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相見時難別亦難（五）

曾幾何時，青杏尚小，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她與李延清一起讀書、識字，她撫琴，他舞劍，那是年少一段難忘的時光。可是時間久了，兩個人卻漸行漸遠，他選擇了戰場，她選擇了等待。造化弄人，他沒有回來，她嫁給了他的三哥。

這段故事，傳遍了大梁，成了百姓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

再後來，她失去了記憶，在失憶的這段時間裏，她曾經深愛過的男子要殺了她的孩子，她又怨恨着延清。

可恢複了記憶之後，她站在李延清的角度想了想這整件事情，說到底，都是因她而起，因她而錯。

她欠了他許多、許多……皇位、權利，包括她的愛，她都欠了李延清。

“娘娘，您沒有欠任何人。”澤芳突然握住秦文珺的手，“只要娘娘回長樂殿，您依舊是大梁的皇後，不要再惹怒皇上……”

秦文珺緩緩抽出手，“本宮不會回長樂殿，也不會做回皇後，你不必再勸。”

跪了整整一日，也沒有等來李延昊。

入夜後，澤芳端來些點心，“皇上去了落英堂，娘娘不必再等下去。”

秦文珺拿起點心，吃了幾口，回頭道：“你去告訴皇上，他一日不來，本宮等他一日，他一年不來，本宮等他一年。”

她就不信李延昊永遠不回長樂殿。

落英堂，李延昊坐在樹下，仰頭飲着烈酒，七八個酒壇散落在一旁。

杜夢瑤端着醒酒湯走到他身旁，輕柔地勸道：“皇上，醒醒酒吧。”

李延昊随随地瞧了她一眼，語氣冰冷，“退下。”

“皇上……”杜夢瑤不肯離去，雙手捧着湯碗，跪在地上，“烈酒傷身，還請皇上保重龍體。”

他猛地将手上的酒壇砸到地上，擡手掐住她的脖子，“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做了什麽！杜夢瑤，不要再在皇後面前耍那些陰謀手段，朕能讓你成為昭儀，也能毀了你。”

杜夢瑤吓得花容失色，“臣妾惶恐，實在不懂皇上的意思。”

“不懂？”李延昊的手指更用力一些，直到她臉上青筋突出，呼吸困難，“現在懂了嗎？”

杜夢瑤嗓子中艱難地擠出一句話，“臣妾明白。”

李延昊緩緩松開手，拿起酒壺，向林子外走去。

他從未覺得宮牆如此的漫長，走了不知不多久，才走到未央殿門前。

駐足，沒有前行，靜靜地望着那殿內的一點燭光。

澤芳在一旁說道：“皇上，皇後說若您一日不回長樂殿，她便等一日，若一年不回，便等一年。”

“讓她等吧！”李延昊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卻又不知要去哪裏。天下都是他的，如今他竟不知道何去何從。

未央殿，暫時無法回了，其他嫔妃的宮殿，他又實在不願去。

正想着，未央殿的門突然打開。

秦文珺顯然沒有想到他就站在門外，驚得往後退了幾步。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良久，李延昊轉身正要走，她突然抓住他的衣袖，“阿昊，放了他。”

“不可能。”他冷冷地甩開她的手，轉頭凝視着她，“珺兒，若是放了他，我還能活嗎？他、還有你的父親，曾經想要暗殺我，你都忘了嗎？”

秦文珺沉默，那日在木屋中的一切，都歷歷在目。

他接着說道：“珺兒，從一開始，你就想着改變這個天下，可你改變了什麽？你什麽都改變不了！我和他，注定是一輩子的敵人。”

“阿昊，你愛過我嗎？”她癡笑着，覺得這個問題既可笑、又幼稚。

他沒有回答，反問道：“那你呢？你愛過我嗎？”

“我失憶後……愛過你。”

這就是她的答案。失去記憶的這一年裏，她的的确确愛上了這個為自己做栗子糕的男人。

“那現在呢？”他目光中透着一絲期待。

她搖搖頭，“不知道。”

“好一句不知道。”生生地斷了他心中最後的期許。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她，幽幽地說道：“真的要救他嗎？”

“是。”

他伸出手，“玉佩給我。”

她眸中閃過光澤，把一直握在手中的玉佩放在他掌中。

“珺兒，我現在回答你的問題。”他深深地望着她，“我曾經接近你，不過是想利用秦家的勢力得到皇位，可這并不代表我不愛你。因為愛你，我才選擇了你，我認為，這天下該由你這樣的女子與我共享。我很怕你恢複記憶，就像我害怕面對現在的你。我當年騙過你，甚至耽誤了你的一生，希望你記住，我今日放了他，是因為我覺得虧欠了你，想要還清這份情債。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欠你什麽。”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未央殿。

次日清晨，李延昊下旨：赦免李延清死罪，命其帶十名親兵赴戰場。

這就是所謂的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帶着十名親兵去戰場，和送死沒什麽區別。

不過，秦文珺相信李延清會在大漠孤煙中活下去，總有一天，他還會做回那個兵馬大元帥，守護着大梁千百萬子民。

就在李延清被釋放的這一日，秦文珺也被關入冷宮。

杜夢瑤沒了孩子，秦文珺又認了罪，李延昊自然要給杜家一個交代。這樁案子，滿朝大臣都在盯着，直到秦文珺被關進冷宮，上奏的人才稍稍減少。

李延昊并未廢後，宮人依舊尊她為皇後。在旁人眼裏，秦文珺不過是從長樂殿搬進了冷宮，和從前并未有什麽區別。可她卻清楚，事情并不是那麽簡單。

她極有可能終身待在這個地方，一輩子都見不了孩子。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冷宮裏，她與外界完全失了聯系。

這日，宮人又送來馊的膳食，她挑了一塊還軟的饅頭吃了幾口，腹中頓時傳來不适的感覺，胃中翻江倒海，但還是強忍着難受咽了下去。

到了這種地方，肯定是要受些委屈的。若她不受些委屈，外面那些人怎麽能解氣。

她所受的一切苦難，大約都是自作自受。這幾年秦家得罪了不少的官員，眼下阿爹被流放，那些人便将對阿爹的恨報複在她身上。

旁人如此，李延昊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