊勒進腹部,郁小龍眼前一陣發白,差點吐出來。

“我生什麽氣?”夏琮的聲音冷到了極致,聽起來就像是咬牙切齒,“你他媽都快要被人強殲了,你問我生什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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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怪了。”郁小龍緩過來,仍是那副語氣,“那個在酒吧街的弄堂裏,跪着給你正方形的,聽說是你從楊培那兒搶來的,在這之前,他從來沒上過楊培的床嗎?”

“……”

“還有那個被你糙得站都站不穩,還想着給你煮面的人,他只給你煮過嗎,你還記得他叫什麽名字……”

“你想說什麽?”夏琮毫無耐心地打斷了他。

“想說你會因為他們這樣,朝他們發火嗎?”郁小龍說。

“你拿自己跟他們比?”夏琮懷疑他腦子被水泡壞了,“你犯賤嗎,他們是什麽人,給錢就能糙的貨色,你是嗎?!”

“我不給錢也能糙。”

“郁小龍!”夏琮終于忍不住怒吼道:“你他媽跟我擡什麽杠,我真給你錢你拿嗎!”

郁小龍覺得真拿自己跟他們比,可能是比不過的,他們心甘情願還有錢拿,兩邊都歡喜,他呢,什麽都沒得到,但他不想再說了,聽起來确實像擡杠。

他頭發上都是水,順着臉頰不斷流下來,緊挨着車門的樣子看起來楚楚可憐,就連發着高燒都張牙舞爪的人,突然的病弱感讓夏琮短暫地有些不忍。

他不能在這裏再待下去了,他還在氣頭上,怕郁小龍再多說兩句會忍不住動手,夏琮果斷推開車門下去了,甩上時整個車身都震了震。

然而前一秒氣勢剛擺足,下一秒他又回來,把自己的外套丢進去,丢在郁小龍濕淋淋的腦袋上。

夏琮在外面抽完了一支煙才重新坐進來,郁小龍閉着眼睛,夏琮知道他沒睡着,他啓動了車子,問道:“你那看場的活,那叫殷叔的一個月給你多少?”

郁小龍眼皮動了動,沒說話。

“我給你兩個選擇。”夏琮說:“要麽你把你那工作辭了,我重新給你找一份,錢保證不比現在少,要麽你從那鬼地方搬出來,以後都跟我住。”

沉默了片刻,郁小龍才說:“我為什麽一定要選?”

“別太自作聰明。”夏琮淡淡掃了他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郁小龍笑了一聲,他沒有以為他不知道,相反,他覺得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夏琮的态度從來不是裝傻,他只是懶得回應。

“我可以答應你,只要我們還在一起,我不會碰任何人,但前提是你能滿足我。”

“無條件滿足?”

“這不是條件嗎?”

郁小龍似笑非笑,定定地看着窗外,夏琮沒逼他現在就做選擇,話題安然止于此。

但他知道,他會選的,而且只會在這兩個裏面選。

一路再也無話,圍繞着他們的氣氛始終沉悶,進門後夏琮直接進了客房,把主卧讓給了他。

郁小龍去洗澡,特地多洗了兩遍臉,嘴角再次被擦破了,在毛巾上留下一大攤血漬,一直到這時候,他才從荒涼的情緒裏回過神來,漸漸感覺到了憤怒與後怕。

他是絕對相信如果夏琮不來,徐銀亮真敢對他做什麽的,他曾經不止一次說過,能上他一回進監獄都不虧,所以夏琮這一頓打,就算是傷筋動骨都便宜他了。

只是打有什麽用,如果他真的記打,憑他以前在郁小龍面前挨的那些拳腳,就不會有今天的事發生。

洗完了澡,胃裏難受的感覺好了些,郁小龍從櫃子裏找了套夏琮的睡衣穿上,他有點餓了,原本也是因為餓,才想到要去下碗面。

只是他太累了,發生的事情太多,顯得這一天格外漫長,就算餓得前胸貼後背,他此時也顧不上,只想先睡上一覺。

于是他捂着肚子,在夏琮床上躺了下來。

明明很困,卻怎麽都睡不着,郁小龍翻來覆去,大概是肚子裏真的太空了,他有些頭暈,一暈更睡不着了,他爬起來,還是決定去看看有沒有什麽吃的。

廚房的燈居然開着,被他砸碎了的瓶瓶罐罐和那口帶湯的鍋已經收拾幹淨了,夏琮站在竈臺前,抱着手臂似乎正在等水燒開。

聽到身後他走過來的動靜,他轉頭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一旁放着準備好的細面和配菜,看量應該是兩人份的,郁小龍找了張椅子坐下了,木愣愣地跟他一起盯着鍋裏。

面就是因為煮起來快又方便,他們才會經常吃,不過這東西本身味道很淡,要做得好吃也難,郁小龍口味偏重,面條帶給他的口感一般,滋味都在湯裏。

而夏琮就是有本事把這碗湯做好,濃稠适當,鮮香馥郁,郁小龍想着,胃裏抽搐了兩下,頓時覺得連這幾分鐘等起來都是煎熬。

夏琮給他盛了滿滿一大碗,牛肉基本都堆到了他碗裏。

坐下去時他看了眼郁小龍的嘴角,又紅又腫,手擡起來想碰一下,被郁小龍打開了,不知道是不想他碰,還是顧着低頭吃面。

冷到極致又餓到極致的時候,一輪熱水澡,一碗熱面,什麽矯情都沒了,郁小龍一直吃到差不多七八分飽,才覺得自己今天這一晚上是活着的。

夏琮在他前面吃完,把碗推給他,“你洗。”然後就進了房間。

這是他從進門後對他說的唯二兩個字,就這樣郁小龍還沒接,只略微一點頭。

他把碗裏的湯喝完,又把剩下的都盛了,全吃下去,才覺得徹底飽了。

收拾完他再躺上床,很快睡了過去。

“你跟那夏琮究竟怎麽回事?”施傑站在郁小龍身後,看他在房間裏來來回回地收拾東西。

小周昨天就跟他說了,也說了夏琮把郁小龍帶走的事,他們都能猜出一星半點來,施傑沒理由什麽都想不到,何況他可沒忘了,當初第一次見夏琮可是在有耳。

那是什麽地方。

那是他們正常人誰都不會去的地方。

他到現在仍然不相信郁小龍會跟他扯上什麽關系,他覺得一定是夏琮的問題,死纏爛打,涎皮賴臉,除了比徐銀亮有錢有張不錯的臉之外,其他都是一個路數。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施傑看他光顧着悶頭理東西,這麽半天了,半個行李箱都沒塞滿,也不知道在這兒悶頭蒼蠅一樣地瞎轉悠什麽,“你要搬哪兒去?”

郁小龍也很納悶,怎麽自己這麽長時間,就理了這麽點東西出來,夏琮專門空了半個衣櫃給他,現在看來,可能連裏面的一小格都裝不滿。

他坐下來,想自己還有什麽東西落下了,“我先去他那裏住一段時間。”

施傑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大了眼睛,“你去誰那裏?”昨天小周說他是自己跟夏琮走的他還不信,“你……你知不知道他是哪種人?!”

“知道。”

“……”這一次施傑足足愣了有十幾秒,才反應過來郁小龍說的這個知道,是知道了什麽,他頓時變了臉色,“你知道你還……那你是什麽?你跟他……”

“我跟他就是你想的那樣。”郁小龍平靜地說着這些話,看向他,“我從來沒有跟你們一起洗過澡,我也不喜歡任何身體上的接觸,你沒有想過為什麽嗎。”

施傑搖了搖頭,他從來沒有想過,也從來沒懷疑過,如果不是徐銀亮,他的世界裏根本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人,“可是……”

可是郁小龍不是的啊,郁小龍怎麽可能會是呢?

“接受不了是嗎?”郁小龍看着他眼底閃過的難以置信與深深的懷疑,前一秒還覺得解脫,現在卻又有些難過。

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他周圍的人,無論家人還是朋友,他都希望他們永遠不要發現,他是活在他們之中的一個異類。

“我沒想過……”施傑說:“你現在讓我想,我也不知道我接受得了接受不了。”

兩人之間第一次出現這種所謂的微妙氣氛,一時誰都沒有開口,就這麽沉默了一會,施傑才又說:“先不說我怎麽樣了,有一點你想過嗎?”

“你覺得你跟他是一類人,你們就真的是一類人嗎?”

“我當然不反對你搬出去,徐銀亮他媽就是個畜生,但你為什麽非得跟他在一起,有耳那地方,你跟我都去過,那裏面有多亂……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郁小龍想說明白,他怎麽會不明白,夏琮就是那裏面亂的那類人,但是他說不出口,他已經同意了,他接受了夏琮的條件,也答應了他給的選擇。

因為郁小龍的沉默,施傑覺得自己在這一番對話結束後失去了什麽,他覺得可能是那種好朋友談戀愛後,再也不屬于自己的失落感,但又似乎不完全是這樣。

他确實有些接受不了,但說不清是接受不了郁小龍跟他一直以來認為的不一樣,還是郁小龍執拗地不聽勸讓他們之間有了分歧,“你已經決定好了是嗎?”

“嗯。”郁小龍找來個紙箱,往裏面塞了點舊衣服,小心翼翼地把那艘船體模型,和其他的一些工具材料都放進去,“但我還會回來的。”

“什麽時候?”

“最遲過完這個暑假吧。”他說:“沒多長時間,你就當我是去度個假。”

“什麽意思?”施傑皺眉。

“房間給我留着。”郁小龍想拍拍他肩膀,手懸在半空,最後還是沒落下去,他握了握拳,拎起箱子下了樓。

施傑在三樓陽臺上,看着他上了停在外面的夏琮的車,黑狗感覺到了什麽,圍着車子一直叫,最後還是可憐巴巴地吃了一嘴的車尾氣,畫面既傷感又有些好笑。

他回去,倒在郁小龍床上,正對着的櫃門開着,還真是像他說的那樣,只是去度個假,因為裏面的衣服,所有冬天穿的,一件都沒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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