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衛韻大驚,幸而還算理智,棄了手中球杆,雙手牢牢控制住了缰繩。

然,她雖練過騎射,卻是從未習武,纖細的臂膀根本無從招架眼下窘迫。

她做了最壞的打算,被抛下馬背,狠狠摔上一跤,遭丹陽郡主嘲諷……

可就在衛韻接受事實時,她腰身一緊,有人跳上馬背,坐在了她身後,随即一條長臂從她後背伸了過來,抓住了她的手,他力氣甚大,單手就擰住了缰繩,衛韻的手抓着缰繩的同時,又被他握在掌中,她很吃痛,然而那股熟悉的清冽薄荷味蕩入鼻端時,衛韻顧不得疼痛了。

“籲——”

瘋馬被制服,衛韻轉過臉,發現賀子初的臉就在咫尺之間,慌亂中他二人對視,她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呼出的清冽氣息,還有他幽眸中的自己。

馬場暖風徐徐,到了這一刻,衛韻猛然間意識到自己正處于賀子初懷中,她想起來掙紮時,賀子初也明顯察覺到了二人的姿勢不對勁。

男人比她反應快,已經跳下馬背,他站立之時,又是一派風清朗月,孤傲清寡,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褚辰和衛璟後一步趕來,二人面色各異,方才賀子初動作太快,即便是他二人也未能趕上。

賀子初會突然出手相救,着實讓人震驚,但他平複瘋馬後又立刻遠離了衛韻,讓人尋不出端倪。

衛韻驚魂未定,今日短短幾個時辰之內發生的事太多,她一天內連續被賀子初抱了兩次,即便心再大,也不會故作天真的以為,一切只是巧合。

在場人多眼雜,衛韻讓自己極力保持鎮定。

褚辰看了眼衛韻,見她無恙,才稍稍放心。

“多謝舅舅出手相救。”褚辰不是一個馬大哈,舅舅這人/生/性/冷淡,但對衛韻的關注似乎超乎了旁人,疑惑一閃而逝,褚辰只當是舅舅因為自己才救衛韻。

這時,衛璟也抱拳行禮,“下官多謝侯爺又救了吾妹。”

賀子初當然察覺到了所有人異樣的眼光,男人的臉仍舊如千年不化的寒冰,他一襲素色錦緞長袍,清寡的模樣與他的身份完全不符,也與現場熱鬧場景格格不入,只淡淡道:“舉手之勞。”

男人最了解男人,褚辰可能覺得賀子初出手,是因為看在他的份上。但衛璟不這麽想,沒有一個男子會無緣無故的對女子好,更不會毫無所圖。

衛璟将衛韻扶下馬駒,“阿韻,阿兄帶你離開,這擊鞠,咱們不玩了。”

衛韻點頭,小腦袋恨不能窩進衛璟懷中,事情已經很微妙,她需得趕緊離開,尤其是要遠離賀子初。

賀子初豈會看不明白這對兄妹的意圖,他心煩氣躁,方才出手已經太過欠考慮,可看着衛韻躲在她阿兄懷中,對他避之不及,賀子初只覺胸口堵了一團棉絮,他想要尋求一個發洩的出口,眼角的餘光無意中瞥了一眼小女子,他猛然之間一怔。

雖只是一閃而過,可他分明瞧見了衛韻脖頸後方的一抹嫣紅胎記,但被衣裳遮掩,那胎記只是隐露出一絲絲痕跡,并不能讓人看的真切。

他心頭一慌。

想繼續細細探個究竟,可他不敢……,他活到了這把歲數,竟然還有不敢的事。

衛家兄妹二人離開馬場,褚辰回頭看了一眼正嚣張的丹陽郡主,似乎明白了什麽,他握了握拳,再次看向賀子初,又謝,“多謝舅舅,我與阿韻的事,還望舅舅多費心。”

“……”賀子初心虛,他很想替自己辯解,衛小娘子的事與他毫無幹系,可他方才又做了什麽?他控制不住自己,明明與她不熟,偏生忍不住想接近她,抱着她,甚至……

“嗯。”賀子初清寡如常,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掩飾他的龌/龊。

賀子初突然覺得馬球賽沒甚看頭,他準備離場,卻見有位“故人”迎面走來,這人約莫而立之年,容貌俊逸,器宇不凡,腰封上鑲有翠玉,矜貴逾常。賀子初與二殿下---姬響皆是目中無彼此。

二人擦肩而過時,姬響叫住了他,輕蔑一笑,“武安侯倒是個癡情人,可人都死了,你現在對一個長的像她的女子好,又算什麽?!”

賀子初只是駐足,并未答話,聞言繼續往前走,姬響面上愠怒難掩,“站住!”

賀子初側過半張臉,似乎根本不想與他争執,姬響卻走到他面前,兩位都是位高權重之人,高手過招,殺氣騰騰,“賀子初!你裝什麽深情?!她到底是怎麽死的,你比誰都清楚!”

十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長到可以令人遺忘過往,可又短到讓仇恨無法消散。

賀子初側過身子,正對着姬響,他一腔莫名的怒火終于找到發洩的源頭,擡拳就朝着姬響砸了過去。

一時間,二人大打出手,誰也不退讓。

衆人大驚,“……”

武安侯和二殿下--燕王打起來了!這可真是國都第一大奇聞!

要知道,武安侯為人冷漠,低調內斂,回京數日,對登門造訪之客,皆是避而不見,他雖身處廟堂,可就如代發修行的僧人,清寡的不像凡人。

他竟然會與人當衆打架?!

這真的是京中女子的夢中情郎---武安侯賀子初麽?

而燕王姬響為人穩重,心機甚深,他怎麽都不像是與人鬥毆的主兒……

兩位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大庭廣衆之下互毆,真的妥麽?!

無人敢上前勸架,唯恐被殃及池魚。

于是,衆人只見兩位豐神俊朗,身份尊貴的男子不要命的互毆着……

消息火速傳到了元帝的耳朵裏。

元帝叫來帝師---甄劍商榷對策。對幾個兒子,元帝最防備的就是老二,因為老二太過完美,他幾乎尋不到他身上的任何錯漏,而賀子初也是他忌憚的一頭猛虎。

今日,這二人打起來,其實元帝內心甚是歡喜,甚至于,內心數日以來的陰霾也消散了。

“帝師,你怎麽看?”元帝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甄劍捋了捋發白的續髯,“武安侯倒是個性情中人,并非如傳言那邊城府甚深,否則也不會與燕王當場打起來,臣聽聞燕王這次被武安侯重傷了,需得調養數日?”

老二被打的下不了榻了麽?元帝表情複雜,“嗯,呵呵……朕沒想到,賀子初好大的膽子,以帝師之見,朕這次該如何處置他?”

甄劍道:“聖上,武安侯這些年軍功煊赫,此番甘願棄了西南兵權歸京,或許聖上可重用他,正好來牽制長公主的勢力。”

眼下朝中能與長公主抗衡之人,當真少見了。元帝急需扶植一位權臣來牽制長公主。

他原本就看好賀子初,如今更是覺得,這個賀子初夠膽大,夠無情,更重要是,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将來不會結黨營私!

元帝嘆道:“如此也好,朕這次對賀子初不加以追究,便是讓朝中大臣明白朕的意思。”

武安侯府,院中花架下。

賀子初飲了幾口梨花釀,他正對面擺着酒盞。

眼前又浮現數年前的畫面,那個人雖是頑劣調皮,卻是沒甚酒量,幾乎一杯倒,酒品也極差。有次眯了口梨花釀就在紫藤樹下舞劍,還問他,“賀子初,你看我美不美?是不是被我的美貌驚豔不可自拔了?”

她狂傲又妩媚,少女媚眼如絲,舞着舞着就故意落入他懷中,纖纖細腕圈住了他的脖頸,兩個稚嫩的少年一起探索男女間的奧秘……

賀子初目光迷離,突然喝道:“來人!”趙三立刻上前,主子今日與燕王“過招”,将燕王打成重傷,也不知道聖上會如何追究?趙三總覺得主子回京後甚是不正常,“侯爺,您有何吩咐?”

月華如練,男子面若冠玉,若不注意,竟是瞧不出他已微醺,“花樹呢?明晨之前給我種上!”

趙□□應了一下,才明白主子指的是什麽樹,“……是,侯爺。”幸好那株紫藤只是挪到了偏院,不然他去哪裏找花樹……可憐的紫藤,莫名遭受無妄之災。

肖天佑遞了名帖,但守門小厮沒有放他進來,他只好放下身段,硬闖了進來,見賀子初獨自飲酒,又見桌案邊又放着另外一副杯盞,神色微沉,上前端起盛滿佳釀的杯盞,一飲而盡。

趙三見狀,立刻悄然回避,根據他的經驗,肖指揮使今晚……又撞主子刀口上了。

賀子初眼眸赤紅,“你幹什麽?!”

肖天佑放下杯盞,“我幹什麽?賀子初,你醒醒吧!你以為這樣她就能回來?還有……你今日在馬場與燕王打起來,可真是有風度啊!我沒想到賀子初你也有當場與人鬥毆的一日!她走了!她再也不回來!你再這樣下去,如何對得起她?!”

他對不起她……他從來都對不起她!

賀子初起身,未及肖天佑反應,一陣急促的掌風襲來,虧得他身手甚好,不然妥妥一拳頭砸在臉上,“賀子初,你瘋了是不是?今天在馬場還沒打夠?!”

那個玉樹臨風、清冷卓絕的男人“呵呵”低笑幾聲,“對!我瘋了!我是瘋了!”

不然怎會以為那個人還活着?!更荒唐的是,他惦記上了外甥的未婚妻,無法控制自己去注意她!相思和執念從一開始的絲絲縷縷,才過了沒幾日就成了層層密密的蠶繭,将他束縛。前幾天尚且可以忍受,可這才幾天過去,他恨不能将衛小娘子擄來,關在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強迫她成為就是自己的阿韻!

他瘋了,着魔了,癫狂了!

肖天佑被逼的步步後退,“去他/娘的!賀子初!說好了,這次不準打臉!”

他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早知今晚就不該來武安侯府。肖天佑一臉牢騷,奈何對他出手之人仿佛真的瘋了,下手當真毫不留情。

許久,庭院一片狼藉,肖天佑吃了一頓打,已離開侯府。

賀子初曲折一條長腿,身子倚在朱紅樟木的美人靠上,仰望着蒼穹皓月,某個念頭在腦中愈發強烈。

終于,男人起身,他回房換了一身幹淨的素色錦緞,重梳了發髻,除卻唇角有些青紫,依舊是那個如高嶺之花的武安侯。

他要出門,趙三疾步跟上,卻在走出月門時,賀子初道:“你退下,讓青蓮過來。”

趙三,“……”他失寵了麽?明明他才是主子最寵信的一等随從!

青蓮從暗處走出,面無表情,如鬼魅般悄然無息的跟在賀子初身後。

趙三深深的看了一眼青蓮,眼神飽含情緒。

青蓮,“……”根據她多年前的經驗來看,主子單獨帶她出門,肯定是去見女子……

眼下又是三更半夜,主子在京中并無紅顏知己,總不能是去夜探人家衛小娘子的閨房吧……?!

青蓮面無表情,內心澎湃。

衛小娘子可是主子外甥的未婚妻啊!她心情淩亂。

文臣家中的守衛并不森嚴,以賀子初與青蓮這樣的人物,很容易就能翻牆而入,甚至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衛韻的閨院。

青蓮快要繃不住了,悄悄取了面巾戴上,她實在丢不起這個臉,很想善意的提醒自家主子也遮遮臉,但見賀子初俊臉陰沉,她又不敢了。

賀子初目光如炬,他急切的想要知道某個答案,徑直朝着衛韻的寝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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