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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文懷疑是那些過期的治療藥水出了問題,不然為什麽他會有這麽瘋狂的想法?
嘗試那羊皮書說的那一切?沒有詠唱,沒有卷軸,甚至連那所謂的神祗究竟是誰都無從得知,甚至連祭品的出現,都只是某人出于謹慎而自行添加上去的建議。
艾文的腹部傳來一種熱乎乎的麻癢感,不需要低頭他也知道,那是那些藥水終于緩慢地起效果了,換句話說,他終于不用滿心惶恐地用手堵着自己的肚子,擔心自己的腸子從那狹長的傷口中跌落出來,但在一小段時間內,他依然得保持着現在這個姿勢,竟可能地讓傷口完整地愈合。
為什麽不再仔細看看那本書呢?那個邪惡的聲音再一次在他的腦海中漂浮着。
至少那上面的笑話還能給你逗個樂子。
艾文想。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艾文才會意識到,他真不應該那麽想。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撚住了那軟塌塌的羊皮書,然後翻開來。殘留在他指尖上的血污在那羊皮紙上印下了暗紅色的污漬。
【請用你的思維構建出那個房間。
那間精妙的,纖巧的,牢固的房間。
以你自身的靈魂作為對跖點,将房間構建于那遙遠的群星之間。】
艾文看到一行小字,跟他之前随意翻看時看到的一樣。
但是……
艾文皺了皺眉頭,他發現自己翻動的這一頁似乎不太對勁。他用指尖摩挲着書頁的邊緣,将緊緊貼合在一起的兩張紙分開來。
他看到了一張自己從未見過的插圖。
那是幾個粗糙的圓圈,以一種過于規則的方式排列在書頁之上。出于一種奇妙的直覺,艾文覺得這是一張星圖——一張嶄新的,從未被記錄過的星圖。
艾文不知道自己之前為什麽會錯過這張插圖,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張星圖上所标注的位置,就是“房間”應該存在的區域。這其實有點奇怪,因為如果從理智的角度出發,那些星辰的排列方式堪稱是匪夷所思。
艾文的視線凝在了那粗糙的圓圈上,在他意識到之前,他發現自己已經按照那本羊皮書上說的方法閉上了眼睛,然後他開始想象宇宙的彼方,那一處他的肉體和靈魂都難以觸及的黑暗星域。
最開始的幾次,艾文毫無意外的失敗了。那些羊皮紙上的圓圈在他的腦海裏始終只是圓圈。至于構建出一間房間更是顯得荒謬。
對于艾文這樣的倒黴鬼來說,他唯一能夠清楚構建出來的房間就是他所處在的這間令人作嘔的學徒宿舍。然而哪怕是在想象之中,他也不願意讓自己腦海中的“房間”呈現出這樣的樣子。
(哦,魔法女神在上,我究竟做了什麽蠢事……)
艾文感覺自己身體裏靈魂的某個角落正在發出嘲諷。
他看着手頭那本羊皮書,理智忽然回現在他的身體裏,他甚至感到有點好笑,自己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蠢事:認真地嘗試着一本笑話書上的異教儀式。
只差一瞬間,他就要放棄了。
但也就是在這一瞬間,艾文發現自己手頭的那本羊皮書上,異常簡陋的星圖發生了奇妙的變化。
黑色的墨水從圖像的紋路中滲透出來,在轉瞬間浸染了整張紙面。星圖變成了一片漆黑,而原本那些簡陋圓圈所在的部位,化為了數團散發出渾濁紅色與暗黃色火焰的光斑。
而在光斑與光斑之間的黑暗處,有東西在蠕動。
蠕動。
蠕動。
……
“唔……”
艾文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抽氣聲。
他感到一種強烈的惡心和戰栗感,利劍一般直接穿透了他的心髒。
強烈的危機感幾乎讓他直接嘔吐出來,即便是将三角魔刺破他肚皮時候的那種恐懼感乘以三倍,也無法跟這一刻他的感受相比拟。
但這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不适感,卻只持續了異常短暫的時間。
不過是一晃神的功夫,當艾文再一次定睛看向那本羊皮書時,星圖上的異樣早已消失不見。留在那裏的依舊是軟塌塌散發着黴味的羊皮紙,還有那上面随意畫出來的圓圈。
可是,艾文知道已經有什麽東西變得不太對勁了。在那短短一剎那之間看見的景象,已經烙印在了艾文的腦海之中。
光斑與光斑之間的黑暗處。
蠕動的不可名狀之物之間留出的平緩縫隙。
應當有一間房間。
冷汗滲透了艾文的頭發與粗糙的法師袍。
但是他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那個房間正在他的腦海裏緩緩成型。
那是一間簡陋但是牢固的石制房間,頂部有圓潤的弧線,由一整塊石頭打磨而成。窗口細長而狹小,邊框是精致的榉木,厚厚的蓋毯将整扇窗口都掩蓋住了,完全看不見外部的任何景象。房間內部相當狹窄,地板上擺放着松軟的羊毛地毯。相當舒服的搖椅依靠着壁爐,而炭火正在壁爐中哔哔啵啵地燃燒着。在石磚構成的牆面上,鑲嵌着數只黑黝黝的鐵鈎。
這是導師的房間……
艾文在看到鐵鈎的時候,終于意識到了這點。
當然,跟現實中導師的房間比起來,他所想象的這間房間要舒适得多也溫馨得多。
這或許是因為艾文曾經幻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得到了導師的位置會如何布置那間房間吧。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應該是艾文當上導師後的房間才對。
他擁有了自己的房間,在自己的想象裏。
這感覺其實相當的奇妙。
艾文好奇地漫步在房間裏,這裏的一切都顯得靜谧而平穩,時間和空間在房間裏都是靜止的,可操控的。
艾文看了看自己腳下的地毯,他從來都不喜歡羊毛地毯,他覺得那玩意總是散發着奇怪的腥膻味——在他這麽想的瞬間,他腳下的地毯換成了厚實而質樸的編制地毯——恰好是他喜歡的類型。
“呼……”
艾文感覺自己狂跳的心髒慢慢變得平緩了下來。(就在剛才,房間還沒完全構建好之前,他身體裏一直蕩漾着某種異常的恐慌,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無形中追趕似的)
這間房間讓他感覺安全和平穩。
他走到了窗前,小心翼翼挑開了窗簾的一角朝外看去,暗紅色和黃色的光芒映入了他的眼簾。
他感覺自己仿佛看到了什麽東西:除了那紅色和黃色光斑之外的東西。
但那也只是一種“感覺”而已。
若那裏真的有什麽東西的話,那麽他的體型必然比星辰還要更加巨大。
而幾團光斑,就像是點綴在祂軀體上的幾團斑紋而已。
艾文頸後的寒毛又立了起來。
那些混亂而渾濁的光芒讓他感到一陣不舒服。他迅速地從窗邊走開了。
當他放下手中的窗簾時,那窗簾的布料變得更加厚實,更加沉重。
艾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艾文幾乎将自己所有的空閑時間都消磨在了那裏,畢竟跟他現實中堪稱地獄一般的學徒生活比起來,那間想象中的房間裏的時光是那麽靜谧和安寧。他不知道這其中的原理究竟是什麽,但從現實來看,那本羊皮書上寫的一切看上去确實不僅僅是笑話和呓語。
艾文會花很長時間在“房間”裏漫無目的地踱步,休憩,或者看一看書架上擺放的書——那些書籍在他每一次來時都會變得跟上一次不一樣,有的時候會是艾文看過但是來不及記錄下來的魔發典籍,但有的時候卻只是一些平平無奇的低俗小說。艾文至今為止也沒有搞清楚這些書出現和變化的原理,但他确實在享受自己難得的悠閑時光。
但即便是在“房間”裏,也不是一切都完美無缺。偶爾也會有那麽幾次,正在閱讀或者踱步的艾文,會感到一種異樣的寂靜。
他的身體會一陣一陣的發冷,背後的汗毛倒豎,胃部在他身體內部縮成小小的一團,神經繃緊到幾乎要斷裂。
那是有東西注意到了他。
注意到了這間房間。
艾文不知道對于祂們來說,這間漂浮在星空中想象出來的房間究竟是怎樣的,但他确實感受到了那種異常險惡的氣息。
即便是最可怕和惡毒的巫毒之神的祭壇中心,也不會給艾文帶來這樣的感覺。
艾文有的時候也會想起自己那位倒黴的前室友,他相信,後者的發瘋與這片星空中的神祗離不開關系。
或許他應該就此中斷這種古怪的想象儀式——每一次,當艾文離開那間房間時候,他都在對自己說。
但沒有一次他做到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當他離開那間房間時……他會感到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不安。
這種不安就像是你不小心漏寫了法陣上的某些纖細精巧的筆畫,又或者是在往人魚血中灑蟾蜍眼珠粉末時候不小心多漏了一些微塵進去。你的大腦也許并沒有注意到那些細枝末節,但是你的潛意識注意到了。
危險——
靈魂在他的身體裏不斷地發出緊訊。
艾文開始變得有些消瘦,他在房間裏踱步的時間變長了。
而且他注意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遮掩着窗口的窗簾變得越來越厚,厚實得更像是挂毯。當艾文掀開那厚重的布料時,他毫不意外地看見原本是窗口的位置,被厚厚的鉛板遮住了,而鉛版的四周,釘着一圈鉚釘。
無論是鉛板還是鉚釘都與這間房間裏靜谧平穩的氣氛格格不入,但艾文卻因為它們的出現而感到一陣安心。
他毫不懷疑,當他放下手中的窗簾之後,那些鉛板将會在他無意識的驅動下變得更加厚重和堅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艾文聽見了一陣細微的敲門聲。
“怦……怦怦……”
在最開始,艾文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那聲音來自于自己房間的門。
當然,這間房間有門。
艾文睜大了眼睛,震驚地望向了房門。
那是一張異常厚實的橡木大門,木板之間嵌着鋼板和陣法盤(就跟現實中導師房間裏的那扇門一模一樣)它從房間出現的一開始就在那裏,但艾文從未真正地使用過它。
而這麽久以來,它也從未被敲響過,它本不應該被敲響……
但是那本羊皮書上是怎麽說的?只要這間房間存在在這裏,他總會迎來自己的訪客。
艾文不想開門。
他當然不想開門,那種仿佛被窺視的劇烈恐懼再一次襲擊了他。
但是從門的另一側傳來的敲門聲卻始終不急不緩地響着。
“砰砰。”
“砰砰。”
艾文在聽到那聲音的瞬間便知道自己無從選擇,他必須開門。他想要立刻離開這間房間,立刻回到自己那地獄中的現實中去,但是他不敢。
這是規則。
他并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音或者指示,但是他思維裏的某個部分……已經全盤接受了規則并且引領他建造了這間房間的那個部分,在清晰地發出指令。
往前走,握住門把,然後打開那扇大門,禮貌并且卑微地迎接訪客。
艾文這樣做了。
雖然他思維裏的其他部分全部都在慘叫。
艾文的手握在了冰冷的門把手上,他覺得把手的金屬部分正在散發出一種特殊的味道。
有點兒像是血腥味,但也像是鐵鏽味。
而敲門聲在他握住把手的瞬間停止了。
“嘎吱——”
艾文幾乎沒感覺到自己在用力,但是那扇門還是打開了(它本應該更加沉重才對)。
一道影子,非常濃郁的影子,從門外蔓延進來。
“砰——”
下一秒,艾文感覺到門把手脫手而出。
那扇大門在他面前重重地摔上了。
艾文聽見了門栓轉動的聲音,那扇門被鎖住了。(艾文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往門外看上哪怕一眼。)
訪客已經進入到了房間裏。
艾文回過頭,呆呆地看着那團影子。
很難用語言形容那團影子現在的模樣,它原本的體型應該更大才是(艾文有這種直覺),但現在它正在努力讓自己濃縮到合适的大小。
它的外形在不斷的變幻,驟然看上去祂就像是無數道黑色的微型龍卷風纏繞在了一起形成的某種生物。
而在祂身體的最中心,鑲嵌着一紅一黃的兩團光點。
這光點讓艾文再一次地想到了他之前在窗外看到那扭曲的星辰。他再一次地感到了惡心和戰栗,他全身發着抖,幾乎無法起身。
【噠——噠噠——噠——】
類似于摩擦的聲音,從房間的四面八方傳來。
在聽到那個聲音的瞬間,艾文瑟瑟發抖地伏趴在了地上,腦海裏滿是自己那已經發了瘋的前室友。
他不知道該如何來描述這種感覺。
但是這一刻,他只覺得有什麽東西掀開了他的頭蓋骨,正在用勺子一點一點刮着他那粉紅色的腦漿,榨取其中的所有思緒和想法。
艾文從未感受到這樣強烈的痛苦和刺激。
他一邊嘔吐一邊痙攣,覺得這一瞬間仿佛漫長得像是一個世紀。
【噠噠——】
那聲音還在響着。
但仿佛變得柔和了一些。
艾文在恍惚間感覺到有什麽異常冰冷的東西在他的臉頰上輕輕撫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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