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穆琛有一孿生胞妹名為穆凝,尚還待字閏中,初見時我着實被驚了一跳,只因她的眉眼與穆琛極為相似,使我不得不感嘆一胞雙胎的鬼斧神工。她算不得是個美人,只不過那兩道細長而舒揚的遠山眉為她平添了幾分英氣,與尋常女子一比倒也算出衆。
郡王府的人,上到兩位主子下到衆仆人都習得一手好槍法,饒是府內的女子也能面無異色的執起約兩鈞重的綠沉槍。這槍乃是朔國的開國國主拿下漠北時的首要兵器,換言之便是朔國國槍。郡王府手執舉國兵馬符,自然是要以它為重以它為傲。
住下的頭一日便見識到了這些。
話說掌燈時分我與郁展正在房中商讨往下的事宜,忽聞見府裏有震天的喊殺聲,郁展慣性使然抽出劍就将我護在身後,并命随行而是來的侍從去外面看個究竟。不消一刻那人就回來了,說是府裏有個操練場,郡王正拉着一家大小在那裏練槍呢!
兩月來舟車勞頓,虧得郁展還有多餘的氣力,說是技癢想前去讨教讨教,征詢過我的意見後便徑自去了。
我又不習武,自然沒有郁展那般的精力,這便喚來了管家,叫他領我去湯池洗一洗滿身的疲乏。走至半道卻又擔憂起來,怕郁展會失了分寸将人給傷了,于是又折了回去。
操練場上約有四五十號人,不論男女均是手執□□一身武服,男子的喊聲雖渾厚卻也蓋不住尖銳的女聲,為首的正是穆凝。
此時天已完全黑了下來,高臺四個角上的火盆燒得正旺,地面有尚未化去的積雪,偶爾一陣夜風席來,碎雪便如同急急奔赴死亡的飛蛾,在火焰旁跳起短暫匆促的舞。
想必是交涉不順,郁展來了半晌也沒見他同誰交上手,此刻正與穆琛各自抱臂站在高臺上。同樣是精壯偉岸的身形,就連高度也是不分伯仲,若是撇開相貌不提,這郁展倒也能同穆琛平分秋色。
穆琛的臉在搖擺的火焰下明滅不定,時而是雪意為之增添的幾分清冷,時而是烈焰下輪廓分明的俊郎,夜風将他的衣擺吹得飒飒作響,同臺下正操練着的人一樣,他也身穿武服,卻還是那沉郁不讨喜的黑色。
只這麽一瞬,我忘記了遠道而來的初衷,忘記了臨行前父皇的囑托。
好在一陣冷風即時将我拉了回來,我笑吟吟的走了上去,相互行禮畢便問郁展:“來了半天,可交上手了?”
郁展搖了搖頭,瞟了一眼身旁的人,意思是叫我問他。
莫說是郁展,即是我也想摸一摸他的實力,于是便順手推舟:“實不相瞞,早在尤國的時候郁展便常同本宮提起,說很是瞻仰王爺的槍法,若是有機會定要請王爺賜教一番。今日就當是賣本宮一個薄面,望王爺能屈尊賜教他幾招,不然回了尤國本宮又被他叨擾個沒完了。”
穆琛雖是一臉謙遜,可一貫高昂的頭顱卻未低下去半分:“殿下說笑了,并非小王吝啬,只不過早晚的操練是府裏幾十年不變的規矩,若現在就與将軍切磋,還怕分了他們的神。”說着便扭頭去看郁展:“将軍若是能等,莫說是幾招,但凡小王有空你随時都可過來。”
這一席話說得是滴水不漏,今夜的好戲總歸是沒法看了,我歉然的笑了笑:“想來是本宮打擾了。”
穆琛再不接言,倒像是默認了這話,黑石一般的眸子似在說:“知道就好。”
可我這人偏偏就不識趣,背過手去與他并肩站着,擺出一副不打算走的姿态,郁展在身後扯我的袖子,我比了個手勢讓他稍安勿躁,他這才安靜下來。
臺下衆人足下飛濺的碎雪營造出正下雪的假象,槍頭割破疾風的聲響夾雜在一致的喊聲中,猶如布帛被撕裂的聲音。精鐵制成的□□在夜色中散發着凜冽的綠光,他們動作一致,時而原地回轉,時而直破長空。
看過才知,父皇的擔憂并非空穴來風。
直到了亥時穆琛才喊停,這幾十號人解散後穆凝就迎了上來,這時她梳的是最簡便的男子發式,臉上也未施半粒脂粉,汗水沿着鬓角一路下劃至下颚,她毫不作态的用袖子擦汗,接着便向我行了禮。
她有些氣喘的問:“大哥,我今日練得如何?”
穆琛臉上難得有了笑意,帶着些許的寵溺:“自然是一日勝過一日。”
“那下次再有戰事,大哥可要記得帶上我。”
這樣的交談想必是常有的,穆琛有些不耐的說:“誇你一句就又開始胡鬧,快點回屋去,不然一會兒該着涼了。”
穆凝努了努嘴,似有些不滿:“行行行,我這就走,大哥你也早些回屋,明兒還得早起呢!”說完便學着男子的模樣同我抱了抱拳:“殿下,那穆凝這就先告退了。”
待她走得有些遠了,我打趣道:“郡主若真上了戰場,定也是位巾帼英雄,屆時就怕王爺也要被她給比下去。”
“如今天下太平,何來戰事?”他一本正經的發問,讓心懷鬼胎的我有些發虛,我尴尬的笑了笑:“倒也是哈!”
我與妹妹住在府裏新辟一所院子裏,離穆琛的住所只隔了一堵牆,半道上我與他各自回了屋,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又是被練槍聲給吵醒的,昨夜因回來的太晚,未沐浴就睡下了,如今睡得神清氣爽,自然要是體驗一番朔國一寶——溫湯浴。
朔國最多的便是溫泉,也是因地制宜,候門貴府裏常設有湯池,所引之水便是地底的溫泉水。郡王府自然也是有的,妹妹昨夜就已享受過了,早晨過來請安時還同我提起此事,見她原本素白的臉泛了些紅光,便知這溫湯浴的好處了。
我果斷的命人收拾好衣服,一大早便随着管家往湯池去。
湯池外的小厮見我來了,便說央公子也在裏面,若是介意他便進去說一聲,也好叫他早些出來。
我雖是貴客卻也不能喧賓奪主,便擺了擺手:“無妨。”
他這才将我領了進去。
郡王府有三個主子,除卻穆琛兄妹就是這央公子了,說起此人倒也神秘,打從我府以來還未見他露過面,他是穆琛的表弟,因家中父母早亡,穆琛念其孤苦無依便接了過來,成了府中另一個主子。
據說這央公子經年病榻在卧,因體虛氣弱也不能随意走動,平素不是在屋裏養着就是池裏泡着,我料想他定是個病鬼模樣,要麽形容枯槁要麽臉色發青,想着一會兒進了浴池要面對這樣的一個人,倒有些後悔阻止小厮進去通報。
随行而來的貼身小厮為我褪了周身的衣物,腳沾地便傳來陣陣涼意,腳下鋪的是青玉磚,走了幾步便有溫熱的霧氣撲面而來。隔着一層層的青紗帳幔,我隐約看見了池子一角的央公子,掀開青紗,因隔着重重水氣也沒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他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我沿着壁池緩緩走了過去,只見他正端着一本野史津津有味的讀着,微垂的臉被半濕的青絲掩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則被水氣氤氲得有些朦胧,單這麽看過去倒也是個清麗不俗的人兒。
光顧着打量他也沒留意前面的水漬,腳下一滑整個人便跌了下去,好在我會些水性,不至于将失足的姿态顯露得在過狼狽,待我從水裏出來,只見他一臉驚詫,手裏的書已濕了多半。
他不退反進,直起身子就問:“你是誰?”
這會兒我才終于看清他的真面目,腦中原本構想的病容早在與之對視的那一瞬揮發殆盡,就只剩下‘驚豔’兩字。他的半個身子□□在水面,幾縷濕發還往下淌着水,經過胸前的兩點殷紅,并且随着腹部的起伏而更為生動。
相貌卻是沒得挑的,半驚半惱的面容裏蘊藏了不知多少的妩媚,可這妩媚又不似女子那般輕佻,更不像是故作出來的。由內而外,幾乎是滲進了骨髓之中,一嗔一怒,舉手投足間都是風情萬種。
我後宮裏的金絲雀與之一比,簡直就是雲泥之別,我瞬間就有一種之前都是在吃土的感覺。
秀氣的兩道眉越收越緊,似有些不滿我直勾勾的眼神,我正了正神色,揚起那抹我自覺足夠颠倒衆生的笑:“本宮是不是驚到央公子了?”
這湯池自然不是誰都能進的,只有家中的主子才得以享用,我是朔國的貴客自然更是郡王府的貴客,自稱一聲本宮,想是再愚笨的人也該知我是尤國的屏殿下。
得知我身份卻還不行禮的人他算是頭一個,他轉驚為笑,唇齒輕啓又是另一種風情:“是穆央眼拙,未能一眼認出殿下,望勿怪罪。”說完略略颔首,這就算行了禮。
若不是在郡王府,我怕是早就撲過去了,還說什麽怪罪,那也得要我舍得才是。我一面在腦中想像着與他如何缱绻,一面擺出正人君子的姿态:“方才見你在看書看得入神,就連本宮走過來你都未能察覺,想是書中的內容過于吸引人,不知可否借來讓本宮看看?”
他看了一眼手裏的書,似有些為難:“倒也不是不行,只不過……”
他轉過身去,将纖細的腰肢與線條優美的脊背留給我,指了指池角上放着的茶盞:“殿下可要喝茶?”
我咽了咽口水:“正好有些口渴了。”
見我滿心歡喜的将茶喝畢,舔着臉又讨了一杯,他臉上的笑意越發明顯:“如此看來,傳聞确是屬實的。”
我饒有興致的問:“什麽傳聞?”
穆央靠着沿壁将整個身子沉入水中:“尤國有一皇子,喜男好女,最愛喝桑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欺男霸女且不學無術……”
我連忙将他打斷:“等等,我果真就這麽聲名狼藉?”
“殿下說笑了,這些不過都是王室子弟的通病,無傷大雅的,穆央倒是覺得聲名狼藉這四個字不該用在殿下身上,只因殿下生得一表不凡,壞事倒也變成風流了。”
我頗滿意的點了點頭,正準備接言就看見一小厮走了進來,說是穆琛有事找他,讓趕緊過去。
起身時穆央對我說:“穆央的屋中還有些上好的桑茶,殿下若是有空就再來。”
看着他柔弱似無骨的削瘦身軀,我喃喃自語:“我自然是要天天去的。”
回去後郁展見我一臉歡喜,便問:“殿下可是是遇見什麽開心的事了?”
我将方才在浴池的事如實同他說了,一是習慣性的同他分享,二是想讓他為我出謀劃策如何将穆央弄到手。不料他卻一反常态,用鮮見的訓斥口吻說:“殿下好男風之事已傳得天下皆知,若再在這郡王府鬧上一出便是落了實,還是說殿下覺得穆琛會将親妹嫁給一個好男色的人?”
說完又添了一句:“可別忘了此行的目的……”
我終于知道為何父皇一定要讓我帶上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 = 好困,今天就先到這兒吧,睡醒了将餘下的文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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