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月中霜裏鬥婵娟（三）

除夕當日，各府各衙都忙碌起來，丞相府也不例外。如今，秦羽的女兒貴為皇後，往丞相府送“年貨”的人便更多了。

府門前的家丁正盤點着大小禮箱時，兩個身影走到門前，家丁擡起頭，見到來者，驚叫道：“小姐！”

秦文珺做了個“噤聲”地手勢，指了指身旁的男子，家丁驚得嘴巴張的更大了，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皇……皇……皇上。”

“阿爹可在府中？”秦文珺問道。

“在。”家丁在前引路，帶着兩個人往院子裏走去。

路過佛堂時，秦文珺習慣性地停下腳步，目光深沉地看向那緊閉地門窗，家丁低聲道：“夫人去了城外的寺廟清修，今年不在府上過年。”

秦文珺嘆了口氣，緊了緊身上的鬥篷，目光中滿是失落。歷來都有初一當日，各府有诰命的夫人去宮中請安的規矩，想來母親定是不願意見到自己，才去了城外清修。

李延昊清楚她的自責，安慰道：“要不要我派人接她回府？”

“還是算了，她不願意見我。”秦文珺搖搖頭，接着跟随家丁往後花園走去。

秦家的後花園在京中數一數二，奇花異草、各類禽珍異獸，比皇家別院還要氣派三分。穿過九曲八彎的回廊，到了園子裏，秦羽正欣賞着松下的仙鶴。

秦文珺遠遠地便打趣道：“丞相大人，真是好興致！”

秦羽回過頭，見女兒站着的那個人，稍稍有些不悅，但還是面露微笑，“老臣參見皇上”雙膝緩慢地做出下跪的動作，還沒跪到地上，李延昊便上前一步将他扶起。

“秦丞相免禮。”這一跪，他可真是擔當不起。

秦羽看着兩人，不解地問道：“為何今日回府？”

“先皇駕崩，三年內不能在承明殿舉辦國宴，宮中也無大事，我便與阿昊來宮外過年。”秦文珺只說了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沒有說出口。

女兒回家過年，作為父親自然欣喜，便也沒有多想，“我讓下人準備間上房，你先帶皇上四處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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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早，兩人便往丞相府門前的巷子深處走去，巷子裏充滿了孩子們的歡笑聲，追逐聲。

“有一事，我一直想不通。”李延昊望着那些身着褴褛的孩子，“丞相位高權重，為何将府邸安在滿是布衣的巷子？若是為了體察民間疾苦，又為何不施舍些銀兩給這些孩子？”

“阿爹曾說過：‘為官者，當時時體會百姓疾苦。若救了這些人，又如何能得知百姓心中的怨言。’”秦文珺瞧着那些孩子，沉思道：“平白無故的施舍并不能改變什麽，只會讓人變得貪婪、懶惰。阿昊，我問你，若是有一家人窮得請不了郎中，你覺得這是誰的過失？”

李延昊想了想，緩緩道：“百姓貧苦，自然是地方官員的過失。”

“錯！”

“為何？”

秦文珺邊走邊說道：“依我之見，應該是百姓的過失！就拿水患來說，朝廷每年都會開放國庫，赈災施恩，久而久之，百姓們便也習以為常，來年，他們還是會在有水患的地方種地、耕田，因為他們知道，即便遇了災受了難，也會有朝廷的救濟糧。他們從來不學着改變，不會遷徙到別的地方。同理，你瞧瞧這巷子中的百姓，不是別人逼着他們貧窮，是他們自己選擇了貧窮。丞相府每年都會在巷子裏招收家丁、護院，但這些人害怕一個不小心丢了性命，便不敢入府。”

“珺兒，你可想過，他們為何不敢入府當差？”李延昊放低了聲音，因為他接下來說的話也許會讓她不開心，“是不是府中之人心狠手辣？是不是真的有人在丞相府丢過性命。為官者不仁，讓百姓們如何能安心度日？”

“你又錯了！人這一生本就短暫可憐，若還是不以性命想拼，那命運便無法改變！”秦文珺看向他，“無論是亂世，還是盛世，不經歷苦難，不與天相搏，不與人鬥，那麽只能淪為草芥。你的帝位不也是自己在刀光劍影中奪來的嗎？”

“可我之所以能順利登基，是因為有你這樣的貴人相助。”

她淡淡地微笑，若有所思地凝視着他，抛出一句奇怪的話，“阿昊，若沒有我，你依舊可以得到皇位，不是嗎？”

“為何這麽說？”

秦文珺沒有回答，而是回給他一個複雜的微笑。最近，她越來越覺得其實在奪位之事上，自己并沒有幫助李延昊多少。最後的一棋，完全是李延昊與楊氏聯手下贏了！那麽，是不是即便沒有秦家，李延昊依舊可以得到帝位呢？

兩人不知不覺走了半柱香的時候，已到了主街，街上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提着燈籠的，放煙花的，絡繹不絕。

他怕行人擠到她，便擡手護住她。人流實在是太多，兩人不已被擠在一處偏角，只能待人少些在回府。

“姑娘，可要年糕？”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老婆婆提着籃子走到他們身旁。

老婆婆掀開籃子上的碎花布，一股濃濃的糯香飄散開，不禁讓秦文珺想起了宮中的栗子糕。

她低頭看向籃子裏，大小均勻的年糕上印壓着“五福”、“六寶”、“祥雲”、“如意”的形狀，雖不如宮中精致，但也是別有一番幸福感。她笑道：“來兩塊。”

老婆婆低頭拿着紙将年糕包好，遞給秦文珺。秦文珺摸了摸身上，臉上突然紅起來，糟糕！忘記要帶銀子了！果真是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竟蠢得連銀子沒不帶。

“我這兒有。”李延昊伸出上，給了老婆婆一塊碎銀。“不必找了。”

秦文珺驚奇，“你怎麽會有銀子？”

“從蒼城回來後，我便時時帶着銀子，以備不時之需。”他養成銀子不離身的習慣，完全是為了她。

她低頭咬了口年糕，“阿昊，你和以前不同了。”

“你也是。”他低下頭，在她剛剛咬完的地方咬了下去。

“幹什麽吃我的東西！”她瞪着眼睛。

他得意的笑道：“我花錢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