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酒宴

烈新島要開酒宴了，當然這和他們這群犯人沒有什麽關系。他們需要做的不過是把會場布置一下。

為什麽會平白無故的開酒宴呢？因為李清泉要高升了，或者說他要離開這裏。

酒宴是慶賀他離職也是歡迎下一任長官的到來吧。

那天，李清泉叫他也去，他記得自己站在那一群教官之中無所适從，格格不入。

舞臺上的機器人小姐跟着程序說着一些客套話，忽然就喊道了他的名字。“1287。”

他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被推到了舞臺上。

在他面前站了十個人，臉都是李清泉的臉，這是因為用了全息投影技術。機器人小姐對1287說：“你來猜一猜，誰是真正的L教官。猜對有獎哦。”

1287看了看舞臺上的十個男人，差不多只用一分多鐘，他就指着最右邊的一個男人，說：“他。”

似乎機器人也驚詫于他的速度，問他道：“你是怎麽看出來的？你确定嗎？”

“我确定。”少年這樣回答機器人，就在此刻，其他人都懸空消失，李清泉從最右邊走過來對着臺下的人說：“即興節目結束，晚宴正式開始。”

緊接着空中飄散出很多花瓣落在兩人腦袋上，舞臺下一下熱鬧起來，有人拿着酒杯，有人摟着跳舞，一片歡快景象。而不知何時，宴會的主角早已跑了出去。

李清泉和1287坐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裏，拿着一瓶酒對飲。

“你是怎麽看出來是我的？”李清泉問少年。

“你笑起來的時候嘴角總是更往上揚一點，但你總是沒發現。”1287這樣回答他，然後拿過那瓶酒也喝了一口。

“所以說你一直偷看我笑。”男人這樣調侃他也不反駁，李清泉見他不住的灌酒，伸手把酒拿了回來。

少年見了，便問他：“你帶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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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

“恩。”他似乎有點醉了，紅着臉點頭。

男人從西裝裏看了看，一包煙就放在他西裝口袋裏，他卻視而不見的對少年說：“很抱歉，我忘記了。下次再抽吧。”

少年聽了，便道：“哪有什麽下次。”便不在說話的靠在門背上。

男人不知去了哪裏，回來的時候拿了兩個巧克力蛋糕。

他對1287說：“沒有煙抽吃塊蛋糕解解饞吧。”

李清泉說着自顧自的用手指挖了一口推進自己的嘴裏，他笑着對少年說：“味道還不錯，你要不要……”

他那句試一試沒有說出口，就呆住了。因為少年忽然上前吻了他。他的唇是幹澀的，相比較女人沒有那樣柔軟，但他湊過來的時候帶着他獨有的少年氣息。

少年做了壞事卻沒有發覺，他傻笑着對李清泉說：“巧克力蛋糕味道還不錯。”

李清泉聽了只是笑。

少年靠在門背上迷糊的閉着眼睛，天空閃爍着幾顆星星。屋內的人格外的熱鬧，跳啊，唱啊，他們卻格外的安靜的。仿佛處在兩個世界一般，雖然你明知道你們就在一個世界上。

雖然1287有些醉了，但是他還是停不住思考，在李清泉來之前他沒有這樣熱愛思考。他想，他以前是怎樣覺得他的呢？他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會是個很難相處的人，他覺得他很帥，但帥的人肯定很輕佻。

不過他很快就對他改觀了，是因為什麽呢？是因為他的笑容，還是因為他溫柔的聲音，或者是他愛撒嬌的口吻，和我下棋吧。下麽，下麽。他總是這樣和他說話。

我是在什麽時候喜歡他的呢？是那天很熱，他把腿翹在桌子上，陽臺的門開着，但顯然沒有一絲風吹進來，豆大的汗珠滾落在他的臉頰上，他的後頸黏在白襯衣上，他卻依舊閉着眼睛哼着歌，白色的窗簾落在地上，一切顯得那樣安靜。仿佛時間會在那刻靜止一般，我正好走進去，端着他要喝的涼茶，不知為何，我沒有忍心叫他起來。我望着他，很久，很久，是這刻嗎？

還是他在山上被野獸攻擊，我去搶救他的時候呢？

亦或者是我追問他十八到底是什麽意思，他笑着親了我一下，說十九的那刻吧。

還是那天，他給我彈了琴，吃完飯帶着我去散步，把手插入我口袋的那刻呢？

或者就是現在這刻吧。

他這樣想着，不知不覺中眼淚從他眼眶裏滑落。

**********

次日清晨。

“啊啊啊，我頭好痛啊，有什麽吃的麽？”1287起床才發現已經八點多了，他錯過了勞作的時間，心想：死定了，又得挨打了。

李清泉坐在椅子上看報紙，他說：“桌上有吃的，還有我幫你請假了，你可以慢慢吃。”

“好，謝謝你。”1287這樣說着走向飯桌，然後他就看見一桌子的巧克力蛋糕。

“咳咳咳。”他忍不住咳嗽。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沙發那邊走了過去。他從玻璃櫃裏拿出一瓶紅酒，對1287說：“你喝點酒吧，我覺得你喝了酒更加可愛。”

1287自然知道他是什麽用意，只是搖頭，對他說：“一大早？”

李清泉說：“我也不介意晚上哦。也許晚上更好。”

“得了吧，你。”1287這樣說，然後在他面前坐下狂吃巧克力蛋糕。

男人忽然推過來一張紙，他對他說：“吃完記得簽字。”

“什麽東西？”他低頭看了看，上面寫着：烈新島離開登記冊。

男人告訴他：“我說過我要帶你離開，我是你的白馬王子。”

1287聽見便笑了，他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最好說清楚。”

“好吧，你還記得第一天我問你爸媽的事情嗎？”李清泉問他道。

“恩，記得？然後呢？”

“我受你父親的委托帶你離開這裏。”男人這樣告訴他。

啊，果然這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好。這讓1287明白為什麽那個女人死後，會由他擔任L教官的新管家了，也許那個女人要刺殺他也是他捏造出來的謊言。

他為什麽不一開始就選他呢？也許怕別人看出來他到達此地的目的吧。

男人見他不說話，眯起眼睛看着他。他說：“你考慮的怎麽樣？”

“他為什麽忽然想要我？”1287問男人。

男人望着他，或許他在考慮到底要把實話告訴他。他想即使他說謊他也不會相信吧。男人道：“他娶了一個新的妻子，但是他的新妻子不能受孕，你也知道現在外面不在能用人工子宮培育嬰兒，所以為了他的遺産有人繼承，不得不托人來找你。”

他忽然明白為什麽他對他那麽好，那麽放任他了，原來這一切在一開始就被設計好了。

他應該開心嗎？應該吧，他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他應該開心，可是他卻有點失落，不，不是有點，是很失落。

他以為的友誼，在這廢墟一般的城市裏滋長出來的友誼是淳樸的，他沒有想過，這一切都是預謀。

他到底怎麽看他呢？他拉他的手是假意嗎？他請他吃巧克力是假意嗎？他說十八是假意嗎？

李清泉忽然上前握住少年的手，1287擡頭看他，男人用一雙眼睛盯着他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有一點你不能猶豫，必須跟我走。”

“快點簽字。”李清泉的口氣有點命令式。

他簽了字，很快他把文件交到了上頭，周圍人都知道了，他很快變成一個要從這裏跳出去的金鳳凰，甚至連裏面的教官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他們甚至會羨慕的說：“啊，就連我都很久沒出去看我妻子孩子了，我連一個犯人也不如啊。”

他有什麽想法嗎？首先他覺得自己很幸運，其次，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懷疑李清泉和他的感情。他分辨不出他到底對他是什麽感情？他本以為他們有友誼，可最後發現也許他們連友誼也沒有。

他為什麽在意這點，也許是因為他愛上了他。當他發現這個恐怖的現實的時候，他搖了搖頭，奮力的想把這個思緒就搖走。

就在這個時候，1287發現老約翰正在一旁抽煙。

他走過去，老約翰老了，他一頭發白，但是還能看出他年輕時候的光彩，他沒有問1287什麽，沒有祝賀，什麽也沒有，只是沉默的抽他的煙。

1287上去問他：“約翰先生，請問你覺得離開這兒是個明智的決定嗎？”

老約翰往外吐了口氣，他說：“很難說，我只能告訴你，外面的世界很大，但是否明智，有人覺得你離開這裏便有了自由，但我覺得世界本質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我們被流放在烈新島，他們被流放在烈新島以外的世界上，還不自知。”

“但無論如何，你有選擇，你可以出去看，這是我們沒有的，我祝福你，年輕人。”老約翰這樣說着看了1287一眼。

老約翰對他只有祝福，并沒有過多的告訴他什麽。

這幾天他可以不做工，這是m教官對他的特殊照顧。

他不想留在屋裏，就到處走走，他走到操場上，犯人們做完工去餐廳等待發放維生素條。

那裏是一塊空地，什麽也沒有，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一個人，是他自己。他正拿着鋤頭艱辛的挖着地，緊接着教官過來說：“停止吧。”大家知道是周三便急匆匆的跑上去排隊，都想排在第一個，這樣不僅可以第一個拿到食物，還可以選擇大一點的維生素條。

他忽然想，在人快要死的時候，想的都是很簡單，只是想着怎樣才能活下去。而當人得到更多的時候，想要卻變得更多，更加貪婪了。

就像他一樣，他以前只是想就這樣活下去，他沒有想過這輩子可能離開這裏，沒有想過會愛上一個人。而那個人出現，改變了這一切。他似乎有點痛恨這一改變，而他似乎又很慶幸這一改變。

那個機器人忽然走上來，對着他的屁股就是一拳，他道：“快點去幹活，別再偷懶，快去幹活，別再偷懶。”

很顯然，因為機器的老舊，他有些失靈了。

1287忽然蹲下看了看那個殘破的機器人，那個機器人也用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然後機器人就開始原地打轉，很快他就散架了。

他再往前走，是孩子們的住處，以前也是他的住處。裏面男孩和女孩混住，到了十四歲他們就會被派往成人住所。

他還記得第一次被派往成人住所的時候的恐懼，他看見那群孩子，似乎看見當初的自己。

人最悲哀的是什麽呢？也許不是看見自己這樣失敗吧，而是發現除了自己失敗，還有很多人步自己的後塵吧。

看見別人也要走自己這樣的路，很想勸他們別走，可你知道，你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吧。

孩子們忽然跑過來，圍在他身邊，問他：“聽說你要離開這裏？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恩。”

“你好厲害啊，我長大了也要向你一樣，我也要離開這裏。”那孩子這樣說着，1287只是笑着撫摸孩子的頭，他如何告訴他，你這輩子也不可能離開這裏，因為你的父親不是一個教官。

他在給別人希望的同時，其實也扼殺了別人的未來。

這些孩子有些甚至活不過成年，他忽然記起他以前的小夥伴，就睡在他隔壁，多漂亮一個小女孩啊，有一雙很大的眼睛，他總是看着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然後想：被這樣一雙眼睛看着，那個人能忍心傷害她呢？

不久後，她的屍體被發現，在廢工廠的機床廠。聽說死的很慘，他沒有忍心去看。

他望着這群孩子，不知道他們以後會怎麽樣呢？

他們的未來會比他好嗎？

他當然希望如此，但很多事情不會按照他的願望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