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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只曉得四姨的病重,卻不曉得四姨的病有那麽重。想到那時候開春四姨還能站起來下樓曬曬太陽什麽,還當她是毛病已經好了不少。

“咳嗽、咳血,慢慢的就會發燒發熱,胸口悶痛。再往下……”

仇天酬看改改的眼眶紅了。

“從我師父死了起,我就是四姨帶着的了。”

她一句一句的教的唱詞,一曲一曲教的詞曲,一手一手教的身姿做派。是如何的唱念做打,到了戲臺子上時又應當如何去演給觀衆們看。惠娘打他的時候,四姨一定是會好好護着,若身上落了傷了,也一定是四姨最為緊張。

四姨就像是他的親奶奶,不論什麽時候,只要他回來了,都會做上一桌的好菜,看他感冒風寒哪裏不舒服了,也是最緊張的那個,緊忙要将藥煮好給他送過來。

這麽好的四姨,這輩子沒與人如何急過眼的四姨,怎麽就……就挨上了這樣的毛病呢。

“都還沒來得及好好孝順過她呢。怎麽就這樣了呢……”

仇天酬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慰着他:“四姨對自己的情況其實都很清楚。她是知道你擔心的事太多,怕你因為她的事情太過煩惱才一直不肯說。你理解一下她這番苦心,說到底,也還是為了你啊。”

入夜了以後,改改在屋裏練琴,如笙從隔壁過來抱着三弦要跟他一塊學,聽師兄自己彈着,是以前沒怎麽聽過的曲。原來是改改練琴的時候就聽見四姨咳嗽了,唱起一句“憔悴不堪常本寐,病深卻把那主人瞞。”

如笙問他:“師兄,這首是什麽?”

“是《晴雯補裘》,師弟。”

“這調子凄婉,《紅樓夢》裏頭的選段,真是沒有幾首是高高興興的。”如笙抱了自己的琴嘆一口氣,看他屋裏仇先生不在,就問,“對了,仇先生這會兒去哪了?”

改改答:“到四姨那邊去給她打針了。四姨下午不是說身上疼嗎。”

“哦。”

“你把之前學的那兩首都彈一遍。明後天跟我一塊去許老板那裏唱。要是好的話,你也差不多能唱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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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場?”如笙慌了神,“師兄,會不會太早了?”

“我十二三的時候已經能唱了,你今年都十四了有什麽好怕的。”改改擦了擦琴把,叫如笙把琴給放正了,“家裏頭現在靠我一個人唱,錢怕是還是不夠,你若是能夠獨當一面了也好。這樣以後師兄也能放心。”

如笙沉聲,他皺着個眉頭看起來也是有些不情願:“可……師兄,我覺得我還是不大适合唱戲。我、我一到戲臺子上就怕。您說我這是得怎麽唱。”

“那你不唱戲能幹嗎?吹簫總不是個辦法,永遠都是給別人做陪襯能拿到多少的錢?”

如笙卻撓撓頭:“那我若是唱不好,不也還是難有多少錢嗎。”

“那多一個總比少一個要好吧?”

看如笙撇撇嘴不說話,改改望着他:“如笙,四姨的病要錢,雖說天酬不與我們算問診的費用,但藥的錢總不能不給他吧?”

如笙聽他說起了四姨的病也奇怪:“師兄,這四姨到底是什麽病,一個冬天了怎麽還不見好?昨夜裏我聽她咳了一晚,這是又重了嗎?”

雖已聽仇天酬說了四姨的病情,可既然之前天酬已說了四姨的打算,改改也并不想把她病情告訴如笙。真的要擔心還是自己擔心吧,何必要讓那個孩子也跟着一塊擔心呢。

“反正,四姨的病情你曉得的,終日裏都要吃藥,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過兩三個月又要冷了,怕是到時候病情又要重。”

“這樣……”

“家裏要用錢的地方實在是不少,你也是知道的。”

知道是知道的。其實如笙這孩子也聽話的,家裏面改改與惠娘不在,都是那個孩子在操持。平日裏改改要是來不及回來,如笙還知道帶這樣芸湘兩個人一塊把飯菜給準備好。天酬那邊,他也常常會過去幫忙。

仇天酬其實有時也和改改說起過這孩子的事,說如笙這孩子聰明是聰明的,平日裏在診所幫忙手腳勤快人也伶俐,跟的時日久了,有的簡單的打針、按摩都沒什麽問題。言下之意,其實他也有心想帶如笙學一下從醫問診的學問。

當然了,如果如笙願意,改改自然也很高興師弟可以學一門正兒八經的技藝。當醫生怎麽樣都要比做唱戲的有前途。

想到這,改改也問了:“要不,改改,你願意跟着仇先生學嗎?”

“學、學醫?”

改改言語平淡:“是呀。天酬與我說,你在診所裏表現的挺勤快,人聰明,讀書識字也不差,就想問問你有沒有興趣學學這些。”

“有!”如笙想也沒想就答了,可答完這句,他又有些心虛,“但……師兄,學醫的學問那麽大,我能學嗎?”

“有什麽不能學的?”

“我怕自己笨,學不好。”如笙苦着臉,“從小我就沒你和師姐那麽伶俐,媽媽也老說我是榆木腦袋,我怕自己辜負了仇先生的一番好意。”

“你哪裏是榆木腦袋?人太本分老實罷了,當然在做這行做不開了。仇先生願意帶着你是你的福氣,将來做了大夫就是受人尊敬的活,我看這好得很。”

改改趁着說話打量如笙神色。看那孩子面容,其實對這做大夫的事情也感興趣的很,只是總覺得他言語中有所顧忌。

果不其然,就聽如笙開口與他道:“可,師兄,如若我去做了大夫了,那咱鳳軒齋裏頭,還剩了幾個?”

“不是還有小師妹嗎?”

“師兄能讓小師妹一直唱着?若是小師妹以後大了嫁人了呢?”

看如笙逼問,改改別過了臉去。

“這些事情又說不好,你管那麽多做什麽。”

如笙湊了過來,他眼睛眨了眨思索了好半天,像是想到了什麽來。

“我知道了,師兄,你是不是想把我們所有人都往外去安排好了?”

“我哪裏有你想的那麽厲害!”

“安排惠娘、四姨走是你,想叫我去當大夫的也是你。師兄!你不會當真是想要咱們散了去?”

那改改也有些委屈:“難道叫你們一個個有個好歸宿了還有錯?”

“那師兄你又該怎麽辦?我們一個個的都往外去安排好了,那你呢,你還留在這?你還抱着個三弦唱着曲?這……這……”

“我能吃這碗飯就暫且吃着。再說了,要是有別的打算,我自己當然會另謀高就呀。何況我還有仇先生在旁幫村呢。”

如笙撅了噘嘴:“我反正是覺得,這個時候了去跟着別人學還是不大好。不僅不合規矩,對你們也太不孝敬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好不容易的有條繩丢下來給你往上爬了,你拽着泥濘地裏頭的石頭做什麽。”

“師兄,我知道這道理,可我總不能落你一個人在這吧?”如笙換了個坐姿,嘆着氣和師兄誠誠懇懇道,“梨花師姐嫁了人,四姨老了,惠媽媽年紀也不小,芸湘又還是個小娃娃。我要是去學醫了,以後不就是只有你一個人撐着家裏?”

“不是說了……”

“那仇先生也要忙啊,我是你師弟,師弟就是在師兄在外唱戲忙碌忙不過來的時候為你想辦法解決後顧之憂的嗎。”

這改改還能說什麽呢?師弟也是暖心,話已經說出來了,改改再多說就是他不知情理了。能有個那麽懂事的師弟是他的福氣。

揉揉他腦袋,大夏天的剛剃過頭,如笙那一頭板寸的短毛摸起來還有些紮手。

“好好好,你要是能這麽想我心裏頭暖的很。師兄知道你心意。那你平時家裏要忙,仇先生的診所也要忙,會不會太辛苦了?”

“不辛苦!”如笙話說的耿直,“在診所裏頭是學東西,在家裏也是學東西,不論是在哪兒,我都能學到新的東西哪裏能說‘辛苦’呢?要這麽講我還怕不‘辛苦’呢。師兄和仇先生能教我是我的福氣,我哪能挑三揀四的。”

“你這張嘴啊,真是越來越有梨花那勁頭了。”

“師兄老覺得我是在讨好你,其實你們都對我那麽好了,何必用得着我再來讨好?”如笙垂下眉眼,嘆一口氣,“就是因為你們都對我那麽好,那麽照顧,不論如何都擔着、看着,我才想一定要好好的完成你們安排的事情,別讓你們失望。”

“嗯?”

“好啦,師兄你別說了,我先把之前學的彈給你聽,你幫我指點指點吧。”

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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