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同事”

白泥小爐,起碳, 煮水。

楚心鄭重打開一小片茶葉, 遞給路長川。

“我請你來,最重要的, 是為這款茶制作一個甜品。要保留茶的原汁原味,但又必須有新意。”

“你想做茶凍?”有了昨日經驗,路長川一下就想到她的目的,接過茶葉湊近細看輕嗅。

楚心說:“茶凍可以最大程度保留茶水滋味, 但我不想用普通的糖來搭配它, 總覺得有點……”

路長川接話:“你想要的是‘茶’,而不是‘茶味飲料’。”

“對!”楚心立刻點頭。

“這是至少放了十年的陳鐵,炭焙工藝, 焙味道會格外醇厚, 與它搭配當然是花香最好。”路長川說。

楚心眼睛放光,她都看不出是十年陳鐵。

“想不到你對茶也有研究,真是太好了。”她毫不吝啬贊美,“你對吃真講究。”

才評了一句, 就被這麽誇, 路長川心裏不免得意:“這算什麽, 我正兒八經學過兩年茶道的,有一個寒假天天泡在茶館裏。”

小爐中水咕嘟咕嘟響起。

楚心開始溫器。得知路長川正兒八經學過茶道, 她不由得嚴肅認真起來,仔細回憶上一世學過的手法,一板一眼動作緩慢。

路長川擡眼看她, 明明年紀輕輕偏要搞得老成持重。他輕飄飄地笑了下。

楚心感覺到他的不以為然,以為自己手勢出錯,有些抱歉道:“這裏工具不全,茶則也沒有……溫蓋碗時,蓋子是不是要翻轉?我好像少了兩步……”

路長川看不下去了,站起身,直接從她手上奪過小爐,将茶杯、蓋碗、勻杯等一溜排開,從左往右順次澆水,反手再将水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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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看向目瞪口呆的楚心,說:“我嘗過,這樣做和你那樣慢吞吞地弄,最後味道沒區別。”

楚心嘴唇動了動,問:“你學的茶道是這樣溫器的?”

這什麽培訓班,騙錢的吧?

“很多喝茶的人連正味和消青都分不清,手勢倒玩得賊溜。”路長川嗤笑,“本事沒多少,裝逼是能手。”

楚心暗暗斜他一眼,不知道這話是不是在嘲笑自己。

此時一泡已得,她倒出半杯遞過去。

茶湯通透清亮,聞之清爽,帶着炭焙的獨特焦香。

楚心閉眼享受片刻茶香,心裏并不贊同路長川的話。

她抿口茶,輕聲說:“茶道中的動作都是有寓意的,手部回旋表示歡迎,斟茶不滿意指七分茶三分情,手指扣桌表示感謝……”

“是了,就是你這種。”路長川手指點一下,“靠背課文顯示自己的水平,明明對茶一竅不通。”

楚心反駁:“誰說我對茶一竅不通。”

“那你說這是春茶還是秋茶?”路長川低頭示意茶杯。

楚心啞口。她對茶只是粗通,這問題嚴重超綱,但她就是不想讓路長川得意。

她低頭,一本正經地品了品,心想至少有一半正确率,又想到這是由香剛收到的茶葉,而現在是冬天。

于是她淡定開口:“春茶醇厚甘甜,秋茶香氣清高。這款是秋茶。”

路長川定定地瞅着她,勾起一側唇角,含義不明地哼笑一聲。

楚心挑眉,這是蒙對了還是沒蒙對?

“你這個人啊……”路長川拉着長音,“實在有點虛,想要什麽不直說,非得拐彎抹角,讓人戳破了,又死要面子不承認。”

楚心納悶,喝個茶怎麽還扯上她這個人了?再說,這話是形容她嗎?搞錯了吧?說他自己還差不多。

她不滿地反問:“誰死要面子不承認了?”

路長川放下茶杯:“春茶和秋茶指的是當年新茶,十年的陳茶讓你喝出秋茶味來,你也真厲害。”

楚心臉微紅,嘀咕道:“都說學茶道修身養性,你學了兩年就養成這種性格。”

“哎!”路長川發出警告,“我要是沒去修身養性過,早就收拾你了。”

楚心揚眉:“我招你惹你了?”

路長川嗤道:“你招我惹我了?你自己不知道?”

楚心皺起眉,想來想去,疑惑地說:“沒有啊……”

路長川快憋不住了,直想把鑒定報告一巴掌拍桌子上。

裝!繼續裝!裝得真像!

他将茶水一口飲盡,朝她豎個大拇指:“你行!”

楚心見他牛飲水似的把茶喝了,忙說:“你慢點喝啊,我一共就五包,喝完就沒了。”

“這種十年陳鐵,要多少我有多少。”路長川随口道,“你不就是想找東西配它嗎。甜菊的梗,和茶葉一起泡下去,就是你想要的味道。”

楚心頓時歡喜,剛剛的小摩擦立刻抛到腦後,開心地問:“你說的甜菊哪裏有?”

路長川見她笑容明媚滿眼期待,忽地冒出一個絕妙地想法。

他相信,葉楚心有事業心是真的,請自己來确為制作甜品,但她對自己別有所圖肯定也是真的。

只是她不承認,嘴上不承認,卻一直找機會接近他。

所以,如果給她一個機會與自己獨處,再給她一些特殊待遇。

比如,兩人一起去北河山星,那裏遍地新鮮食材,她一開心,必定忍不住露出真面目。

到那時,他再來個反手一擊,把鑒定報告掏出。讓她知道其實一切早在他的掌握中……茫茫宇宙,她無處可逃,只能向自己認錯。

到時他就……呃……就怎麽樣好呢?暫時想不到,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人哄過去再說。

路長川越想越覺得這事可行。

他自行倒杯茶,慢條斯理道:“這個季節哪有甜菊啊,除了北河山星。”

“北河山星?上次顧一陽提到的那個?”楚心追問,“遠不遠?”

“不遠,坐我的飛船兩個小時能到。”路長川貌似不在意地随口說,在“我的飛船”幾個字上加重音。

“公共飛船要多久?”楚心問。

路長川微怔,說:“我怎麽知道啊,我從來不坐公共飛船。再說,北河山星不許公共飛船停留。”

“啊?”楚心失望了,“除了北河山星,其它地方沒有嗎?”

路長川見她怎麽也不上鈎,有點着急:“跟你說了,只有那裏有。你要實在想去,大不了坐我的飛船過去一趟好了啊。”

楚心吃驚:“坐你的飛船?”

“怎麽?我的車你也坐過了,飛船怎麽坐不得了?”

那能一樣嗎,楚心心道,坐飛船進太空和坐汽車有本質區別。

可是飛離首都星、進入太空、到新的星球、選食材,這每一樣聽着都挺誘人的。

楚心抿唇,還是拒絕道:“不行,太給你添麻煩了。”

路長川:“……不會啊,我也是順路,我每年都去北河山星拿食材。那個星球全是各種作物,純天然,很多都是首都星沒有的。”

話是真的,但不是他去,家裏那麽多傭人,怎麽也輪不上他去。

楚心一聽全是純天然作物,登時心癢。連路家都要定期去采買食材的星球,必定高大上且全。

若是去一趟,豈不表示她可以接觸到很多這個世界的高端食材?

楚心心動不已,但仍覺不好意思,畢竟路長川是她請來幫忙的,錢給不了多少,還麻煩人家。

她不好意思地說:“要不,我付些旅費吧?”

路長川一聽有戲,心中歡喜,嘴上卻嘲她:“又來了,我就說你這人太假。明知道我不可能看上那幾個錢,還裝模作樣的。”

楚心不滿:“你看不上是你的事,我禮數總得做到,你就當客套話聽一下不就行了。”

路長川:“承認了吧,你也知道只是客套話。”

楚心:“不全是啊,我真希望你收錢,這樣我心理還踏實些。”

路長川勾唇,心想,我偏不讓你心裏踏實。

他說:“我又不是為了你,我既然答應幫你,就要把事情做好,你不去,我自己也會去,這叫工作态度。”

楚心既意外又驚喜,沒想到路長川還是個有原則的人。

她起手,煮水,二泡茶得,給他倒了一杯。

路長川輕聞茶香,随意問:“那你到底去不去啊?”

楚心笑道:“那我就借你的光了,有機會一定好好謝謝你!”

路長川忍不住咧嘴,忙舉起茶杯送到唇邊,借機遮擋。

魏夏拉開後廚小門,楚心擡頭,開心地招呼。

“過來歇會兒,喝杯茶。”她燙了個新杯,又拿份抹茶撻放到自己旁邊。

路長川視線跟着她的動作,從茶杯落到甜品上,最後又看眼魏夏。

魏夏也看向他,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楚心互相介紹:“這是魏夏,我同事。這是路長川,比我高兩屆。”

魏夏走過來,很自然的坐到楚心旁邊,先喝口茶,又拿起小勺挖點心。

深深淺淺的綠,高低錯落,空出一小片亮亮的焦糖,像極了湖光山色。

他點頭贊道:“這個很好吃,樣子和風鈴山也特別搭。”

楚心笑道:“我那天從茶館出來,一眼看到風鈴湖上風鈴山,立刻就冒出這個想法。”

路長川眼睛轉動,左右看看對面坐的兩人,心裏不爽。

他撇撇嘴,看着魏夏盤中點心,說:“好吃是好吃,可惜撻皮用的面粉不夠吸水,吃到嘴裏和中間的醬融合不到一起。”

楚心遺憾道:“是有點,不過這個面粉已經是吸水性最好的中檔面粉了。”

路長川道:“等到了北河山星,你就可以嘗到現制面粉。”

魏夏動作一頓,疑惑地看向楚心。

楚心解釋:“去北河山星買些甜菊梗,做茶凍用。”

魏夏:“你自己去?”

楚心看向路長川:“他家要去買食材,我蹭個飛船。”

魏夏皺眉,還想說什麽。有工人敲門,詢問給招牌留出多少位置。楚心讓他先吃,自己去處理。

她去了前店,後廚剩下兩個男人,安靜得很。

魏夏一言不發地把點心吃完,随後又喝杯茶,才心滿意足地看向路長川。

“路長川……那個路家?”

路長川冷笑:“你呢?哪個魏家?”

他明知根本沒有“魏家”這一說法,卻故意這樣問,分明是挑釁。

魏夏也笑了,說:“我只是這個店的員工。”

路長川恍然大悟似的,說:“哦——所以,你是給她打下手的?”

魏夏笑意僵了一秒,随即恢複自然,笑問:“你是她請來幫着挑選食材的?”

路長川揚眉,略有得色,說:“誰叫我天賦異禀。”

魏夏也做恍然大悟狀,說:“哦——所以,你是臨時工?那咱們勉強算是同事。”

路長川斂了笑,身子往後,擡起下巴:“做我的同事?勇氣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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