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走吧美人兒,回家了。”
溫阮從大衣口袋裏抖落出一串鑰匙,拎在指尖沖陳文武晃了晃:“住畫室,來麽?”
陳文武瞪着倆大眼睛,反應了半天才悟出溫阮的話裏有話,臉騰地便紅了。
“來來來,肯定得來呀!”
畫室裏一如七年前那樣,只是略有些陳舊。今夜月光姣好,溫阮便也沒有開燈,任由月光灑進屋來。
他随處找了個地方坐下,看向陳文武:“還想當模特不?”
陳文武咧嘴一笑:“當,當一輩子。”
不知是誰一時情動,踢翻了腳下的筆筒,筆滾落一地。
溫阮彎腰想撿,被陳文武一把按在講臺上動彈不得。
陳文武将溫阮的手固定在頭頂,湊近他耳畔啞着嗓子低笑道:“專心些,溫老師。”
溫阮看到陳文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寸寸流連于他的身體,像是要噴火。感受着那人粗重的鼻息,他有些不自在地将頭扭向一邊,卻又被他強勢地掰回。
“看着我,阿阮。”
“陳文武,你就是個土匪。”
“叫武哥……”
窗外的樹影落在牆壁上,恰巧給疊了的影子加上翅膀。月亮像是無意窺探到了什麽,悄然鑽進了雲層只留下一層熒熒光暈。
“那時我天天坐在後面看着你,滿腦子想的都是你現在的樣子。”陳文武輕撫着溫阮的臉,眼神裏充斥着瘋狂的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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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木……”
“遇見你,該是朽木逢春,還生出花了。”
“喲,土匪什麽時候變詩人了……啊!”
“閉嘴。”
聲音被那人用嘴封在嗓子裏,轉而就變了調。
……
遠處傳來德彪西的《月光》,可能是音樂系某個努力的學生還在琴房練琴。音樂聲掩蓋了畫室中難耐地呼吸,兩人将用于作畫的深藍色天鵝絨鋪在地上,并肩躺着,身上的細汗都還未消。
“陳文武,剛剛不會讓人聽見了吧?”
“放心,就你平日裏的那副樣子,有人聽見了也不會信。”陳文武仍是一臉回味。
“明天有課麽?”
“沒。”
陳文武一個翻身又壓了上去:“那就繼續吧!”
……
清晨,天蒙蒙亮,塑料袋被風卷着在巷中四處游蕩。二人估摸着謝晚雲和南風應該都還沒起床,便悄摸地回了家。一打開門,就看到謝晚雲正坐在沙發上剪指甲。
“六哥,阿阮,你們昨晚上哪兒去了?”謝晚雲一臉狐疑。
陳文武咳嗽了一聲:“那什麽,溫阮加班來着,昨晚在學校陪他。你這是起床了還是沒睡啊?”
“別提了,夜裏做了個惡夢。”謝晚雲挪挪身,從茶幾上取過煙和打火機,走到窗邊打開了窗。
晨間潮濕而清新的空氣使謝晚雲的頭痛好轉了許多。
“我夢到南風他爸死了,還非要我下去陪他。弄得我再睡不着了。”謝晚雲徐徐吐出口煙來。
陳文武和溫阮對視了一眼,溫阮示意陳文武先去洗漱,陳文武會意。
溫阮回頭看向謝晚雲,見她正對着窗外漸漸亮起來的天色出神,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講南譯的事。
最後倒是謝晚雲先出聲了。
“阿阮,你當初是怎麽就甘心留在安城了?你們搞藝術的,來安城這樣的破地方,簡直是葬送了。”
“起初是想逃避,後來就遇到了陳文武。”
謝晚雲莞爾一笑,竟透着股少女的俏皮:“六哥魅力就是大!想當年他就住我家隔壁,從小就愛帶我去看電影。那時候喜歡他的姑娘可多了,你知道的,六哥年輕的時候長得精神,還沒人打得過他。有次他為了我跟人結仇,被一大群人堵在死巷子裏打,生生打壞了人家十幾根棍子他愣是沒說一句軟話。最後渾身是血的往那兒一站,就這麽狠狠盯着,倒是把打人的人給吓跑了……”
謝晚雲眼含笑意的看向溫阮:“我就說這樣的人怎麽會一直不結婚,其實就是在等你呢。你跟着他,值。”謝晚雲按滅煙頭,自嘲道,“不像我……”
煙在手中積了灰,落在窗臺上。
“你還愛南譯麽?”溫阮問。
謝晚雲笑着罵了句娘,将煙按滅:“當初我為了他,放着簽音樂公司的大好機會不去,守在安城賣豆腐腦。到頭來呢,他一句我不懂他,就跟着那婊|子|養的出國追夢去了。所有人都勸我走,說我不該留在這兒。可當時南風才這麽點兒大,難道要我這當娘的放下他不管?……你說我還能愛他麽?”
“愛從來都不受‘能不能’控制的。”溫阮覺得有些冷,将窗戶關上後淡淡道,“跟他一起去國外的是他的學生,出去後沒兩年便跟着一個法國人跑了。他在那邊也一直找不到合适工作,過的挺落魄的。”
“報應。”謝晚雲冷笑一聲,“你跟我說這些幹嘛?讓我同情他?”
“不,你誤會了。”溫阮頓了頓,繼續道,“南譯回國了,得了腦癌。”
謝晚雲一愣,像是沒聽懂溫阮在說什麽。
“他沒錢治病,學校正在為他做募捐。”
那之後,兩人都陷入了沉默,屋子裏一片寂靜。陳文武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查看情況:“你倆……沒事兒吧?”
“他人在哪兒?”謝晚雲盯着溫阮,言語間并聽不出情緒。
“琉縣的醫院,醫生說他時間不多了。”
謝晚雲沒再說話,轉身快步回了房間開始收拾行李。收到一半,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憤怒地将東西全部從包裏抖了出來,往床上一躺。過了片刻,她又重新開始收拾……就這樣反反複複了許多次,她最終什麽也沒帶。
“我去看看就回。”
“嗯。”溫阮微微颔首。
謝晚雲走後,陳文武看向坐在沙發上的溫阮:“告訴她真的好麽?”
“我只是不希望她留遺憾。”
屋內的南風毫無睡意,聽到關門聲後,輕輕出了口氣。
小兔今天穿了件紅色的連衣裙,頭發梳成馬尾辮,上面還綁着蝴蝶結。黑色的小皮鞋被她擦的锃亮。
“嚯——!我妹妹今天真像個大明星!”黃毛伸伸拇指,比了個贊。
小兔眨着大眼睛,激動地問:“像誰像誰?”
“就《邋遢大王》裏面那個唱歌的小姑娘……小邋遢,真呀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啥啥啥小邋遢那個!”
小兔的臉瞬間鼓成包子,轉身跑走了。
小兔:“哥,你跟老師說了麽?他什麽時候來?”
沈識難得下廚,正笨手笨腳地照着書上的食譜做香菇炖雞。
香菇是小兔的實踐課作業,後來還獲了表揚,她一直十分珍視。對于沈識的行為,小兔此時全然不知。
門外響起自行車鈴的聲音,小兔循聲跑去,見南風今日穿了件白色的衛衣,牛仔褲,比平日裏看起來陽光活潑不少。
小兔盯着南風那條又長又直的大長腿,少女粉紅色的泡泡再次開始狂吹。
“小兔,生日快樂。”南風從車筐裏抱出了一只綁着緞帶的幾乎和小兔一樣高的毛絨玩具熊。
小兔兩眼放光:“哇——!我會好好疼它的!”
接過禮物的瞬間,小兔的腦內世界裏全是長大後的自己穿着婚紗和南風親親的畫面,站在原地回不過神來。
聽到動靜的沈識,拿着飯鏟走出屋來,看到一身休閑打扮的南風也是一愣。
“來了?”
“嗯。”
“進屋吧。”
“好。”
黃毛正賴在沙發上專心致志地打俄羅斯方塊逃避勞動,見到南風後“喲”了一聲,便繼續埋頭奮鬥,不再多跟他說什麽。
經歷了一番事情後,此時不論是黃毛還是南風,看對方的樣子也都不像先前那樣令人生厭了。
黃毛送給小兔的禮物可謂是別出心裁。他用她平日裏最愛吃的幾種糖果、餅幹和巧克力,親手做了一座糖果屋。
“還記得你特別小的時候,你哥讓我來照顧你。你不肯睡覺,非逼着我給你講故事。我那些故事吧,也不适合講給你聽,就想着幹脆講個老巫婆把小朋友騙進糖果屋吃掉的故事吓你乖乖去睡覺得了。哪知道你這小丫頭一聽到糖果屋後兩眼放光,狂流口水,比之前更精神了。”黃毛看着糖果屋,頗有些感慨。
“棒棒糖的煙囪,餅幹做的牆,糖果圍的院子,巧克力的門窗……真的一模一樣!黃毛哥哥,我愛你!”看見小兔喜歡自己的禮物,黃毛眉開眼笑,頓時就覺得自己先前的辛苦全值了。
黃毛沒爸沒媽沒有家,對于小兔,他一直以來都是當親妹子疼的。
小兔把棒棒糖煙囪小心翼翼地取下,遞到黃毛手上:“我把最愛吃的棒棒糖送給你,希望黃毛哥哥天天都快樂!”
黃毛抽了下鼻子,接過棒棒糖揣進口袋,不斷感嘆着妹妹長大了、懂事了。
沈識給小兔準備的禮物是一本《小學生規範字帖》。
小兔的字寫的龍飛鳳舞,被老師形容做“狗爬體”。其實沈識的字寫的相當漂亮,為這事他還相當納悶。
沈識:“好好學習,好好練字。”
小兔看着字帖,撇着嘴對哥哥說了聲“謝謝”,模樣逗得黃毛哈哈直樂,大呼沈識絕對不是親哥。
小兔的生日會,就在一派歡聲笑語中落下了帷幕。
期間還發生了兩個小插曲,一是南風主動跟黃毛碰了杯酒,兩人冰釋前嫌。二是小兔發現了沈識用來炖雞的香菇屍體,呆若木雞了很久。
在此之前,沈識一早便關閉了門窗,拉上窗簾。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最近似乎有人在他家附近徘徊。雖沒抓到人,但還是不免得留個心眼。
老蛇那邊近日很安靜,從沒找過自己,沈識覺得平靜過頭可能并不是什麽好事。
晚上十點多,小兔開始呵欠連連了。黃毛又喝了不少,歪歪扭扭地被其他人叫走續攤。
南風在幫沈識收拾好桌子後,便主動起身到水池旁刷碗。沈識聽見水聲,一回頭正看到南風系着圍裙站在昏黃的燈下,他的手上沾着洗滌劑的泡泡,有些水漬濺到了他的眼鏡上。
沈識覺得有些不真實,還有些心安。感覺時常影響着自己的焦慮與不安,在這一刻突然就平息了下來。他甚至有種錯覺,他們已經這樣生活了百年。
南風擦擦手走出來。
“識哥,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說?”
“今晚我可以留宿麽?就一晚。”
沈識看着南風,見他一臉認真,心裏沒來由覺得開心。可嘴上還是不忘問一句:“出什麽事了?”
“倒沒有,就是覺得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六叔他們那兒,太影響人家生活了。加上溫老師的身體也不太好。我本來想今天就回家的,但鑰匙在謝晚雲那兒,我準備明天找人換把鎖。”
“謝晚雲呢?”
“她去琉縣了。”南風頓了頓,“知道我爸生病的事了。”
見沈識沒接話,南風馬上笑道:“沒關系,我去開間賓館也成。”
沈識下意識拉住了南風的胳膊:“當然可以,留下來吧。”
“麻煩了,我睡沙發就好。”
“不用,我習慣睡沙發了。挪窩反而睡不好。”
沈識起身去收拾床鋪,窗外又開始下起細密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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