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雲初沖着他淡淡一笑, 絲毫不懼他的威脅, 甚至還把一張細白的臉往他手邊伸了伸,清泠泠的眸子裏滿是挑釁。她一身的冰肌玉骨,自小從未受過外在的苦楚,她要看看他怎麽動這個手。

雲衡死死的盯着她, 兩人目光較勁,互不相讓, 片刻後雲衡還是漸漸放下了手。他轉身外走幾步,背過身去不再看她。雲初狠狠的抹了把眼睛, 目光倔強, 兩人背對着誰也不理誰,室內一片死寂。

清泉與清澗兩人守在清風閣院子門口, 聽着裏面的動靜, 互望一眼, 又不約而同的低下了頭。

清澗道:“是你引着衡公子過來的?”

清泉一驚,有些懊惱:“衡公子在後花園裏見着了我, 直接就問我小姐在哪兒, 我只能帶他過來了。”

清澗看了她一眼, 低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悶聲道:“反正我是小姐的人, 只聽她一個人的。”

清泉擡頭,眼中蓄淚:“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還要再說,便聽得屋內又有了動靜,兩人齊齊收了聲。她們深知雲衡既然能堂而皇之的進這個院子, 定然是繞開了眼線的,她們只需牢牢守住院子即可。

屋內的雲衡開口:“左虞其人,少年将軍意氣風發,家世顯赫又是南平帝的心腹,參與了南平帝的政變,能在皇位搏殺中好好活着且活得更好的人,他的城府遠遠不是你看上去的那麽簡單,你可知他從一個月之前,便開始暗中打探我?雲初,我不希望你與虎謀皮。”

那人城府再深,也是一個危難之時會出手救人性命、會親自解決百姓疾苦的人,雲初不想聽他說這些,“你今日為什麽來南府?”

雲衡在雲江位高權重,從不曾踏足過別國邊疆,此番前來必定事出有因。

雲衡見她避重就輕,心中又湧起一股無言的怒氣,咄咄逼人道:“你是以什麽身份問我,若是以雲江王女的身份,我必一五一十的說與你聽,若是其他......”

雲初感覺有些累,忽然間就不想跟他再說下去了,她擺擺手:“你走吧,今日之事不要與我父王說,算我請求你。”

雲衡心中想要把她打暈帶走的念頭起起落落,終是顧忌她的身份被左虞發現對她不測而作罷,兩人之間的沖突是他一開始沒預料到的,雲初的固執與變化也讓他措手不及。

想了又想,留下一句:過陣子我再來接你,便悄無聲息的離去。

雲初這一夜沒睡安穩,一會兒是雲衡揮下來的巴掌,一會兒又是左虞拿着一封信,冷冷的質問她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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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光初現,清泉打了水進來,撩起帳子叫起,卻見雲初睜着一張眼呆呆的望着帳頂。清泉以為她在為昨夜裏的争執傷心,輕聲道:“小姐不要憂思過重,公子一大早就走了。”

雲初翻個身,望着天光大亮的窗戶,問清泉:“我昨夜是不是不該那麽和他說話,畢竟他也是為了我好。”

雖然兩人每每都起争執,可她知道,雲衡是向着她的。

清泉低着頭,眼眶微紅,拿着帕子道:“小姐,要不你就聽公子的話,回去吧。公子既然來了南府,定然也是為了雲江與世子商讨了公事,小姐再留在這裏,也并無益處啊,您畢竟是一國公主,總不能一直這樣屈居在他人屋檐下,終究是要回去的。”

雲初瞧她一會兒,微微一笑,似嘆息:“你倒是看得透徹。”

雲衡的到來與離去,足以說明眼下雲江與南岐相安無事,她想要套取情報的打算暫時就不了了之,可是她還有婚約。

昨晚上對雲衡說的話并非全是誅心之言,她知道雲衡一直在父王面前為自己争取取消這個婚約,可雲初身為當事人卻比他看得清楚,這個婚約哪能輕易的退掉。它就是一座橋,橋下是一道深淵,她就是站在搖搖欲墜的橋上維持平穩的那個人。

都道南岐勢大,明越可以來,雲衡可以來,那為何她就不能順勢躲一躲?

清澗送了早膳進來,見清泉還愣在那裏,不由上前推了推她:“發什麽呆呢,還不趕緊服侍小姐起床洗漱。”

早膳是幾樣現做的花餅,并一碗奶粥,清泉笑嘻嘻的讨誇獎:“最近奴婢跟着李姑姑新學的,小姐嘗嘗如何?”

雲初嘗了嘗,中肯道:“不錯。是時候給李姑姑謝師禮了,人家也不能白教你。”

清澗這人雖大大咧咧,可還是粗中有細,她得意一笑,沖雲初道:“奴婢給李姑姑做了一頓南境的特色菜,李姑姑當下就收了奴婢為徒了,直說那頓飯就是當謝師禮了,省了奴婢好大一筆錢呢。”

清泉見雲初開懷了,湊趣道:“你真是掉錢眼裏了,拜師禮能有多少錢,不知道的還以為小姐平日裏苛刻你了。”

清澗沖她做了個鬼臉,一頓飯吃得倒輕松了些。

雲衡出了南府,與藏在沅城中的屬下彙合,一路狂奔至邊境才停了下來。屬下見着近在眼前的雲江國土,不由問道:“公子,咱們不回去嗎?”

雲衡扯住缰繩,回頭問身後的人:“一路上可有尾巴?”

有人答道:“回公子話,并沒有。”

雲衡面上看不出神色,頓了頓,才忽然道:“倒也算得上磊落,只還是太年輕。”

他掉轉馬頭,吩咐屬下:“先不回,找個地方住下。”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把這個送出去,讓他明日此時來找我,就說之前的提議我答應了。”

第二日,明越如約而至。

雲衡找了個不起眼的客館暫住,不知道的人以為他不過是個落魄的富家公子,可實際上有點道行的,從進門起便能察覺這客館裏到處都是隐藏的高手。

他按着約好時辰到了地方推門而入,雲衡正靠窗遠眺。遠遠望去,那條道正是從岷行來這裏的路。

明越絲毫不見外的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邊喝邊道:“聯姻的事,你終于想通了。若不是你一直攔着,可能我與令妹早已成親入洞房了,要我說,雲江王同意了就行,你又何必多管閑事,畢竟人家才是親父女,你呀,只能落得個裏外不是人的下場。”

話音剛落,窗邊之人淩厲的視線射來,明越舉手投降,卻仍舊調侃:“雲大公子,早說了那南府左虞不是個好惹的角色你偏不信,我倒是好奇昨日他怎麽你了,竟讓不動如山的雲公子迫不及待的轉了口風。”

雲衡冷笑:“你不必在我面前逞口舌威風,你只需看懂我信上的字并牢牢記住就好,若你日後薄情辜負了她,我定然不會放過你。”

明越拱手:“好說,好說。令妹聲名在外,明越傾慕良久。”

雲衡定定看他良久,終是忍不住拆穿:“求親那日,你沒出現,其實是改道去了南府吧。這事兒我不把它拿到臺面上來說,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回去也告訴岷行王,既然結為姻親,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別再去弄一些讓彼此都顏面無光的小把戲,當心偷雞不成蝕把米。”

“你!”

明越拍桌而起:“誰也不比誰高貴!”

說完,甩袖而去。

屬下見人走後,進來道:“公子,您明知道雲江公主她不在宮裏,為何還......”

雲衡見那輛遠去的馬車漸漸消失在視線裏,才同那人道:“到了那日,我自有辦法。”

......

自雲衡離開南府之後,雲初總覺得心緒不寧,連帶着人也懶懶的沒什麽精神。當差打扇的時候,十次有九次都會戳到左虞的額頭,十分擾人。

夏日裏躁,左虞終是忍不住,拎着人的手腕子把她扯到一邊,眉頭緊皺,一把蒲扇指着她:“你,站遠點兒——對,就站在門口,不許動。”

左虞坐在太師椅上,認真的逡巡雲初的表情,可惜是逆着光,什麽也看不清。

面前的姑娘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實在有些不太尋常。他眯着眼試探:“遭欺負了?”

雲初懶懶的轉了轉眼睛,搖搖頭。本來這府中除了面前這位,誰也不敢欺負她,自從摸到了這位世子爺的脾氣之後,麻煩事兒也少了許多,日子只有惬意的,哪還會與人為惡。

左虞耐心有限,問她兩句也沒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索性也懶得問了,大手一揮放人:“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什麽時候好了再過來。”

雲初二話不說,果真慢吞吞的回去了。

左虞當初讓她來當婢女,存着把人入眼皮子底下監視的心思,實際上他生活自律的很,起居極少假手他人,後來人杵在身邊看習慣了,便也沒有打發她回去,權當鏡南堂養了個閑人。是以,雲初曠工個十天半個月不當差,真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她心裏清楚的很。

她走之後,左虞差人把李姑姑和劉必福叫了來,翹着個二朗腿問兩人府裏有沒有發生什麽事兒,得到兩人一致的否認後,他也開始煩躁了。

過了幾天,左虞脾氣越發陰晴不定,連劉必福見着人都躲着走了,所以在柴連水急匆匆的進門找人的時候,他好心的攔了一下:“柴大人哎,那位爺最近鬧着脾氣呢。”他食指戳了戳自己又戳了戳滿頭大汗的柴連水,比出一個輕飄飄的嘴形:“生人勿近。”

柴連水見他說得嚴重,不由得也在心裏評估了下事情的重要性,然而得出的結論卻是非去不可,只能謝過劉必福,在後者同情的眼光中邁着步子進了鏡南堂。

屋裏靜悄悄的,連蒼蠅都躲開了。

左虞臉上蒙着張浸了水的帕子,濕噠噠的蓋在臉上,鼓起的地方是山根挺直的鼻梁,然而鼻梁旁邊卻沒有呼吸間的起伏。

柴連水一驚,高聲道:“世子爺!”

左虞猛得一把抓下臉上的帕子,未擰幹的水甩了柴連水一臉,他黑着臉掃向來人,沉沉道:“你給爺叫魂呢!”

柴連水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心道還是劉管家獨具慧眼,見旁邊的桌子上放着蒲扇,忙打算着去撈,想着将功折罪省得一會兒無辜受牽連,然而手剛伸過去,卻又被一聲沉沉的“不準動”給打回來了。

他還沒想明白一把破蒲扇有什麽講究,卻聽那人不耐煩道:“有事兒快說。”

柴連水連着應了兩聲“是”,才道:“世子,岷行二皇子明越同雲江公主雲初的婚事定了,就在下個月初八。”

話一說完,上頭沒了聲音,柴連水不敢擡頭,不知過了多久,只感覺腦袋重的要墜下去的時候,才聽到上面那位爺從嗓子裏擠出一句:“有意思,真是極其有意思,本世子好久沒遇到這麽有意思的人了。”

一連三個有意思,柴連水想,可不是有意思麽,雲江前腳來投誠,後腳又急匆匆的嫁女,這到底是想兩邊的大腿都想抱,還是想作死哦。

“文書呢?”

兩國結秦晉之好的消息既然是柴連水遞上來的,那肯定就是走了官途,給南岐送了喜帖文書。

柴連水邊從懷裏摸出那大紅的喜帖,邊又覺得,這真是明晃晃的被人打臉了。

左虞攤開文書看了半晌,冷不丁問柴連水:“今天什麽日子?”

“回世子,今日二十六了。”

不算不知道,一算這婚期就只有十天了,這得是多防着南岐啊。

左虞難得愣了愣,想到別的地方去了:“兩國聯姻,嫁娶之禮繁冗之極,少說也得一個月,十天的時間來得及?”

“世子有所不知,南境的嫁娶之禮是從男方提親、女方應允之時開始準備的,岷行提親之日恰好是您上任之時,這麽一算,足足有三個多月了。”

左虞樂了:“合着這都是耍着爺在玩呢。”

柴連水聽着那笑聲都覺得發顫。

兩國大婚之事在沅城流傳開來,被蒙在鼓裏的主仆三人卻是齊齊吓了一跳。

清澗掰着手指頭數:“試嫁衣、沐浴焚香、祭祀先祖、整理箱籠光是這幾樣都得花上大半個月的時間了,十天哪裏夠,況且新娘子還不在雲江呢。”

雲初聽到消息的第一反應,是雲衡終于妥協了,再一看時間又覺得他定然是存了其他的安排,難怪自己最近總是心緒難安。

未等她寫封信回去問問清清,便收了雲衡的消息,上面只有一句話:好好呆着別動。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奉上。

實不相瞞,我腦子裏已經預想了一段世子和雲初的幹柴烈火,瘋狂想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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