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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到了大婚這日,已絕食了四日的岱棋兩只眼窩都陷了進去,任憑胡渣冒了幾日,一張青灰色的臉堪比久病在榻的痨患。兩位母親見他如此眼中頗有些不忍,說是恨不得給他施幾粒脂粉遮上一遮。
怎麽說也是他大喜的日子,頂着這張病态的臉叫來往的賓客看了該怎麽想。
丫頭們正打點着新郎的裝扮,忽聽見一個小厮氣喘喘的跑了進來,表情就跟見了鬼似的。
“公公公子,不不不好了,青央公子上上上吊了……”
大紅色的喜服被死灰的臉襯得更加醒目,岱棋立時就坐到了地上,凄慘的表情堪比聽見上吊的人是我父葉正倫。
“好在發現的早,人總算是救回來了。”小厮只因方才跑得太急,才未能一口氣将話全部說完。
奈何岱棋好幾日未進食,抽不出半分力氣來揍他。
院裏面吹吹打打起來,想來是迎親的隊伍已朝左府去了。這壁廂,岱棋房中正呈膠着之勢,父親在此之前已派過來三四個小厮催促,岱棋雙手扒着門沿如何也不出門。
父親的前腳剛踏進房門,就指着一屋子人喝斥起來。
“你們都在這裏做什麽?外面的賓客多得招呼不過來,裏裏外外都忙得底朝天,你們倒是有閑功夫躲在這裏。”
岱棋看見父親來了,半軟的身子竟恢複了幾分氣力,将縫好的繡球扯開來,并指着一小厮微顫道:“去,給我挂房梁上去。”
我怎麽看都覺得這是要上吊的前奏。
兩位母親依舊淡定,其中一個從一旁紅漆托盤裏拿出剪刀來,将紅緞一分為三,好在繡球扯開來也夠長,吊死三個人不在話在。
小厮們也不敢領命去,個個瞪大了眼估計只等着看好戲,我用手肘頂了頂一旁的小叔:“你猜母親們這唱的又是哪一出?”
小叔搖頭,他手中那幾枝粉色蜀葵也一并跟着搖頭。
我的母親自己搬來了凳子,将三條紅緞齊齊整整的懸在了房頂,分別都打上死結,轉上一圈又将頭伸進去看寬窄夠不夠用,這一番動作父親的老臉吓得鐵青,他顫巍巍的說:“你你你……你們這是要做什麽?”
岱棋母親扶着岱棋:“今日之事是賤妾教子無方,這小孽障雖不成器,可必竟是我的親生骨肉,為娘的不忍心讓兒子獨自走黃泉路,索性今日就陪着他一起。”
說完就扶着岱棋往裏屋走,房梁下三張凳子擺得整整齊齊,我母親此時已站了上去。
父親見狀急忙同衆小厮同我與小叔喊道:“你們都站着幹什麽,還不趕緊去拉。”
這場面看着刺激驚險,一屋子人推推搡搡亂作一團,我與小叔本是要去拉的,無奈房中的丫頭小厮太多,不等我倆上前他們就将欲尋死的三人裏裏外外圍了個嚴實,三雙腿生生被下面的人抱住,夠不着緞子踢不了凳,場面就這麽混亂的僵持住了。
“你們到底想怎麽樣?”父親幾乎是哭喪着臉問他們。
兩位母親相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推了把岱棋:“告訴為娘,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岱棋雙手攀着紅緞,半個下巴已擱在上面:“我寧可死……也不娶她。”
按照當朝國主的性子,即使岱棋真拒婚了也不至于被殺頭,最多也就扣點兒俸祿再收回葉家的一些封地,如何也要比家裏一夜死了三個人要強。我猜父親也定是想到了這些,到這會兒也索性不管了,只扶着額坐在屋裏嘆氣。
忽而家中資格最好的總管蹬着兩條老腿進了屋,慌慌張張的樣子,還沒等他開口就有一個穿着鳳冠霞帔的女子跟了進來。
果真是一張嬌俏明豔的臉,只不過此刻再好的胭脂水粉也蓋不住她臉上的怒意。
我未過門的嫂嫂未語先環顧了一下屋內,先是見了立在凳上的三人,細長的眉立時就蹙了起來。
岱棋穿着喜服頭懸在梁上,只要不是個瞎子都能看出他這是尋死未遂。蓬頭垢面,青灰的臉帶着病容,胡子竟足的半尺來長,直看得我未過門嫂嫂露出一副活見鬼的神情。
只見她略帶些嫌惡的扭過頭去,視線一下就落到了我與小叔這邊,看我時臉上的神色已稍有緩和,等她再看見我小叔時,我隐約看見胭脂下的俏臉泛起了幾絲紅暈。
小叔眉目間就自帶半分笑意,今天他穿穿了一件煙青色長衫,手中握着幾枝粉色蜀葵。任人見了都要覺得如春風拂面,如秋月朗照,想必我這未來的嫂嫂心裏也起了漣漪。
她撫了撫剛才情急下弄亂的發髻,又将鳳冠撥正還将喜服扯了扯,萬丈的怒火似乎已下去了□□分,她幾乎是掐着嗓了同我父葉正倫說:“八擡大轎将我迎進門了,堂內卻一個人都沒有,世伯可否給小女一個說法?”
父親起先頗為尴尬的幹咳兩聲,随之将目光投向兩位母親:“剛才不挺能鬧的嗎?這會兒問你們要說法怎麽就都啞巴了。”
母親們優雅的将頭從紅緞裏伸出來,又優雅的下了凳,岱棋母親徑自走到左瓊玉跟前:“賢侄女真是對不住,我兒今日……怕是不能娶你了。”
左瓊玉冷笑一聲:“伯母可真愛說笑,若是不能娶又何苦八擡大轎将我擡進門來?”說完她又看向我父。
“世伯,我今日既已進了你們葉家的門就沒有再出去的道理,總而言之我現在是你們葉家的人,除非我死,不然絕對不踏出你們葉府半步。”
岱棋指着她顫悠悠道:“尚未拜堂,你憑什麽說你是我的人。”
左瓊玉瞟了他一眼立時就将臉別了過去,來回踱步道:“正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世兄有萬般不願也不應如此,于我倒也沒什麽,總歸我是個不在乎臉面的人,可家父就不一樣了。”頓了頓足又直盯住我父:“世伯也知我父親是個極愛面子的人,您同家父又同為朝中三公,今日這事若就這麽鬧下去折的可不止是你我兩家的面子,倒不是小女非要嫁給世兄不可,只不過這婚乃是陛下親賜的,我若執意要鬧……”
她欲言又止的看了小叔一眼,朝前走了幾步:“小女倒是有個法子,只是不知世伯可否願意。”
“什麽法子?”我父急忙問。
左瓊玉淡笑着走到小叔面前,将他手中的蜀葵折下一枝來:“世伯家中尚未娶親的應該不止世兄一個吧!”
母親聞言忙把我護在身後,并用力的推了小叔一把。
父親問:“賢侄的意思是?”
她将花湊至鼻尖,還未言語臉已熱了起來,她半帶嬌态的同我父說:“小女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世伯又何必再問。”
我這未過門的嫂嫂,不對……應該是即将過門的嬸娘真可謂是一個奇女子。
衆人因她一句話怔在原地半天,就這空當老總管貼着我耳朵将她從進門到氣沖沖趕來的經過細細說了。說她如何将蓋頭扯了,如何罵問我葉府一家是否都死了,如何揪着他老人家的衣領威逼着他将自己領來這裏……
想我父呆了半輩子,這會兒倒比任何時候都清明。
我的小叔仍不明就裏的挂着一臉笑意,半點察覺不到危險已向他逼近。
兩位母親自然也會意了,忙同身後兩個丫頭道:“将大公子的喜袍脫了,為二老爺更衣。”
我即刻就要過門的嬸嬸莞爾一笑,面帶嬌羞的同險些成了自己婆婆的兩位母親道:“勞煩嫂嫂們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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