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他将紙巾疊得齊整,擱在一旁。不多時,他盤中意面吃了一半,于是他摸了摸口袋,起身說出去抽根煙。他才剛剛起身外走,身後聞延也跟着起來,讓他等等,一起抽。宴禹腳步稍頓,沒有回頭,只原地等他跟上,并肩前行。
他們誰也沒先開口,臂膀想貼,在行走時來回擦過、交錯、觸碰、分離。就像錯落在身上的光影,有着令人留戀的溫度,卻無法觸碰。鈴铛搖晃着,宴禹推開沉重的玻璃門。天色已暗,餐廳外是一面漂亮砌滿紅磚的牆,地上鋪着梧桐樹的花絮。
一陣風吹過,零零碎碎,如雪一般落下。宴禹從口袋掏出一盒marlboro,抽出一根含在嘴裏,他靠在牆上,半擡眼睫:“我和宣哲高中認識,我是後來才知道他是你男朋友。”聞延與他一同靠在牆上,沒看他,臉只朝向那川流不息的車道,沒答話。
宴禹想了想,還是将心裏想的問了出來,哪怕說出以後,他會難堪,自不量力,他也還是想問,起碼在得到答案之前,他沒有後悔。他問:“那麽你呢,為什麽裝作不認識我?”聞延身體動了動,他終于将視線落在他身上,可卻那麽重,帶着他摸不清的沉甸分量。
他直視聞延,在退縮前,終于等來了答案。聞延如嘆息般:“宣哲是我表弟,我親弟也在場,在沒搞清楚是個什麽情況,我不能輕舉妄動。”
宴禹有些驚,他嘴裏含着的煙也因此差點掉落。他千猜萬猜宣哲和聞延的關系,沒想到的,卻是最不可能的一種。聞延沒有停下,他繼續道:“我和他沒有血緣關系,他媽和我舅再婚。”
宴禹表情依舊震驚:“你們不是一見鐘情?”聞延奇怪看他一眼:“哪聽來的,我和他早就認識。”宴禹消化着信息量,心道:果然流言皆不可信,什麽一見鐘情,分明是蓄謀已久。越想越不得勁,可之前想不通的地方,卻又能明白過來。
以聞延和宣哲的這層親戚關系,肯定沒有和家裏出櫃過,也虧的聞延心裏素質好,在這麽一場飯局裏,竟然冷靜下來,甚至機智的找出應對方法。他理了一通前因後果,還未說話,就見聞延附身過來,眉頭糾結,一手撐在牆面,近乎是一個将他攏在胸前的姿勢:“你呢?你為什麽一直不說你其實認識他,你喜歡他嗎?”
宴禹沒有立刻答話,他含着煙,将煙嘴裏的爆珠咬碎了,深吸一口,冰涼辛辣的薄荷混着煙草充斥着他的口腔。他攬着聞延脖子,在夜色中,他咬住那微薄雙唇,将煙喂到聞延嘴裏。沒有放肆的攪動,只舌尖一探,便輕輕撤出。
他身子後靠,低聲笑了起來:“真奇怪,我們的關系。”聞延嘴巴都抿緊了,眼神不善地盯着他,難得情緒外露,像個吃醋的小孩,只是這份情,這份意,怕是沒有幾分落在他身上。所以如何回答,也無關緊要吧。
宴禹點點頭:“我是喜歡過他,那麽你呢,你不高興我喜歡他,還是不高興,因為我,喜歡他。”
聞延的表情很微妙,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錯愕浮現在了他的臉上。有些狼狽地,聞延動了動唇,想說話,怎知宴禹擡手捂住了他的嘴,輕聲道:“噓,現在不能說,不要答,等時機對了,再告訴我。”從聞延角度去看,宴禹臉上的笑是漫不經心的,表情淡淡,眼神游離。
他不清楚宴禹究竟想要個什麽答案,就像,他摸不清宴禹想要什麽,為什麽這麽做。在車流聲裏,他們在外邊抽了兩根煙,宴禹将煙頭徒手掐滅,扔進垃圾桶內。他看了眼時間,不多不少正好十分鐘,于是道:“走吧。”他率先往前走,不料聞延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落了句:“不準喜歡他。”
宴禹稍微一愣,他想一問究竟,聞延卻越過他徑直往裏走。等回到餐廳,飯後甜點被送了上來,可可粉鋪滿在蛋糕最上一層,幾顆紅潤櫻桃裹着水光,嬌俏地綴在奶油上。宴禹剛坐下,一旁宣哲推來一份切好的蛋糕,他含笑致謝,宣哲輕聲說不客氣。下意識,宴禹擡眼觑向聞延,卻見那人只擺弄手中手機,沒往他們方向看過一眼。
于是宴禹捏起一顆櫻桃,咬了口。他沒有一口吞入,櫻桃的汁水便順着牙齒叩開的破口處溢了出來,好在沒有多少,舌頭即時伸出,一勾一滑,舔盡紅色漿汁,他以指腹抹過唇角,将剩下半顆擱在了瓷白的餐盤中,只剩一半的櫻桃在盤子底色下愈發紅。宴禹不經意擡眼,就見聞易表情很是一言難盡。
年輕人不知委婉,于是理直氣壯道:“你一個大男人,為什麽吃東西要這樣!”宴禹有些莫名,他不過覺得櫻桃太甜,不合他的口味,難不成剩了一半,聞易覺得他太過浪費?于是他疑問地嗯了一聲,揚眉看向聞易,詢問對方自己為什麽會被這般诘問,怎知聞易表情更怪了,匆忙撇開視線,不再看他,埋頭吃了口蛋糕,又被甜味膩得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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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禹覺得不能和小孩計較,畢竟桌上另外兩位都是親哥,再加聞易有那麽幾分可愛,可以被原諒。他對甜食沒多大興趣,于是将叉子捏在手中把玩。忽地宣哲湊到他耳邊,眼含歉意,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讓他不要介意聞易的話。小孩子口無遮攔,但沒有惡意。
宴禹體諒點頭,再次看了眼聞延。和之前一樣,這人還是在玩手機,也不知手機有什麽吸引注意力的東西,能讓這人這麽入迷。他輕輕嘆了口氣,就見聞易挨到自己哥哥旁邊,想一瞧手機內容。怎知被聞延抵着額頭一把推開,毫不留情。
許是從未被這麽對待過,聞易看起來頗為委屈,捂着額頭縮在一邊,嘴裏咕哝道:“什麽惡趣味嘛……”宴禹瞧着這兩兄弟互動,嘴邊不由挂笑。身旁宣哲突然站起身:“時間不早了,差不多該回去了。”
宴禹及時回神:“我送你。”宣哲點點頭:“好。”一行人出了餐廳,分成兩批離開。他将宣哲送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半。宣哲沒有立刻下車,而是轉過頭和他道:“今天挺高興的,辛苦你陪我這麽久了。”宴禹敏銳地發現車裏氣氛挺暧昧,像是一張薄紙,裹着躁動的迷離,有着一種不知何時會破開而出刺激危情。
可終究,宴禹清咳一聲,回避地側過臉,沒看宣哲:“快上去吧,現在太晚了。”
太晚了,現在太晚了。即是指時間晚,又指時機晚。确實曾經有過觸動,暧昧,但最後的無疾而終已證明沒有緣分。宣哲沉默一會,便下了車。他站在車邊朝宴禹揮揮手,宴禹點頭,目送宣哲離去。
回程的路上,他手機亮起,微信推送顯示聞延給他發了一張圖片。就着等紅燈的時間,他點了開來。那是一張照片,修長手指掐着櫻桃細長枝幹,搭在棕紅色的木桌邊,構圖漂亮,色調偏紅,那是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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