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耍與不耍

郁小龍走的時候,羅少欽剛好拎着一袋東西從門口進來,看見他擡了擡手,“宵夜吃嗎?”

“不了,剛吃完。”郁小龍說。

“行,那你走吧。”羅少欽走到樓梯口,朝上面喊了聲:“周潤發!”

“來了來了!”樓上傳來踢踢踏踏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接着人影一閃,小周從四五級臺階上一躍而下,躍到羅少欽跟前,接過他手裏的袋子翻了翻。

“這什麽,不是讓你買燒烤的嗎?”

“晚上不要吃那麽油膩的。”

“……行吧。”小周有些勉強,想想還是不太樂意,“可這也太清淡了吧,早知道你買粥,還不如我自己煮呢。”

“你自己能煮成這樣,我可是排了一個多小時才買到的,你吃不吃。”羅少欽搶過來,幫他把盒子都打開了。

“吃啊,沒說不吃。”量還挺多,小周聽說他排了一個多小時,怨氣肉眼可見地消了下去,他看他一眼,吸了吸鼻子,“一起嗎?”

“嗯。”羅少欽揉揉他蓬松的頭發,跟着坐了下來。

能碰腦袋了,郁小龍出門時餘光瞟見,前兩天摸一下頭還會炸,果然一頓宵夜吃人嘴短。

羅少欽手放下來時朝郁小龍遞了個笑意滿滿的眼神,郁小龍沒說話,他有意無意接近小周這件事,從頭到尾他都沒發表過意見,事不關己他不想過多幹涉。

話是這樣說,但如果這個人不是羅少欽,換其他任何一個人來,可能他或者施傑,他倆誰都不會同意。

郁小龍沒想到羅少欽表面看着溫順不争的一個人,真追起人來,尤其是小周這種死不開竅的,用盡了十二萬分的耐心不說,耍起手段來也絲毫不心軟。

日常噓寒問暖是必須,關鍵時刻英雄救美,只要他有錢,基本上百分之八十的美他都能救,并且救得不費吹灰之力。

這還只是他單方面的,按他說的,追人不能單箭頭使勁兒,也要給對方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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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不時胃疼兩下,感冒咳嗽各種體虛無力,人非草木,尤其是小周這種耳根子軟的,一旦遇上,天大的脾氣也忍沒了。

最後再下劑猛藥,适時找準機會讓他知道,他羅少欽身邊不缺人,但凡跟他耍脾氣試着躲避或者鬧不愉快,第二天就有人追上門。

花樣層出不窮,嘆為觀止,跟他一比,夏琮都變得純潔了起來,當初他那點把谷欠望赤倮倮寫在眼底的行為簡直不堪一提。

“手段誰都有,看我想不想耍了。”羅少欽說:“不是誰都有這種待遇的,放心,我不是夏琮那種始亂終棄的老流氓。”

“你最好不是。”郁小龍警告他。

“其實他也……”羅少欽想說什麽,轉眼見郁小龍沉了臉,他趕緊舉手投降。

羅少欽明确跟郁小龍發過誓,說他這次絕對不是夏琮在他這兒的眼線,他倆都幾百年沒聯系過了,記錄都沉底了,他之所以還來找他們,純粹就是因為小周。

他是他喜歡的類型,以前就看中過他,加上施傑趙菲他們人都不錯,他有閑錢,在外面搞點投資賺點外快罷了,“別的真什麽都沒有,相信我。”

他沒有立場,自然也不能當夏琮的說客,再說現在連他都不知道夏琮究竟在想什麽了,當年對郁小龍,或許動過真心,可惜後來發生了什麽,誰都看不懂。

郁小龍走到樓外面,施傑探出上半身,趴在窗口朝他揮手,讓他回去路上小心點,往前看,往前走……郁小龍趕緊打電話給趙菲,讓她把人拽回去。

施傑自從由內而外過得富足後,開始操心些有的沒的,尤其針對郁小龍。

雖然他現在有了正經工作,不用再過朝不保夕的生活,蔡群英也安分了不少,只要別提以前別翻舊賬,日子還能相安無事地過。

郁小龍平均兩周回一趟家,他做飯,蔡群英負責洗碗收拾,除了一個說一個聽,沒那麽多言語上的交流外,總歸是不吵了。

郁小龍後來知道夏琮給過她五十萬的事,他去到那邊才三個月,蔡群英基本沒怎麽動,郁小龍問她要,她什麽都沒說就給他了。

拿着這麽一大筆錢她也慌,主要不知道這是什麽錢,平白無故給這麽多,用了一點後她心裏始終不安,郁小龍回來便主動跟他說了。

後來打給她的錢都是郁小龍自己的工資,雖然不多,但只要別亂買東西,日常開銷足夠了。

五十萬郁小龍拿着,不知道怎麽還給他,他有夏琮的聯系方式,知道他的銀行卡號支付寶賬號,但他不想聯系,不想給對方理由覺得他們還藕斷絲連。

不過應該是他多慮了,夏琮不可能有什麽反應才對,別說只是還錢,就算他現在發條示好的消息過去,他都不見得會理他。

郁小龍去了大學城的房子,把卡放進了書房的抽屜裏。

酒吧名字叫五天,施傑自己取的,說是說沒什麽特別的意義,趙菲現在在市裏一家物流公司做財務,正常五天回來一趟,周五晚上回,周日下午走。

她在那邊租了個小單間,趕上加班回不來,施傑會過去看她。

自從營業後,酒吧裏沒辦法再住人,郁小龍自己買了套房子,離得有點遠,二手的老小區,破,但便宜,他現在有固定的五險一金,工資足夠還貸。

起初不想買的,租金反正也便宜,施傑的房子就是租的,一整套,小丁小周他們現在都跟着他幹,剛好全住下了。

郁小龍沒跟他們住一起,施傑知道他在想什麽,沒勉強,但堅持要他自己買一套,一定不能是租的。

別的投資他們不懂,一不小心就成了待割的韭菜,但買房不一樣,買房肯定不虧,這是施傑的堅持。

而且破有破的好處,說不定哪天就拆了呢。

郁小龍對住哪兒不講究,但頂不住施傑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耳朵邊念,施傑被那一刀捅得漏不漏氣他不知道,但絕地是混進了什麽奇怪的婆媽之氣。

既然這麽好,你怎麽不買,郁小龍問他。

這不是沒有好的房型嗎,我哪能也買一居室啊,拖家帶口的,施傑說,這話題尴尬,施傑通常能避就避,他其實是不想郁小龍再走,勸他就在這兒紮根。

但郁小龍真要遇到好的,他也沒法反對,但這次無論怎麽樣,他得好好把把關,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什麽臭魚爛蝦都能來招他。

為此施傑嚴防死守,五天隔壁就是有耳,從來不讓郁小龍去,看一眼都不行,那地方牛鬼蛇神,全是爛到骨子裏的壞痞,某些人就是從那出來的,你看呢。

他別別扭扭,曾經還有意撮合過他和羅少欽,絲毫不記得羅少欽也是從那出來的,當初就站在夏琮旁邊。

而且這兩年羅少欽對小周什麽樣,恐怕只有他是真瞎。

不過要說瞎,小周瞎得跟他不相上下,好在羅少欽也不急,花了整一年時間才讓小周明白,他一直往五天跑不是為了來幫他阿傑哥還恰巧每次都趕上他在的。

郁小龍回到家,洗漱完坐到電腦前,處理今天過來的訂單。

他接得不多,一般是有人問了,他看過破損程度後才會選擇接或不接,有時候價報得高了,對方也會考慮。

做這個其實賺不了多少錢,就是打發時間,施傑說他變了,郁小龍讓他別特麽矯情,變什麽了,兩年前和兩年後,他不一樣最多的還是時間。

他登陸千牛,列表裏唯一被他星标了的頭像不出意外地在閃,【下周日T市的航海日展會,你會去嗎?】

汪浩洋從兩個月前受邀開始就在準備,郁小龍動了動手指,【會。】

代樁:【太好了!】

代樁:【那地方離我們學校不遠,我查過了,高鐵一個小時就能到。】

YU:【這還不遠?】

YU:【你要去嗎?】

代樁:【這哪裏遠,比你現在那地方離我近多了。】

代樁:【對,想去看看。】

代樁:【順便見你可以嗎?】

郁小龍手在鍵盤上停頓了兩秒,對面立馬發過來,【不方便?】

YU:【沒有。】

YU:【到了請你吃飯。】

代樁發了一連串瘋狂大笑的表情,說晚上還有課,先不聊了,他就是上來跟他确認一下。

這人是郁小龍的店剛開業的那一個月裏,為數不多的幾個客戶之一,畢竟沒有多少人家裏剛好有一條壞了的模型船要修。

找到他的時候,代樁差點嚎啕大哭,激動之情溢滿屏幕,說在這之前他已經不知道找過多少人了,別說修了,看都沒人看,主要是這一塊的業務實在太小衆。

郁小龍讓他別高興太早,損毀面的照片先發過來,他也不是什麽都能修的,結果被他一語說中,光發來的一張船頭照片,才看了一眼,郁小龍就知道沒救了。

整個截面都是被暴力破壞的痕跡,像是被人抓着船頭船尾從中間硬生生扯斷的一樣,龍骨裸露,木刺支棱,而且還泡過水,表面附着不少難以形容的污漬。

代樁問他還要不要看別的。

“……”郁小龍直接跟他說救不了了,除非重做。

對面沉默了很久,不死心地跟他又确認了一遍,【真的救不了了嗎?】

【嗯。】

【那重做貴嗎?】

【多少算貴?】

這問題郁小龍有些不好回答,光一個船頭,又泡爛了,看不出是哪個廠家産的,但像這種複雜程度的模型,便宜不到哪裏去,少說也要五六千。

代樁聽完有些為難,這船是他一個要好的朋友送給他的,朋友全家都出國了,幾年都見不到一次。

他一直收得很好,沒想到前年過年的時候,被親戚家的熊孩子把櫃子撞翻,從高處摔下來又被壓在底下,船身直接壓爛了。

為此他難過了很久,看一眼難過一次,剛才去拍照片還難過得想哭。

他說得聲情并茂,郁小龍一時心軟,讓他把一些能用的零件,風帆啊炮臺啊之類的先拆下來,船體部分重做吧,套件從他這兒買,他給他優惠。

他問他那艘船什麽型號。

一比四十八比例的全肋骨仿彼得大帝號。

郁小龍心口緩慢裂過一陣痛意,繼而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這個比例的船模比比皆是。

彼得大帝號作為很多玩家都想嘗試的型號市面上并不少見,論壇裏每天都有人發教程。

代樁很健談,也很自來熟,他之前說過他正讀大三,在遙遠的B市,郁小龍印象裏應該是個挺活潑開朗的男孩子,事實上從聊天的語氣也能看出來。

他還特地問過他,代樁是不是他本名。

【不是。】

【但我确實姓代,樁是算命先生說缺木取的小名。】

怕郁小龍不信似的,他還特地拍了張學生證給他看,遮了一半的名字,真姓代,上面照片都有,同樣遮了一半,只看眉目,很有幾分少年人的俊朗英氣。

在日常打個“從”字輸入法都能自動幫他把“琮”列在第二位的情況下,真正想要把曾經如此鮮活的一個人從記憶裏徹底删除,他知道需要時間。

何況才過了兩年,于是杯弓蛇影成為了郁小龍的日常。

他拒絕所有與夏琮有關的一切,無論是有意地提起還是不經意地回想。

郁小龍的視線再一次落到代樁兩個字旁邊的個性簽名上。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他覺得眼熟,特地去搜了一下,發現是一首民歌的歌詞,旋律非常熟悉,應該在哪裏聽到過。

只是she變成了he。

自從決定重新做一艘之後,有不懂的問題經常會來找他,郁小龍幾乎每天都會收到他的留言,有時候不是船的問題,還會主動跟他分享他在學校裏的日常。

抱怨食堂的菜難吃,老師劃的重點太少,今天課上看了兩個小時電影,和室友出去打球,參加了辯論社,快遞丢了,搶到了喜歡的鞋等等等等……

他似乎課業很重,真正閑下來的時間很少,又因為新手難度大,光理那些配件都理了很久,有時候實在不會,就央求郁小龍拍視頻給他示範一下。

但這樣的越界行為也只發生過一兩次,郁小龍發現他在言行上很能注意分寸,即能懇求得你不得不軟下心來幫他,又不讓人感覺到冒犯。

做了整整一年,總算快要完工了,這大概也是他突然想見他的原因吧,這樣輕易地提出來,打消了郁小龍最後剩的一點顧慮和懷疑。

他想,那個出國了的朋友,對他來說肯定很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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