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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越的突然改道,擾亂了雲初的計劃,她感覺自己被一場深不見底的水潭包圍,被迫推搡着、跌跌撞撞的往未知的前程走去。

既然暫時回不去,那只能先找個地主住下來,為了不被人守株待兔,尋常的客館是去不得了,好在雲初在沅城也并非是一個人都不認識。

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一輛普通的黑色馬車緩緩的停在了城東的濟世堂外。

濟世堂乃沅城最大的醫館,這裏的大夫頗負盛名,醫術精湛在南境三國之間多有耳聞,很多患有疑難雜症的病人走投無路的時候,都會拼着最後一口氣來這裏試試運氣。人吃五谷雜糧,總會有這樣那樣的毛病,是以,這濟世堂外前來問診的人幾乎是絡繹不絕。

然而今日,這濟世堂卻大門緊閉,高大的雕花厚重木板上挂起了“休息”的牌子。

馬車停穩後,從簾子裏伸出一張圓圓的臉來,機敏的四周看了看,又飛快的縮了回去,“小姐,外面沒有可疑的人。”

雲初伸出手指撩微微撩開簾子往外看了看,濟世堂大約是剛傳出“休息”的訊息,原本排在外面的百姓這會兒還沒散完,大多都是一幅惋惜的面容。雲初無奈的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才道:“進後門吧。”

後門處,雲初剛剛踏上第一級臺階,裏面的門像是算好了似的,突然被人從裏打開,露出一張英氣十足的臉來。

雲初擡眼,沖眼前的女子柔柔一笑,軟軟的叫了聲:“韶光。”

被叫韶光的女子正是這間濟世堂聲名遠播的名醫,也是這家醫館的主人,小小年紀便師從高人,習得一手出神入化岐黃之術。約三年前,雲初偷來沅成,因着氣候原因突染了風寒,便結識了韶光。

韶光原本因為雲初久不來找她而板起來的一張臉,在雲初的這聲“韶光”裏忽得喜笑顏開。

清澗看着她那笑,暗道不好,十分機敏熟練的揚一揚身子,擋在了雲初前面,被激動的熊撲上來的韶光抱了個滿懷。

韶光沒抱到想抱的人,心情有些不爽,偏偏清澗總是死死的攔着,一個想撒手抱別人,一個又死活不讓她離開。兩人大眼瞪小眼的一番,最後誰也沒松手。

雲初在旁邊看得樂不可支,絲毫沒有勸阻的意思,清泉無奈的搖搖頭,暗道這一個二個的主子回回都如此小孩子氣。末了只得上前把清澗和韶光拉開,好聲沖韶光道:“韶姑娘,外面天涼,我家小姐吹不得太久的風。”

韶光沖清澗翻了個白眼,這才穩重的過去拉着雲初往裏走,邊走邊責怪道:“自打接了你的信,我就關了醫館了,原以為能早些見到你,誰曾想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入了內室,雲初解下披風遞給清泉,兩人坐下來之後才聽她不贊同的開口道:“原本就是臨時叨擾,特意叮囑你不要因為我而閉館的,可是你就是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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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光嘻嘻一笑,渾然不覺得這是個什麽大事,只一味盯着她的臉看了又看,末了,還上手捏了捏,滿意的不得了:“要是能天天看見你就好了,對着你這張臉,我天天看診的心情都愉悅不少。”

雲初一時語塞,誰能想到,聞名南境的韶家大小姐、韶大神醫,是一個妥妥的看臉的膚淺之人。

丫鬟推門而入,奉了兩盞茶到近前,一杯冒着袅袅熱氣,一杯泛着細細的白煙,顯然是涼了一會兒才端上來的。

雲初接過來抿了一口,訝然道:“你何時竟也開始喝元曲了。”

韶光飲了一大口才略略解了渴,她對茶沒有偏好,純粹是嫌白水沒有味道,才讓人定期在濟世堂放了茶葉泡來喝。乍聽雲初這麽一問,有些茫然:“這是元曲?”

雲初挑挑眉,表情已然給了她答案。

韶光像是被噎住了似的,把茶杯甩得遠遠的,目露驚恐:“完了完了,我韶家怕是要完了。”

茶杯摔在地上,碎裂的瓷器聲尤為刺耳,激得正在品茶的雲初眼皮一跳:“這是怎麽了?”

韶光喃喃道:“這茶是南府管家差人送來的,我原以為就是普普通通的有來有往,畢竟南府換了新将,我父親大人也是送了禮的。等等,你說南府那位世子初來乍到便送我韶家千金難求的元曲茶,這是恩呢還是威呢?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會是要借此拿捏韶家的錯處吧?”

濟世堂平日裏看看診的多的是有頭有臉的達官貴人,其中又以生育了的夫人比較多,這些人聚在一起有事無事便愛讨論些事情,韶光不可避免的會知道一些,因此才會有這一大堆的聯想。

短短一天之內,左虞此人帶給雲初的感覺十分難以捉摸,但她卻下意識的覺得這不是左虞的手筆:“韶家乃沅城最大的家族,無論聲望還是財力都是個中翹楚,那位世子爺初來乍到,根基未穩,想要貿然對韶家動手也要問問沅城的百姓同不同意。”

韶光覺得雲初言之有理,但臉上依舊一幅憂心忡忡的樣子。

雲初見狀,安慰道:“與其這般惦記着,倒不如找人來問問。”

韶光眼睛一亮,忙差人去把當日見過南府的門房找來。這一問,倒真是問出點讓人哭笑不得的消息來。

“什麽?你說南府請我們韶家幫忙遴選婢女?”

韶光聽完夥計的話,驚得一口茶差噴了個幹淨,站在旁邊的清澗眼疾手快的拉着雲初往後退了一步,才避免遭受了這無妄之災。

那夥計顯然已經習慣了自家大小姐的作風,默默抹了把臉上水,繼續道:“回小姐,正是如此。那送禮的小厮轉達了管家的話,說咱們韶家在沅城人脈廣,跟沅城的人伢子做生意,定然能幫這個忙。”

被夥計這麽一提,韶光倒是記起自家有間鋪子租給了人伢子,那鋪子也在城東,好像離濟世堂還不遠,她對着雲初苦笑:“這個忙看來是不幫也得幫了。”

雲初沒想到個中隐情竟是這般,到了夜間回房時,對韶光道:“韶光,我歇在此處的消息你要先幫我保守秘密。”

韶光想也沒想便道:“你放心吧美人兒,對外就稱你是我遠房表妹對吧?知道的知道的,你哪回來不是這樣說。”

雲初勾了勾唇,有些無奈韶光的鬼馬性子,又有些羨慕她的灑脫。她從未細問過她的身份,卻又這般赤城,雲初不想讓韶光知道自己與南府的牽扯,也是為了以後萬一遇到什麽事兒,不至于牽連到韶家,如此她也能心安。

濟世堂這邊一派祥和,南府那邊的氣氛卻是不太尋常。

左虞白日裏的那一腳,不僅成功的讓秋棠卧床不起,也讓南府裏的衆人心裏惶恐了一天。上任南府守将回京之時,身邊得用的心腹也一同離開了南府,留下的都是些不得用的和南府無主時尋着關系進來當值的。論起來,這南府裏的舊人們與新來的世子爺如同生人一般,并未有任何他老爹留下來的一點點情分可以拿出來說道。

這些人原本以為,新主子來了之後終于有了大展拳腳、吃香喝辣的機會,誰知新主子身邊卻已經有了心腹,還是個刀不離身的刀客,整日裏冷着臉在府裏晃來晃去,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這種情況之下,秋棠的出現就至關重要了。

貼身侍衛做不得,貼身侍女總是可以做得的。南府的侍女們屏着一口氣打算等秋棠首戰告捷就一擁而上,可結果......

結果當年那些哭着求着走路子、使銀子要進來的人,今日又紛紛哭着求着要出去,暗地裏都說這府裏的主子暴虐成性,一言不和就打之殺之。

管家站在庭院中央,對着踏月歸來的世子爺,努力擺出一個周正的笑。

左虞一進門便見那位大腹便便的管家像一只裝滿水的水桶般杵在路中間,額上溢着汗,臉上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不由“啧”了一聲,信步過去仔細打量了他兩圈,“在等本世子?”

管家抹了抹頭上的汗,艱難的彎下腰正要請安,結果腿沒定住,“撲通”一聲跪下了。

左虞嗤笑一聲,擡出一只腳,在他的膝蓋砸到地上之前伸出去接住了。一只腳支着一個人,身子卻還站得穩穩的,未動分毫,甚至還有閑暇嘲笑:“我說劉管家,這半夜裏不睡覺,專門等在這兒給本世子行大禮呢?”

管家本名劉必福,被叫了許多年的管家,都差點忘記自己的姓劉了。

他借着力慢慢站了起來,待左虞收回腳之後,才發現原本應該跪下去的地方有幾塊尖銳的石頭,若是沒有剛剛那一擋,他這不中用的膝蓋骨該是要交待在這裏了。

想到此,他老淚縱橫,打算以後抱在這根粗大腿了:“世子爺,奴才有罪,沒管好府裏的下人給您添了堵。”

左虞被這風吹得舒服,掀了袍子坐在旁邊的石凳上,也不計較他那眼淚有幾分真,懶懶問道:“所以呢?”

“回世子爺,老奴痛定思痛,以後定然好好管束下人,打理府中雜事,為世子爺分憂。”

這話聽着還算入耳,左虞估摸着這個叫劉必福的管家是被自己今日那一出吓着了,投誠來了。也好,他現在兩眼一摸瞎,正是用人的時候,這等來主動投誠的,真是再好不過了。

左世子自認為自己是個極明事理的主子,輕易不幹涉下面人行事,于是便道:“爺便看着你如何幫爺分憂了,做得好,重重有賞。”

劉必福卻是想到了頭一夜世子爺賞下來的那盒茶,據說可金貴了,幸好他把它們用在了該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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