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謝淳又把粥放下。
“阿和。”
“別那麽叫我,你不配!”
謝淳就不說話了。
宣和滿肚子氣沒處發,找個由頭發洩一番,結果這人居然不說話了,兩個人說才能叫吵架,一個人叫無理取鬧。
更憋氣了。
謝淳低頭,眼中笑意一閃而過,再擡頭時已經與往常無二:“阿和想我叫什麽?”
宣和知道說什麽能叫人高興自然也知道怎麽叫人不痛快,他頓了一下迅速找回狀态:“叫宣弟啊,老五不就這麽喊的,你和他有什麽區別?”
果然,這話一出,空氣仿佛都有一瞬間的凝滞。
半晌,謝淳說:“阿和怪我?”
他不痛快,宣和就痛快了,繼續冷笑:“不然呢,我該感謝你嗎?謝謝你替我解決了謝漣,謝謝你來救我?”
他嘴上只是反諷,心裏罵得過分多了。
趁人之危,王八蛋!狗東西!無恥!!
宣和越想越氣,越想越憋屈。
他沈宣和長這麽大沒吃過這樣的虧,現在他的黑名單上老五都要往後靠!
謝淳不愠不怒,倒像是個跟弟弟講道理的兄長:“我提醒過你許多次,你若好好的,我如何趁虛而入?”
說到這個宣和更氣了,要是沒有謝淳插手,即便他着了老五的道也自有親衛幫他教訓人,結果這個人一來他徹底成了案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方才顯然沒有達成共識,謝淳仍舊喚他阿和。
“粥涼了。”
宣和又說:“不吃,滾。”
謝淳探了探碗沿,已經涼得差不多了,他定定地看着宣和,确定他不會改變主意了,就端着粥出去了。
他說走就真的走。
宣和看着他的背影,思來想去又覺得犯不着跟自己置氣,他就中午在老五那吃了點,之後又是中毒又是跟謝淳不可言說,還真有點餓。
但是再喊人太沒面子了。
眨眼的功夫謝淳已經在門口,沒時間糾結了。
好在出爾反爾的事寶郡王也不是沒做過,眼一閉心一橫忘了剛剛自己說的話:“站住。”
謝淳轉過身來:“阿和?”
“拿過來。”
謝淳沒有問他做什麽,走至床邊,舀起一勺粥喂到他唇邊,宣和偏頭躲開,要接他左手的碗。謝淳松手給他,宣和接過碗,胳膊顫了顫,好在謝淳托住了他的手,幹燥溫熱的手掌包裹着他,指腹上的繭清晰可感。
碗裏的粥險險地沒有溢出。
謝淳再将勺子送到宣和嘴邊的時候他沒再拒絕。
一個喂一個吃,沒有争執,十分和諧。
然而沒多久,宣和一眨眼,透明的水珠就從眼眶溢出,順着臉頰滑落,滴在謝淳手上,轟然散開。
既然已經被看到了,宣和索性也不在忍着。這一下可不得了,就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眼淚接連不斷地啪嗒啪嗒往下落。
明明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偏偏還要倚靠他,連吃飯都要他喂。
謝淳記憶中宣和沒少掉眼淚,小時候不說,兩個時辰前他也才見過,但他頭一次這樣手足無措,甚至不知該不該為他擦去眼淚。
“……阿和?”
宣和吸吸鼻子,自己随意抹了一把臉,兩行清淚就成了糊一臉的水漬,他推開謝淳的粥:“什麽玩意也拿來給我吃,摘星樓裏燒柴的夥計做的都比這好。”
仍舊是十分尖銳的語氣,卻因為帶着濃濃的鼻音,聽起來像是受了委屈在撒嬌。
是因為不和胃口?
謝淳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我不常做。”
宣和愣了愣,淚眼朦胧地擡頭看他,眼中帶着幾分不可置信:“你做的?”
謝淳剛要應,宣和又冷笑:“你做的就格外金貴些麽,爹爹做的比你好多了。”
“拿開!”
謝淳:……
這話說得違心,可能是因為他餓了,其實味道也還行。就沒有主角不會的。
至于皇帝做的,反正貴妃是不願吃的。
謝淳不與他争辯。
“你體內餘毒未清,需要好好調養,明日我送你進宮,你的親衛都在這院子裏,安心睡吧。”
宣和剛醒,其實不困,就是虛。
他有點好奇謝淳大半夜的還要去幹什麽,他這樣交代顯然是有事要出去,但他才不說,愛去哪去哪。
這一晚宣和睡得不踏實,許是白天睡久了,閉上眼就開始做夢,出了一身的汗。
天快亮時謝淳才回來,替他擦了擦汗,又将人攬在懷裏,哄小孩似的拍着背安撫他。
宣和終于睡熟,謝淳卻一直沒有合眼。第二天起來又不辭辛勞地替他穿衣穿鞋,真叫林安說中了,他們不在,燕王殿下伺候他們王爺起居。
宣和醒來仍舊是捏捏拳,還有點使不上勁,但比昨天不知道好了多少。
他仰着頭,任謝淳為他擦臉潔面,倒是比之前輕多了,左手握緊了拳頭又松開,右手摩挲着鞭柄上的暗紋,思忖着要從哪裏下手。
謝淳卻一言不發在他面前單膝着地,跪在他面前給他穿鞋。
那一鞭子到底是沒揮出去,他上腳了。
居高臨下,正好一腳踩在謝淳左胸口,腳上的鞋還是謝淳剛剛給他穿好的,他也半點不心虛。
他沒收着力,這一腳下去謝淳竟往後顫了顫,單手撐在地上才穩住了身形。
謝淳擡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握住他另一只腳,宣和以為他終于生氣了,掙了掙,謝淳淡淡道:“穿鞋。”
穿好了鞋,宣和有些稀奇地看他,這都不生氣啊?
謝淳還穿着昨天的衣裳,他站起身,灰撲撲的腳印明晃晃地挂在肩上十分顯眼,依稀還能看出來鞋底上的紋樣。
宣和這才發現謝淳臉色有點不對。
中毒的是他,昨天吃虧的也是他,怎麽謝淳這臉色瞧着比他還差。好歹也是能上陣殺敵的人,主角有那麽虛嗎?
難道是裝的?這裝的也太像了,什麽便宜都占盡了裝什麽無辜可憐?
宣和心中唾棄,卻不可避免地想起《君臨》中,都快大結局了主角還沒成親的事,他是不是真的有什麽難言之隐?
宣和終于見到了這院子裏的親衛,一個二個都是身材偉岸相貌堂堂,拉出去很給王府長臉,就是不太靠譜,被謝淳三言兩語就說動,放進來禍害他。
算了,現在不是跟他們計較的時候。
“那兩個雜碎呢?”
“回王爺話,昨日您醉酒,小的們就做主先将人押回王府交給林總管了。”
宣和現在沒空處置他們,就像謝淳說的,他得先進宮一趟,因此只吩咐:“告訴林安,給我關柴房裏,餓不死就行。”
郡王爺不知道,王府的拆房幹燥通風,其實也比一般人家的房子不知好了多少,但這顯然是他認知中最折磨人的地方了。
謝淳生母淑妃早逝,他去後宮不大方便,就帶宣和到了皇子所。
從他八歲搬出後宮,到十四歲去涼州之前,一直住在這,他将宣和安頓在他的卧室。
“阿和在這等我兩日。”
貴妃得了消息匆匆趕來,一起來的還有太醫,幾個太醫輪番給他診脈,确定他沒什麽大礙,貴妃才放下心。
方才她一進來謝淳向像她見禮,她沒有理會,現在才端坐着看向謝淳,一貫的雍容端莊。
謝淳再次向她見禮,她也沒有回禮:“七殿下請起。”
貴妃第一次這樣仔細地看謝淳,說起來他應該是幾位皇子之中最像皇帝的一個。
淑妃當年害她,自己也丢了性命,謝淳就被各方無視,一個皇子在冷宮之中無人問津地長大。
若不是宣和後來喜歡他,他們又都到了上學的年紀,貴妃也不會同皇帝提起他。
她自認和淑妃有些恩怨卻沒有虧待過謝淳,宣和更是自小拿他當哥哥,倒是沒想到他還存着這樣的心思。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燕王殿下好算計。”
宣和需要靜養,貴妃不想擾了他,便同謝淳出去談。
太醫們只能從宣和現在的狀況判斷他如今沒有大礙,卻說不上來他中的什麽毒。
最後還是謝淳帶來的人為他們解了惑。王爺喊他來把關,太醫給的方子沒問題,因此他剛才一直沒有說話,現在宣和把他們問倒了孔明才開口:“此毒名為解相思。”
名字好聽,其實是下三濫的媚/藥。
“是房中助興之藥,中此藥之人,輕者視力受損,渾身乏力,重者雙目失明,呼吸困難,不過極少致死。”
他說完才對着宣和作揖:“在下孔明,見過郡王爺。”
孔明,宣和對這個名字印象很深刻,應該說沒有讀者會不深刻,這人的名字聽着就像是個軍師。他也确實是,不但是軍師還是軍醫,是主角身邊很重要的角色。
他們在回京那天就見過,只是不知道,原來他就是孔明。
“怎麽解?”
春/藥還能怎麽解?
孔明硬着頭皮說:“硬撐着有點傷身,不如順其自然,疏解過後調養幾日便好。”
宣和愣了一下,難不成謝淳還是在幫他,略帶糾結地問:“怎麽纾解?”
他就不信了這玩意難道還分得出男女上下,不同性別的人身上有不同的效果。
那他的反應也不對。
孔明也很心虛,當然是怎麽纾解都可以,但王爺做了什麽事,他心裏也有數。
他要不要撒個小謊告訴小郡王,王爺是不得不這樣做?算了算了,燕王殿下向來敢作敢當,他跟着添什麽亂。
他言簡意赅道:“皆可。”
其實還是有區別的,但他總不能說,主要是舒适度上的區別吧?
就算他是大夫也說不出這種話。
孔明說完瞧着宣和的表情都怕小郡王沖出去打死他們家王爺,好在宣和克制住了,繼續問他這藥的用法。
他至今沒有想明白自己是怎麽中的招。
“這藥是從蛇毒中提煉出來的,劑量極少便能起作用,通常是用針下藥,防不勝防。”
宣和想到了他下馬車時,胳膊上被紮的那一下,原來不是不小心的。
居然有人敢拿針紮他?宣和在心底計劃等他好了也要拿針紮回去。
用最粗的,納鞋底的針,戳死他。
孔明欲言又止地看着小郡王:“王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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