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藥至少需要三副,現在應該是有機會挽回的,這是一個沉沒成本的問題,謝淳做得越多,将來就越不會輕易改變決定。

宣和自然是想要阻止他,他說了自己的想法,貴妃略有些詫異:“你既不是心疼他,管他作甚。他不娶妻不留嗣,便要我兒陪着麽?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宣和:“……”

好像确實是這個道理。不管謝淳做什麽,他都不會給任何回應。

但謝淳是主角啊,好像就沒有他做不成的事。

若是別人,宣和大可以嘲諷一句自我感動,然後轉頭就忘,但謝淳……他既然付出了就一定會索取,他不給不代表謝淳就不要。

宣和有些頭疼。

貴妃不緊不慢道:“你自小便看中他,我也不問你緣由,左右這是你的喜好。只你該記着,你不欠他什麽,他自做他的,與你何幹,我倒是不知,你何時成了聖人?”

這世上讀聖賢書的人多了,貴妃卻從來都要他顧着自己。

宣和又想到據說當初慕家姐妹到了婚齡的時候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千方百計地讨好這姐妹倆,慕家的兄弟天天被一群想要做他們姐/妹夫的人邀着參加各種宴會。

他們這樣造勢,倒是叫慕家姐妹芳名傳到了陛下耳中,更叫人扼腕的是,姐姐入宮不久,妹妹竟看上了一個新科進士,便是沈大人了。

宣和只好說:“我知道了。”

“下個月便十九了,若有了喜歡的姑娘,也不必藏着掖着,你這般身份相貌,公主也娶得。”

好在皇帝沒有适齡的公主等着他來娶。

宣和一向回避這個話題,畢竟十九歲已經到了可以成親的年紀,而他暫時沒有這個想法。

雖說大雍民風開放,但真要和一個女孩長期相處還是很難的,別說長期相處了,能有固定的見面時間都極為不易。

所以那種老師的女兒嫁給學生,表妹嫁給表哥的都算是有感情基礎叫人豔羨的神仙眷侶。

宣和讀書是和皇子們一起在上書房,去上過課的大人都能叫一聲先生,卻沒有一個是正經拜過師的。他們算是請老師來家裏上課,自然沒有去老師家裏頭學習的機會。

在他的觀念中,表姐妹也并不是可以結婚的對象。

他可以說是失去了自由戀愛的機會。

眼下出了這樣的事,貴妃多半就更要給他娶妻了,他不喜歡謝淳,但随便來一個不大熟的人,對于他而言,本質上和謝淳沒有區別。

貴妃見他這樣,便知他仍舊沒想着成親,也不再提着事,只說:“這幾日早些休息。”

宣和松了口氣,起身請辭,走前還輕輕抱了抱貴妃。

他一慣如此,皇帝和貴妃卻都愛他這樣的小兒做派。

宣和一走,青鸾便上前來為貴妃寬衣,繼續方才的睡前洗漱。宣和是希望可以阻止謝淳,但貴妃知道,他若真服了藥,陛下多半是不會阻止他的。

這是他的籌碼。

正殿之中,這天下最尊貴的父子仍在對峙,謝淳應完便靜默不語,皇帝也半晌沒有說話,屋外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屋內卻仿佛針落可聞。

原本謝淳确實是不錯的選擇,所以皇帝願意給他機會,但他對宣和懷了不該有的心思。

皇帝審視跪在地上的兒子,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謝淳。當年貴妃是有過孩子的,只是沒有保住,罪魁禍首就是謝淳的母親淑妃。

因此謝淳是所有皇子中最受冷待的一個,其他幾位最多是缺父愛,他卻像是沒有爹。

最後皇帝也沒有說什麽,負手入了偏殿:“退下吧。”

宣和可以留在這留宿,謝淳就沒有這個待遇,他自然是要回皇子所去。

皇子所裏頭都是三進的院子,皇子們成婚之前居住的地方,說白了是單身公寓,不小,但全是供一個主人居住的。最好的卧室自然是正房,如今被宣和占着,謝淳就住了東廂房。

東西間廂房原本是要給伴讀住的,但謝淳那兩個伴讀當初可不是住在他這,因而這兩間廂房也十分簡陋。

這東廂房還是書房的模樣,裏面沒有床,只有一張榻,沒法挂上防蚊蟲的帷幔,下人拿了艾草來熏,謝淳沐浴過後飲了一碗姜湯便躺下。

第二日太醫來時不單開了治風寒的藥,還有一劑謝淳前天才喝過的斷紅塵。

那太醫心虛地不敢看他,雖說是聖上吩咐,但對于一個男人而言,這藥只怕比宮刑好上一些,何況這還是親爹的意思。

謝淳倒是毫不猶豫地将藥喝了。

這對他而言是個好消息,父皇默許了他的做法。

不過說到底,還是看宣和。

太醫診了脈又瞧着他将藥喝下便請辭:“燕王殿下底子好,這風寒,将養兩日便好。”

太醫提着藥箱離開,暗自搖頭,作孽啊,燕王還未成親便……莫非是涉及到了皇室血脈的問題?

他收斂了心緒不敢再想。

到底是病了一場,幾副藥入喉,謝淳也難得在床上靜養了兩日。宣和同他住在同一個院子裏,卻沒見過面。

宣和已經沒有大礙,每日裏會在院子裏頭活動,謝淳開了窗便能瞧見他。宣和發現有個人天天從窗戶裏頭看自己之後,謝淳再喝到的藥就比往日苦了幾分。

黃連是個好東西,清火去燥。

謝淳平日裏不常做夢,近來許是身體抱恙,也或許是白日裏躺着想得多了,日有所思便夜有所夢,他總夢見小時候的事。

他自幼在冷宮長大,鹹福宮離禦花園不遠,在宣和見到他之前,他就見過宣和許多次,一開始他以為這是他弟弟,後來才知這是貴妃的外甥。

宣和身後總是跟着許多人,滿花園地跑,身後十幾個太監宮女跟着他,既不能跟丢了又不能太快趕上他叫小主子沒了樂趣。

那日宣和跑得快了些,跌倒在他面前,沒有哭,只是沖面前的人伸出了手,明知道很快就有人來扶他,謝淳仍舊忍不住半扶半抱地攙他起來。

宣和沒摔疼,站起來之後明明比他矮了一截,卻趾高氣揚地問他是哪個宮的奴才。

他沒有說話,宣和又問他叫什麽。

這一次他說了。

“謝淳。”

宣和一下子瞪大了眼,二話不說就撲過來抱住他,喊了一聲:“哥哥。”

謝淳睜開眼,床前果真站了一個人,這院子裏伺候的人都是貴妃挑的,宣和能進來也不稀奇。

不過長大了的宣和是不喊哥哥的,如今連七哥也不喊了。

“謝淳。”

“阿和。”

宣和是來告別的,皇宮裏雖也沒人拘着他,到底是沒有王府自在,再說他也不耐煩跟謝淳一起病病歪歪躺在一個院子裏頭。

還是他住正房,謝淳住廂房,這算什麽?宣和一點兒都不想欠他。

宣和随意拖了條椅子過來坐着:“我走了,正房還你。”不等謝淳應,他又說:“好了也別回我王府了,自去你那燕王府吧,我那小廟可容不下燕王殿下。”

宣和顯然是想到那天謝淳請他去燕王府看看的事了,十分不愉快,要說後悔也是有一點點的。

但他也很清楚,謝淳既然有這個心思,早知道比晚知道好,就是代價有點慘。

這事倒在謝淳的意料之中,他也沒有多呆,宣和上午出宮,謝淳下午便也離開了。

宣和果真是叫人把他的東西都搬到了燕王府,他大概是連謝淳用過的東西都嫌礙眼,幾輛大車在燕王府門前排隊。

這是把東苑都清空了。

老五在他生辰的第二日又被禁足了,這一次禁足不是不痛不癢的懲罰,而是收押待判,但他畢竟是皇子,沒有定罪之前,沒有牢房可以收他。

按照宣和吩咐關在郡王府柴房裏的那兩個人也被大理寺接管了。

宣和心心念念地要紮人報仇也沒紮成,便把這賬一并記在老五頭上。

謝沣來找他時笑話他:“聽說你差點着了老五的道,還是謝淳救的你?”

一上來就提他最不愛聽的事,要是說話的人不是謝沣,宣和當即就能把人轟走。對于關系最好的小夥伴,宣和的容忍度稍稍高一些,嫌棄道:“誰說的?”

“都這麽說的,那天你不在,他府上的小戲子,”謝沣收了折扇靠近他,呀低了嗓音,“那小戲子不知吃錯了什麽藥,宴上便勾/引他,他也真是喝多了,當衆同他厮混起來,魏王妃就在席上,生生氣得暈了過去。”

他說得好像就在現場似的,宣和就說:“你親眼見到的?”

謝沣噎了一下:“我自然不在……哎這不重要,謝淳也夠狠的,他們兄弟幾個,連大公主都在,就叫謝漣出了這麽大的醜。”

他又打開折扇坐了回去:“要說還是你眼光獨到,我們都不看好謝淳,倒沒想到他有這樣的能耐,人都放進魏王府裏頭了。”

确實挺狠,那天他們一起遇到的那個小戲子,他就沒想到還能這樣利用人。宣和不耐煩聽他:“別跟我提他。”

“這可稀奇了,你竟還有說謝淳不好的時候。”

宣和:“……”

我瞎。

宣和愈發後悔,想想謝淳進京一來自己做的事,簡直是引狼入室,他截住謝沣的話頭:“不是要出去騎馬?你在這等我片刻。”

“我和你一起去,許久沒見玉娘了。”

不當着玉哥的面,宣和也懶得糾正他。

馬廄裏多少有些氣味,他們不遠不近地站着等人将玉哥帶出來,謝沣指着馬廄說:“你何時又得了一匹好馬?”

宣和不明就裏擡頭看去,只見玉哥不遠處的隔間裏頭,一匹渾身烏黑的馬正在嚼着草料。

這時謝沣也反應過來了。

“這不是謝淳的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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