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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一打開,便見四姨與如笙正布菜,改改抱了琴進來,四姨見狀迎了出來:“我還在納悶,心想着你怎麽讓梨花一個人回來了,原來是自己逛琴鋪子去了。”
她走過來,解開裹琴的黑布。四姨喜歡唱戲,自就對這些個琴歡喜得緊。看了這琴,又試了試弦,一時笑彎了眼:“眼光不錯呀,花梨木的小三弦,蟒皮用的也是上等的料子,看着像是外省買回來的。琴是把好琴,你花了多少?”
改改幫着如笙擺筷碗:“不是買的,今日幫了鳳凰山腳下方五爺救場,人家送的。你喜歡就拿去吧。”
“你上回回來的時候不是說過方五爺那人叫你不舒服嗎,怎麽又去了。”聽四姨問了,改改臉上神情微僵,低頭說了一句:“那幫人救場嗎,哪裏計較這個。”
一旁四姨打量着他,有話想說又沒說,又聽改改道。
“說起來梨花呢,不是早回來了嗎?”
四姨只好将琴收好苦笑道:“丫頭說胃口不好,晚飯不吃了。”
“這又是怎麽?”
“還不是那個李少惹得。”
改改一怔,呆愣着想自己今天待在山腳沒上山去,究竟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哪裏是胃口不好?分明是自己擺譜。你們擔心個什麽。”聞聲望去,見是惠娘披散着頭發緩緩走下樓來,女人在桌前首位坐下,擡眼看改改好似嗔怪,“不是叫你跟着去看着她嗎,怎麽又弄出事兒來了。”
餘下三人紛紛落座,改改夾了一筷子芹菜聞言疑惑:“怎麽了?”
惠娘給自己盛湯,說話時帶兩三聲嘆息:“丫頭一回來就來找我,說是要贖身——你猜怎麽的,那姓李的還真要擡她做姨太太。”
“嘡啷當——”
改改轉頭,茹笙慌慌張張的彎下腰去收拾打翻的碗筷。四姨放了筷子彎腰要去幫他,皺了皺眉:“你這孩子,怎麽那麽不小心。”
“是……是我不小心。”茹笙推拒了,那孩子眨着眼像眼裏落了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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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笙低着頭在那不住地道歉,惠娘端了碗湯擡眼看了看他,沒說話。四姨說:“改改,你去給如笙拿新的碗筷過來。”
“不用了,師兄!我、我自己去。”如笙收拾了地上米粒坐直身,改改卻按了按他肩:“我去吧。你先把這裏收拾好再說。”
他站起身往廚房走,正開櫃櫥,又聽見惠娘和四姨說話:“過兩天到胡老三那兒知會一聲,改改這輩裏頭沒個姑娘總不是個事。”
“那你想要多大的。聽說他那兒最近五六歲的小丫頭挺多,要不改明兒我找幾個過來你看看。”
惠娘說:“五六歲差不多,你看就行了,也聽聽嗓,總不能帶進來啞的。”
又聽見如笙突兀地開了口打斷她倆談話:“媽媽是真的要讓師姐贖身?”
惠娘瞥了眼如笙,覺得他這問題問的好笑:“那不然呢?她錢也拿出來了,話也放了,我若真抓着她不放豈不是做惡人?”
“可……”如笙有話想說,嘴裏的話來來回回好幾回,還是皺着眉委屈的道出口來,“可那姓李的大少爺若是對師姐不好呢,他今日的保證能保證的了多少時候?還有……還有他那個正房太太,如若是過幾年師姐挨了欺負受了冷落,那又該怎麽辦?
惠娘不悅道:“這哪裏輪得到我們了?路是那丫頭自己選的。”
“可您若是允了,将來師姐日子難過豈不就是媽媽今日的錯了?”
“如笙,怎麽和媽媽說話呢!”改改把飯碗放這少年面前,強按了他肩膀呵責道。如笙攥着筷子,指骨泛白,改改看少年面色,自知他心中大概所想。一直以來梨花帶他最多,連那一支蕭都是梨花丫頭手把手教的。這些年來他們本不把這當一回事常常打趣,可改改知曉,每每說完,梨花笑罵時如笙擡眼望過的來的灼灼目光确實真真切切的。
可如笙還小。到底還小,若不算虛歲,也不過才正十三,是比梨花還要小上四歲。
四姨開口柔聲與小徒弟道:“這事情不能這樣講。梨花要有個好歸宿是咱們鳳軒齋裏的福氣。你小,這些事情不明白将來就懂了。就是與媽媽說話可不許這樣了,聽見沒?惠媽媽平日裏對你們哪兒不好了,你今日這樣說話多傷人心,嗯?”她拍拍如笙手掌,張羅道,“好了,吃飯吃飯,好好地吃飯時候說這些不痛快的做什麽。”
惠娘一雙吊梢鳳眼掃了眼如笙面容,合了合眼,低下聲緩緩與他道:“等師妹來了,你好好教教她就是。入了鳳軒齋自是一家人,我知曉你舍不得師姐,可你得明白,今日你若舍得來日便能瞧見她快活過日子了。”
改改握了自己的筷子在座位上坐下,一擡眼卻看如笙放下了碗筷低着頭悶聲道:“我……今日也沒胃口。我上樓練琴去了。”
四姨喊住他:“哎,如笙……”
“四姨,叫他去。”惠娘卻并不攔他,只是看他收拾了自己那份碗筷進廚房的時候,有些刻薄地沖着他背影喊道,“以前我不與你上着課,是想着等你大了再好好教你弄明白。今日就着梨花的事兒,你也認清楚自己現在到底是做的什麽活計!別唱過幾支曲兒的,就真把自己看的是個角兒了。就是當真角兒這事兒定了也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回屋子裏這事情你自個好好的想明白,究竟梨花跟了誰才是福氣,你自己心裏知道。毛頭小子毛兒都沒長齊呢,今日竟然能在餐桌上這樣與我擺譜了,等過個兩年豈不是要将媽媽我貶到泥裏去!”
“哎,惠娘!”
改改擡眼,他心裏是覺得惠娘嘴态度話說的重了,可這話又實實在在句句真切,本就是這樣,如笙歡喜梨花的事他們都看得出來,但可惜了,喜歡又能有什麽用?且不說梨花喜歡的人就不是這個小師弟,就算是小師弟,有個像李少那樣的人願意給梨花贖身了,也容不得他們說“不”。
卻又看潑辣性子的媽媽“啪”摔了筷子:“一個個的都好大排場呢,一個回來了就與我倔着脾氣拿了錢扔臉前,一個是桌上直接和我罵起來了!我養你們那麽多年一句句教唱一曲曲習譜換了今日原來換來的就是這麽些的玩意!”
“怎麽會呢,惠娘,你知曉那兩個孩子本性!”
四姨朝改改這投來目光,改改便忙放下筷靠了近去與惠娘道:“惠媽媽消消氣,您是知曉梨花、如笙心中從來都敬重着您,絕無半分這樣想法的。我們是您帶大的孩子,哪有對着自己親娘如此不知情理孝義?”
“親娘?哈哈,親娘。”惠娘擡起手指了如笙,她那話卻又是放亮了故意說給樓上的那個聽的,“我教養出的是好孩子啊,拿了錢扔在我面前半分情誼都不講,當我是親娘嗎?她當我是個吸她血食她髓的冤家呢!我勸個一二句,便将我當成是敵人一樣的防備起來。我是把你們當孩子啊,我那麽多年了,是把你們當孩子,那你們呢?”
那樓上傳來“嗚嗚”哭聲,臺階上傳來了腳步聲響,看梨花卸了妝由樓上走下來:“我說要走,你便千言萬語與說我那李桢的不是!我說要走你便百言百句的告訴我那些個贖身出去做姨太太的日子難過。我就想聽你說一句祈福話語,我就想看你高高興興的為我道一句珍重。”
“你想想現在李桢那個太太是個什麽脾性。你真以為她能容得下你?”
“可李少爺他是真心歡喜我的,我曉得!”梨花抽抽噎噎的斜靠在了臺階扶手邊,“我也是真心歡喜他的,我贖了身,嫁了他,此生此世我就是清清白白了!”
惠娘臉上此時也淌下淚來了。
“梨花呀,我的傻梨花!他對你的歡喜能有多少日?你如今豆蔻年華,不需上妝臉都嫩的像能掐出水來,你是芙蓉豆蔻花枝頭,他當然記得你滋味。可大宅院裏頭到底如何,誰又說的準。”改改看了她那一臉悲戚,又望着師妹哭哭啼啼,他想惠媽媽大約是憶起了當年那些事情,一時之間又生出多少遺憾感慨。這淮景河邊論灑脫脾性誰也比不過梨花、惠娘這對師徒,可有若論情深意重,大抵也還是他們倆最知人情深重。
“媽媽,梨花哪裏是不知曉呢。”改改由懷裏取了手帕出來遞上,嘆息着望着兩個女人,自梨花進了鳳軒齋來,吃穿住行是與惠娘最貼近的,她性情聽聞是與惠娘年輕時一般模樣。因她二人相似,也因她二人母女情誼最深,如今遇上這種事情兩個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也是他能猜到的事情。
惠娘早些時候就說過,梨花與她年輕時太像,像到一樣會為一個男人傻傻的抛進一生,像到一樣會沉溺其中不知悔改甘之如殆,縱使錯了也識不出錯。
“您方才還說這是梨花自己選的,再說呆在這兒她将來如何?嫁了便總歸是有個好歸宿。”改改勸完,那邊四姨又攏住了梨花的肩膀,擦着她臉上漣漣淚珠心疼道:“我們梨花姑娘眼光不會差的。我看李少爺是對你确确實實上心。今日惠媽媽和你開口說到底不還是因為心裏傷心舍不得你!”
梨花抽噎道:“我……我曉得。我曉得是媽媽舍不得我,我也是舍不得媽媽,舍不得四姨,舍不得改改和如笙。可,可若這次錯過了,我又要等多少年啊。”
她有多歡喜那位為她置辦了出閣禮的李少爺,分離時日裏便為他留了多少淚。改改一分一毫全都看在眼裏,她那些時日裏的失魂落魄,那些時日裏的愁緒斷腸。
所以啊,情,情最磨人。
改改忽然想起今日仇天酬在門外時問他的話。
“可是我現在也不知道,這究竟幫的是好是壞了。”
看着她們幾個人,改改也一時遲疑。這究竟是好,還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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