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相見時難別亦難（二）

行刑這日，大雪封路，囚車在京城街頭壓出一條長長地痕跡。

沈琅負責押送囚車，一路走來，試圖替秦文珺擋住百姓投來的碎石。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囚車中，未上囚車前，牢中的侍衛便奉命給她灌下一碗藥，飲下後，暫時失聲，不能言語。她身上的傷痕恰好被鬥篷蓋住，露出那張傾城的容貌，寒風襲過，如弱柳扶風，明眸含淚，更顯柔弱。

“狐媚子！”

“紅顏禍水！”

“聽聞她與楚國國君的關系不清不楚。”

“果然不是個良家女子。”

那些碎石不斷向她砸去，沈琅武功太低，也只能截住少許的碎石。大部分的石子還是硬生生地砸在了她的身上、頭上。

即使這樣，她也是無動于衷，嘴角始終保持着高傲的微笑。

沈琅深深地望着這個女子，其實，她只要稍微掀開鬥篷，就能露出猙獰的傷口，哪怕是一點點傷痕，也會激起旁人的同情心。

可她如此倔強，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娘娘……”他拿出帕子，遞給她，又想起她手上的傷，便只能低着頭，小心地擦拭着她額頭上被石頭砸破的傷口。

人群中又傳來議論聲，“快瞧瞧，那不是禦前的沈将軍麽？”“果真是狐媚子，連将軍都迷惑。”“不要臉！”

秦文珺冷冷地掃向那些人，若她還能說話，必然千句萬句的罵回去。她已是身敗名裂，萬萬不能再連累沈琅。

她側過臉，躲避開了帕子。

沈琅知道她的為難，便也收回帕子。

一行人往法場走，雪下得更大了，到了法場時，她的鬥篷上已經積了少許的落雪。

沈琅攙扶着她走下馬車，她擡頭望向天空，所謂倒春寒，這大抵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了。

她赤裸着雙腳走到刑臺上，與劊子手插肩而過時，還是忍不住瞥了眼那鋒利地刀刃。終究還是害怕的，一刀揮下，人頭落地，鮮血會染紅泥土，單是想想就覺得可怕。

監斬之人是杜成，杜夢瑤的父親，也不知是不是李延昊刻意安排的，偏偏讓這個人來監斬。

“參見皇後娘娘。”杜成跪在地上，深深叩首。

李延昊沒有廢後，所以她依舊是皇後。

随後，杜成輕蔑地看向秦文珺，“皇後娘娘，可還有什麽話說？”

搖了搖頭，真是諷刺，她根本就說不出話。

“既然無話，那便行刑。”杜成坐回高臺上，看了眼正午的太陽，拂袖道：“斬！”

她環視了一眼四周，那個人，沒有來。

至少，夫妻一場，該來送她一程。

她忽然想起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前夜，他暗中來找過她，折騰了她整整一夜，最後穿好衣衫，只留下一句話：“說實話，我真有點兒舍不得你”。她不明白，他有那麽多女人，為何還來找她？

寒風将她的思緒喚回，她緩緩閉上眼睛，此時，滿心悲傷。

如此，結束也好。

“咣當”一聲，刀落地聲音，緊接着，她手上的繩子被劍斬斷。

一個蒙面人來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珺兒，跟我走！”

她認得這個聲音，是延清……

人群中殺出幾十名黑衣人，一時間，刀光劍影，法場上早已亂作一團。

沈琅拔出劍，攔住李延清，“寧王，在下已經恭候多時了。”

話音剛落，從法場外湧上一批又一批侍衛，将李延清等人團團圍住，遠處，上百名禦前弓箭手對準法場。

一切，都仿佛安排好了一般，只等着李延清現身。

秦文珺望向高臺，那裏早已沒有杜成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李延昊。

他一步步走下高臺，周身散發着王者的氣息，傲視蒼穹，讓人不敢直視。

“朕要的人，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這句話，既是說給秦文珺聽，又是說給李延清聽。

李延昊拔出手中的劍，對準李延清，“要不要再來一次？你贏了，我放你們離開，若輸了，留下你的命。”

“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李延清拔出劍，毫無留情地向他刺去。

青光忽閃，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兩個人身上。

兩道鋒芒擦出火花，刀刃相接，一時分不出勝負。

讓秦文珺驚訝的是，李延昊的武功如此之高，竟能與李延清打成平手。

兩人都沒有讨得到半點好處，片刻下來，都受了傷。

鮮血落入雪中，戰鬥還未停止。

“四弟，你的劍太慢。”李延昊慵懶地躲避開李延清的劍，目光一眯，反手揮劍，不費吹灰之力地挑開了李延清的劍。

原來，剛剛，他都在讓着李延清。

“你……”李延清不可思議地看着地上的劍，“怎麽可能……”

“這幾年，我日夜不停地習武，就為了今日。”李延清看向秦文珺，“我一直都是勝者。”

沒有人知道，深夜之時，他躲在空氣稀薄的密室中，練劍習武，從寒至暑，不敢松懈。為的就是向秦文珺證明自己有能力君臨天下。

李延昊将劍指向李延清，“寧王叛亂謀逆，可知罪？”

李延清終于垂下頭，緩緩彎下雙膝，直直地跪在地上，“臣弟知罪。”

“皇後為引出謀逆欽犯，不惜入獄為囚，大梁能有如此賢後，朕甚感欣慰。”李延昊的一句話，瞬間将秦文珺身上的罪名洗清。

無奈，她已失聲，無法辯解。

這樣的話騙一騙百姓也就罷了，李延清半個字都不信。秦文珺既然當初救了自己，又怎麽會引他來此！

“沈琅，送皇後娘娘回宮。”李延昊吩咐道。

沈琅來到秦文珺身旁，“娘娘請随微臣回宮。”

秦文珺搖搖頭，抓着李延昊的衣袖，目光含淚地看向李延昊。

“回去！”李延昊面無表情的說道。

她還是拼命地搖着頭。

“你若不回去，朕現在就殺了他。”李延昊握緊劍，這一次，他眼中滿是殺氣，絕不是說說而已。

李延清輕聲嘆道：“珺兒，回去。這是我與他之間的恩怨。”

秦文珺不願再去看李延昊一樣，握緊拳頭，轉身，随沈琅走出法場。

回去路，竟沒有那麽長。

雪地上印着數不清的腳印，融化之後，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