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尤國的長皇子郁屏,也就是我,幼年時沒什麽特別的喜歡好,同其它皇子一樣在王宮裏過着養尊處優的日子。長大後也沒什麽特別的喜好,無非就是愛好男色,到了二十二歲這年,後宮已豢養了幾百只金絲雀。

父皇許是怕我死在這溫柔鄉裏,于是便給我派了一項任務,那就是護送我妹妹去朔國和親。

無非就是換個方式游山玩水,此去一路不知要經過多少異國他鄉,指不定還能充盈充盈後宮,于是我果決的連一個暖床的都沒帶。

和親的隊伍一走就是四五十日,路途之上真可謂是繁花似錦,美景之中更不缺美人,河畔街邊随手都能撈來一個,待我們走至朔國都城時,随隊而行的馬車已從兩輛增加至五輛,且裝的都是我的沿途搜刮到的美人。

覓人就如同買菜,強買強賣總歸稱不了心,可我向來就喜歡強迫別人。

在亮出身份後願意跟我走的,即是招手即來、唾手可得,這些人多數都寡淡無味的,要麽沖着我皇子的身份,要麽沖着這張臉,往往都不能持久。而那些不願意跟我走的,總歸要耐人尋味得多,你追我逐間既能滿足我身為男兒的征服欲,又能享受非比尋常的意趣。

這一路上被我逼得要尋死覓活的少說也有三四個,可死成的卻一個都沒有,而這一切都要歸功于我最得力的侍從。

說起我的侍從郁展,相貌平平,武藝精湛,但凡想去什麽地方恃強豪奪,僅帶上他就夠了。我與他本系一家,算是第五輩的兄弟。他打小就跟在我身邊,就我後宮裏那幾百只金絲雀,都是經由他手弄進宮的,他的那些手段自然腌臜且卑鄙,所以我從不過問,也懶得過問。

若是要說我最喜歡的是哪個我說不出來,可若是要說最喜歡我的是哪個,便非他莫屬了。然而最令我費解的是,他那愚昧而執拗的單相思,何故就成了助纣為虐的動力?

郁展誰的帳都不買,就只聽我的,和親的一路上我那個姿色平庸的妹妹沒少擠兌他,不敢明目張膽的說我便從他身上入手,奈何郁展只在我面前不是個啞巴,別人面前他都是個聾子。

妹妹頗有些不滿的說:“知道的人要說我們尤國財大氣粗,區區一個公主和個親還要另贈幾馬車貌美随從,不知道的還以為要來和親的是你屏殿下。”

她嫁的正是朔國的七皇子,先前送去尤國和親的畫像倒是個一表風流的人物,我過目之後只一個勁的嘆氣,白白便宜了她。

渠國最不讨喜的地方就是天太冷雪太大,行至邊城時我們一隊人馬就穿上了厚厚的裘衣,美人纖細柔軟的身姿全被遮擋住了,一個個活像雪地裏笨拙而臃腫的兔子。

我這人是極臭美的,恰好又生了一副不錯的皮囊,這皮囊為我免去了不少欺男霸男的惡名,不過民間還是流傳出許多對我品頭論足的話來,譬如最難聽的那句‘皇子屏就是個不分日夜發情的公雞’,還有略好聽些的‘皇子屏是個多情的人兒’,不過我最愛聽的還是那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我只在意金玉這兩字,其它的都不是重點。

朔國國主自然不會親自到城外迎接,只讓了一個郡王來,帶着兩三千人馬來為和親的隊伍鳴鑼開道。大隊人馬擁着五輛豪華馬車魚貫直入,隔着車簾,我看見道路兩旁擁滿了要來一睹我風采的渭陵百姓。皇子屏此生最大的優點就是不願駁別人的興致,于是我當機立斷的讓郁展将馬讓給我,并脫下了厚重的裘衣,只穿了件深衣就上了馬。

冷是冷了些,不過看見湧動人群裏頻頻向我投來碧波的少年們,受些凍也算值了。

一旁的馬車裏傳來美人的嬌嗔聲:“殿下,怎麽也不多穿件衣服再出去,當心凍着。”

妹妹則隔着車簾狠狠瞪了我一眼,似乎不滿我搶了她的風頭:“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大冷天的作死啊!”

這時我也成了個聾子,正得意忘記形着呢,哪有功夫去搭理他們。

旁邊的正是朔國的郡王穆琛,此刻他正騎着高頭大馬,墨染的發髻工整不茍,黑衣下的身軀精壯而雄偉,尤其是那兩條随意夾打着馬肚的長腿,勝過了多少細肢嫩腰。我無視掉了寒冬雪意,揚起一抹自覺能夠颠倒衆生的笑靥,不斷同他的側臉以及人群裏望向我的少年們投送秋波。

然而至始自終,穆琛的頭絲毫不曾向我這邊偏一點點。

通往王宮的主道有些長,朔國特意派來開道的三千名侍衛于這時似有些頂不住,前來觀瞻我風采的百姓越擁越多,最後竟直直将道路給堵住了,大隊人馬索性停滞不前。

頓時就鬧轟轟起來,孩童們仗着自己個頭小在大人們足下穿進穿出,侍衛們只顧着攔大人卻疏忽了小孩,五六個孩童直直蹿到我的馬前。

孩子在如何表露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方式總是過于直白,他們的更是不同凡響,随手點燃一只炮仗,又準又狠的扔到了馬腳下。

我是親眼看見那只炮仗是如何炸響的,受驚的馬兒只顧自己的感受,前後四只蹄子活躍的蹿跳起來,馬背上的我被颠得前仰後翻,手裏的缰繩都快要被勒斷了。

奈何我未習過武,在馬背上颠簸了幾下就已頭暈目眩起來,我本能的就去喚郁展,然而馬兒一聲賽過一聲的嘶鳴将我的聲音壓了下去,最後它的前蹄高高立了起來,接着便直直将我扔了出去。

料想之中落地的疼痛并沒有随之而來,在我跌下馬前有一只手将我拉住,拽着我騰空而起,最後落入一個孔武有力的懷抱。與此同時,人群也安靜了下來,我心神未定的睜開眼,發現自己此刻以一種極暧昧、極小鳥依人的姿勢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裏,而當時我就只有一個想法——

穆琛近看更好看。

我時常與別人四目交對,更是能從對方流轉的眼波中捕捉到一些我想要的東西,而這個人,眼底似一泓幽潭,平靜之下什麽也沒有,他問:“沒事吧?”

驚惶未定之餘,我還不忘捏了捏他結實的臂膀,果然硬如鐵塊。我挑起眼尾,故作鎮定道:“沒事。”

将我放下時他沒顯露出半點的依依不舍,這使我有些受挫。

雙腳接觸到地面時郁展已站在我身邊,方才險些将我踩死的馬已被他一掌打得口吐白沫,四只蹄子還欲掙紮站起,郁展又在它頭上補了一掌,這才抽搐幾下命絕了。

尊貴的身份不容許我在衆人面前露出狼狽,我整了整衣袍,并收起之前那和煦如風的笑,冷着臉道:“郁展,将那幾個鬧事的孩子給我抓來。”

我險些落馬的事使得三千名侍衛提高的警覺,這便加大了開道的力度,甚至有一些已将刀撥出鞘來,看熱鬧的百姓見狀不敢造次紛紛往後退去,原本擁擠的街道立時肅清幹淨。

那幾個放炮仗的孩童也被逮住了,由郁展帶領着的兩個侍衛一人拽着兩個押送到我跟前,郁展問:“殿下,要如何處置他們。”

我冷着臉看着眼前的幾個孩童,一時半會兒卻也想不出如何處置他們,正準開口喝斥,身後冷不丁冒出一個聲音來:“他們都是些孩子。”

穆琛一開口,原本在我腦子裏回轉了數遍要将他們亂棍打死的想法竟悄然褪去。

我扭過頭去,挑眉看他:“本宮的命雖是王爺救的,可做錯了事總得受罰。”說完我又将臉轉了過去,幾個孩子正一臉驚懼的看着我,我指着其中一個道:“你,去那邊面壁思過,本宮的車馬不走你就不許回家吃飯。”

這幾個人的命可是他穆琛救的,并不是我心地仁善。那孩子不感恩戴德就罷了,竟還擺起臉來,悶聲悶氣的應道:“哦,知道了。”

我倒退幾步,貼着穆琛的耳朵問:“你說……我是不是罰得太重了。”

平靜的幽潭終于有了些波動,卻還是不冷不淡的說:“還好。”

鬼使神差的,我初入朔國就贏得了美名。

進了宮去面見朔國國主,将尤國帶來的奇珍異寶盡數呈了上去,并與之商議定了妹妹與七皇子的婚期,日子就定在半個月後。

他留了我半日,期間并未旁敲側擊的過問我有關尤國的一切,只是禮節性的過問了父皇身體如何,又問我初來朔國可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弄得我千裏迢迢的來了好像就是來同他拉家常的。我哪能同他一樣,攜同妹妹來和親是次要,父皇另有任務下達,就在我踏進‘渭陵’之時,父皇的野心便已在那頭蓄勢待發了。

他果真同父皇說的一樣,是個外強中幹的無能君主,只不過有朔國幾百年來積攢下的底子稱腰,垂手而治倒也無傷大雅。就之前見到的郡王穆琛,善戰的盛名早幾年就傳到了尤國,父皇曾說若朔國落在此人手裏,他是萬不能輕舉妄動的。

父皇誇贊別人的同時也不忘揭其短,說穆琛這人最大的弱點就是‘愚忠’,對于這個說法我是極為不滿的,為人臣子要的不就是那個忠字,真當誰都像他那樣,能絲毫不顧念叔侄情份,明殺暗害了數十位繼承人,只為換那冰冷的寶座。

國主有意留我在宮中,可我卻借由尤國的婚娶禮儀給謝絕了,說是臨行前國中的太巫千叮萬囑,大婚前妹妹與七皇子萬不能相見。這話他自然深信不疑,便問我想如何安置去處,我将先前被穆琛救下的事同他說了,言下之意是要住到郡王府去,這會兒他倒也識趣,立即就拟好了旨意。

公公領着我與妹妹到了郡王府,宣讀完旨意後我看見穆琛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驚訝,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的,我笑着與他說:“本宮在朔國的這段日子,還須叨擾穆王爺了。”

他随即便正了神色:“殿下只要不嫌鄙府簡陋,便是小王莫大的榮幸了。”

一路強搶而來的美人自然不能随我一道,于是果決的讓郁展将人都送回了尤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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