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鳳軒齋這些年來在淮景河邊上名氣大出盡了風頭,要不是人太少,隔幾天還總是歇業,說不定真的要擠兌得別的書寓吃不上飯。唱戲的藝妓對上這樣的老店是又恨又怕,這種情況下,惠媽媽那臭脾氣要樹敵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戚三和惠娘之間有隔閡,換成其他書寓的老板不見得就能和氣一團。這事情其實一點也不奇怪,當年鳳軒齋落魄了,要不是有惠娘這勁頭,怎麽可能從泥裏頭再爬上來。
平時一張麻将桌上搓牌九的人,背地裏碰不着面也免不了罵上兩三句。你獨占鳌頭那勁兒擺在那了,誰不想有朝一日把你踩下去耀武揚威一番。
更何況是原來在泥裏頭就待過的,人人都等着看你重新再掉回去的狼狽樣呢。
如今日本人來了,淮景河邊上終于不再是原來的老規矩做主,也就不是有錢客人們說的算了。這牌重新洗過一遍,是誰家的姑娘漂亮,誰家能進日本人開的居酒屋裏頭上工的多,誰家書寓才算是厲害了。
“呸!”
四姨躺在病床上唾了口唾沫。
“咱們這兒,和那些皮肉生意是一樣的嗎?他們知道什麽?他們知道什麽!”
改改拿着帕子替她擦着嘴角沾上的藥汁,一時靜默無聲。
如笙在自個房間裏頭吹着洞簫,樂音低沉哀長,寄情煩悶于此之中。那孩子吹到一般驟然停了,接着聽見屋裏有什麽碰撞摔打聲響。
他心裏頭定然也不好受,改改曉得。
上午的時候,如笙有好幾次想沖上去,卻讓做師兄的給按了回來。都怕出事,都想着只要大家都能活着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如此便索性由着日子頹喪了,為着活命,不敢多說不敢多看,連一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惹了如今的新主子不快。
可就算是這樣想,惠媽媽和日本人走的事情難道就能變得稍微好接受一點嗎?是侮辱就是侮辱,不管自個的位份已經跌到了什麽地步了,那還是侮辱。出來也是做了那麽多年生意的,當初即便是給人唱曲唱戲,受人拿捏哪裏到過這樣的地步?
可又能怎麽樣。
改改嘆了口氣,聽如笙屋子裏終于沒了聲響。四姨也是沉郁心中,暫且無話。
青年将手裏空了的藥碗放到一邊,扶着老太太躺下:“我一會兒出門一趟,家裏頭吃的用的都不大夠了,您白日好好休息,有事情,叫如笙過來伺候您。”
“勞煩如笙做什麽。”
Advertisement
“那你叫他在家裏什麽都不幹,淨瞎想嗎?”
“我看那孩子這會兒也沒心思。”
改改就答:“是呀,他心裏頭大抵是恨死了那群混蛋。可總不能由着他在牛角尖裏頭鑽到底吧?”
說着又是一聲嘆氣。四姨也曉得改改的意思。眼下這境況,算是已成定局,想改也改不了,又怕如笙這個年紀的孩子不知道輕重,到時候闖出禍,便道:“行,我知道了。你出了門的時候小心,莫出事。我的病不算什麽,不吃藥也不妨事。”
“四姨,你的病是家裏最要緊的事情了!”
“嗳,現在錢只能靠惠娘那樣辛苦掙來,何必呢?人年紀大了,總會有那麽一道坎過不去的。”嬷嬷摸着這孩子的臉,自入冬以來,感覺她頭上白發更多了,“錢留着,給兩個小的買點糖吃都好。”
“四姨!瞎說什麽呢您?錢的事情您別擔心,我總會有法子的。日本人能給咱多少?不從我們身上抽筋扒皮的剝走就好了。”又說,“如笙跟芸湘都那麽大的年歲了,吃什麽糖?”
“那兩個孩子悶在家裏頭也太無聊了。”
“那您敢讓他們出去嗎?”
現在也不讓兩個孩子上街了,總怕他們出去一下,就會出什麽事。四姨的病随着日子越來越冷也變得嚴重起來,偶爾咳嗽時還會咳出幾口血痰。改改擔心,一直說等局勢穩定了要帶四姨看病,但都到臘月裏了還沒尋到機會。
“就這樣吧,一會兒上街了我也正好看看,大夫如今出診不出診。如若時間夠……”改改微低下頭,“我就順便打聽一下李家眼下情況。”
他們照着秦保長說的,自十一月來沒有出過屋。今日來人前,鳳軒齋的人更是一次都沒上過街。只知道日軍進了城以後,桐城商人大部分都選擇了與之合作。李家自然也在那個所謂的“中日合作商貿會”裏面。往好處想吧,要是這樣,李家總不至于落魄了。
只要李家不落魄,好歹梨花也算是好過。現在想想幸虧梨花四月裏嫁了,要是留在了這兒,非得讓日本人拉去他們那居酒屋裏頭。現在也好,好歹他們幾個人裏,有那麽一個是歡歡喜喜嫁了人,過着姨太太的日子的。
四姨聽他提了,倒是先嘆了口氣:“只怕你也不單是想打聽李家吧?”
“我當然惦記着梨花現在怎麽樣了。”
“李家若好,大戶仇家估計也不會差。桐城大戶商家也就那幾家了,打聽了這家別家自然也知道。”
改改垂着眉眼:“仇二爺怎麽樣……我打聽了又有什麽用。”
“為求心安罷了。你說能有什麽用?”
事情有時候就是那麽讓人覺得好笑,你總覺得眼下境況已經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可是越往前走,越發現之前的那些失望都不算什麽。越是往前走,越覺着這路黑魆魆的總有更叫人絕望的境地出現的。
是誰能開得起那麽大的玩笑。要是老天爺,那老天爺真的太會捉弄人了。
白拜了關公老爺觀世音菩薩。
從門出來,改改選了一身不起眼的褂子,錢塞在了袖子內袋裏,手一縮手臂随時能碰着,要是丢了不見了立馬能感覺得出來,另又戴了頂黑色的帽子壓着了偏長的頭發,帽檐比較寬,基本上遮住了他眉眼長相。
出了巷口,本來等在這兒的黃包車夫都已經不見蹤跡了,原來多繁榮的一條巷子,如今一片蕭條。院落裏頭的那些枯枝老樹落魄的伸着枝丫,大白天,每家書寓都緊閉了門房樓窗,裏面一點聲音都沒有,短短幾夜之間,這邊的烏瓦樓房便都失了生氣。
街道蕭索,行人本就不多,即便有也都來去匆匆。想去的幾家藥房大多關着,好歹瞧見一家開了門的,也就只有一條縫,改改和人遞進藥方和錢,遞出來的藥包比以前小了整整三四倍。店家也和他倒苦水,說是連連打仗,受傷生病的人那麽多,這段時日來又沒辦法出城去進藥物,幾家藥房都是坐吃山空,要在不安穩,只怕全都得關門。
改改也不曉得店家說的是真是假,可是不買,去別家又不一定買得到,四姨的藥不能不吃。勉強接受了那人告解,又與老板閑談了一會兒。大約了解了一下城內情況。
李、秦、仇、宋四家都和日本人談好了條件,秦保長特地出來和百姓做了保證,說要讓大家安安穩穩過這個年,也會讓大家夥兒開春了以後,重新恢複以前的日子。
老板是個上了年歲的一把白須的老頭,說到這兒,連連搖頭,連嘆三聲:“還不知道這年過了以後是什麽日子呢。都是一丘之貉,哪來什麽好東西。算來算去,最後倒黴遭殃的還不都是我們。”
改改聽他一番話,又問李家情況。
“李家我看是最殷勤的。李老爺本來不是這性子,到底祖上還是出過舉人進士,曉得要和日本人合作,那是第一個反對。可他兒子偏偏不是,李家大少爺是個荒唐人物,前腳娶個藝妓進門不說,後腳立馬到日軍前頭點頭獻媚,把人李老爺子氣得夠嗆。幾日前我有個做大夫的朋友還到他們府上看診,聽聞老爺子也是只有出氣沒進氣了。”
“李少爺……李少爺有那麽荒唐?”
“你不信,開春時候去看就知道了。”老板撚了把白須,擡頭看眼天色,作勢要将門板合上了,“好了,你也莫在街上游蕩,這兩日也經常有日軍來回巡邏,不是抓壯丁的,就是揪逃兵的。你也是個正當年的年輕人,好生小心着。”
改改與人道了謝,老人家與他并不相熟,這份好意也算是熨帖。
最後也還是沒有問出那戶人家,那一人的情況。不是不想問,只是不知道當如何開口。仇家如何了?方才也已經說了,仇家與那另外三戶一樣選了那條路。可……可那是仇天酬,仇二爺,那性子怎麽會心甘情願選擇和日本人合作呢?
雖說并沒有真正交心,幾個月交往,也不見得就知心知底,可是仇天酬是什麽脾性,改改大概是曉得的,他不是那種知道別的地方慘遭屠戮,還會無動于衷和敵人合作的人。不至于像李家老爺那樣被氣得從此卧病在床,但……
但……
但會如何,他也不知道。
說到底對那個人還不夠了解,來不及去了解了,是改改先怕了,先退縮先走的。他眼中的戀慕也好,自己心底難能抑制的情感也罷,是他把人給推開的。他不要他贈的玉佩,他也把想贈給他的玉一把扔在地上碎了。
在炸彈轟炸的日日夜夜裏,改改不止一次以為自己會死。
炸彈轟鳴中死,日軍攻破城後死,軍隊交戰中死。他因害怕死,早早與惠娘商議如何逃亡,而在等待的過程中,又總是在想着自己是否就此死去。
如果我要死了,我還有什麽事情是後悔沒有去做的呢?我有什麽事情是後悔已經做錯了的呢?他腦子裏有許許多多的人一閃而過,可卻總是停留在仇天酬的面容上面。
如若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那麽那天仇天酬還沒有要走的時候,他就一定會告訴他自己的想法。誠誠懇懇、真心實意将自己心裏的那一份沖動全都傾吐而出,即便會讓他害怕,即便會讓他厭惡。
可都要死了,還有什麽好怕的。
想到這改改不免失笑,願景是有多好,可又能實現多少呢?失望習慣了,好像都沒勇氣去奢求點什麽了。
只是覺得有些可惜了。
畢竟……也沒什麽機會,再見面了吧。
“改改?”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