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郁屏哭得乏了便沉沉睡去,我在他床前待到夜最深人最靜的時候,直到鸾磬來了。
他站在院子中央,拽地的長發無風自動,一襲紅衣在夜色下異常醒目,他說:“葉掌書曾拜托過我一件事,不知閻君可有興趣知道?”
“既特意來找我又何必賣關子,直說便是。”
他揶揄道:“冷心冷面的閻君何時成急性子了?這可不太像你。”
我冷笑一聲:“月老又何必厚此薄彼,論起心冷泱濯恐怕還不及你一半。”
他也不反駁,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後:“那天在紅豆林,他問我記不記得一個叫郁屏的,我與紅豆林打了幾千年的交道,試問裏面的哪顆情種是我不認得的,只不過我沒告訴他,你猜猜這是為什麽?”
“因為你一旦回答他記得,那麽他下一個問題便要問你與郁屏結緣的人是誰。”
他輕笑一聲:“接着他便說,倘或今後見了郁屏的情種就直接丢下凡間,當時我就在想,要麽是他與這人有仇要麽就是與這人有情,可如今我總算是知道了,原是他早就将一切打點好,是要孑然一身的等着某人來。”
我回頭看了一眼屋裏的郁屏,心底是醍醐灌頂般的震撼,他所設下的每一步既缜密又決絕,這近乎是場孤注一擲的賭博,若我來他便贏了,若我不來他便是滿盤皆輸。
我問“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他從發間取下一根發絲在指尖纏繞了幾圈,接着那發絲便如一條游龍般,流光溢彩的向我足下延伸,我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卻還是沒能制止它爬上腳踝,而發絲的另一端則延伸進了郁屏所在的屋子,随即我便感覺到一陣無名的顫動。
這顫動還在不停的蔓延與拓張,直到屋內傳來一聲驚呼,與我的落慌與驚惶相應想和。接踵而至的是奔湧進血液的一股清洌感,類似于崖間直落的清泉,好像能洗刷掉池底石子的斑駁。
鸾磬走到我身後,雙指掐着那根紅絲一臉玩味的問:“你覺得我這是多此一舉呢還是錦上添花?”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的手指在紅線上游離:“我自然是在做份內事,身為月老怎能容忍世間存有孤鸾,難道你不該謝我?”
門‘吱呀’一聲的開了,只見郁屏從屋裏走了出來,腳踝間的那根紅線絲毫不受形動牽制,無形的在我與他之間伸縮。鸾磬眼疾手快的将我與他的身形隐去,随即便負手作壁上觀。
郁屏的神色有些不對,原本略顯蒼白的臉泛着紅暈,他急忙跑到井旁汲了一桶水,将手裏換下的衣服扔進盆裏,一面搓洗一面喃喃道:“他可是個男人啊!我怎麽可以做這種夢,真是不知羞恥,不知羞恥……”
一旁的鸾磬幽然開口道:“如此良宵美夜,我若再留下來便是不識趣了。”說着便向院外走去,并一邊走一邊說:“想必我不說你也知他陽壽将盡,你若再不好好把握就只能等到來世,屆時我可不會再多事為你們扯篷拉纖……”
直到再聽不見他的聲音我才從繁雜的思緒中抽身而出,接着胸間又激起驚濤駭浪似要撞破胸膛,這時郁屏也看到了我,他被我吓了一跳,将手裏剛洗好的衣服也給扔了,他瞠目結舌的看着我,嘴唇劇烈的發着抖。
我走到他跟前一言不發的看着他,半晌,他往後退了幾步,眼神躲躲閃閃:“你……是什麽時候在這裏的?”
我逼近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想要你。”
他先是一怔,接着便慌了起來,躲開我的視線并一臉無措的擦拭起手裏的水漬,直将兩只手擦得通紅也不肯罷體,他漸漸的別過臉去:“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随即一把将他拉了過來,一只手攫住他的身體另一只手繞到他的後頸将他死死扣住,他掙紮着一臉的局促,我說:“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就從現在開始,我們延續剛才你未做完的夢。”
說着我就将他往屋裏拉,他負隅頑抗着:“你在胡言亂語什麽啊,我做夢的事情你怎麽會知道,你能不能先放開我再說,你到底想幹什麽啊……”
門又‘吱呀’一聲緊緊的閉上了,我攥住的那只手在黑暗中劇烈的顫抖着,他說:“泱濯你別這樣。”
我用力一拽将他帶進懷裏,在寡淡的臉上落下密密麻麻的吻,他極力想要躲閃卻在我的鉗制下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直到最後他的整個身體漸漸軟了下來,紊亂的氣息顯露出舉棋不定的猶豫。
窗棱将清涼如水的銀輝漏了進來,榻上的人此刻就沐浴在這月色之中,它們為削瘦的身軀渡上了一層銀白色的光輝。那朵永生之花随着他胸膛的起伏傾吐着無色無味的芬芳,我緩緩壓了過去,将他緊緊摟在懷裏,只恨不得能剖開胸膛将他縫進肚中。
在我進入他的那一瞬間,藏在記憶裏容顏才逐漸與他交疊,一絲一縷的将行去久遠的歲月牽扯到眼前。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我深愛的那個人早在五百年前就已出現在我眼前,玩世不恭的對着我說喜歡,卻又在轉身之後将他人擁入懷中。
那夜在王陵,就在我與他糾纏了一整夜後,他求我救救即将化為灰燼的穆央,随着他淌下的淚我的心也跟着萬念俱灰,不為我知道他就是郁屏,不為他先前所做的一切行徑,只為他又是在一個轉身之後将另一個人裝進眼裏,而那個時候我是不存在的。
他的心究竟能裝下多少人多少事?而我又能在那片方寸之地占據多少位置?
我發了狠的沖撞,一下比一下深入,他在我身下如一片即将落地樹葉,而我則是一陣能夠主宰他存亡與否的風,我要他完完整整的屬于我,我要他跟随我的腳步前進後退,我要他眼裏再裝不下任何人。
“郁屏,不管你願不願意,從今往後你的眼裏就只能有我……”
不可遏制的呻、吟從他口中零零碎碎的冒出,他像是用盡了畢生的氣力能攀上我的肩,将唇附到我的耳邊,喘息着道:“夢裏是你,眼裏是你,心裏是你,就連……身體裏的也是你,不論你相信與否,郁屏此生就是為等着你的,下一世下下一世都為等你,嗯啊……你慢一點……”
情潮洶湧而來迅猛而退,我與他同時輕顫一聲,随即他便像被卸了筋骨一般癱軟的倒在榻上。良久之後,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寡淡的臉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是累極的表情,他慵懶的将臉靠了過來,鼻尖蹭到我的下颚,他說:“那天在茶館看到你就像是久夢乍回,明明是初相識卻有一種久別重逢之感,當時我就在想……我們是不是在前世見過。”
我撫着他的發絲,在他眉間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你想知道前生的事?”
他搖了搖頭:“這一世都還沒活明白,哪有閑心去管上一世的事,過去的就讓他過去,與其苦苦追究前生倒不如一心過好當下。
周公曾說過,智者好踏雲中路,愚夫只翻塵世垢,我又不是愚夫翻那塵世垢作甚,再者那裏面也不見得有你,即便有你也未必比眼前的這個你好。”說完他便宜擡起臉來,眼睛裏流轉着燈火一般的迷離,他的手在我身上游離,帶着試探與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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