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瘟疫劇毒交織亂

裴朗言罷, 林詩懿并沒有再說什麽,似乎也沒有任何意外和驚懼;她挽起袖口、拎起裙擺上前, 已經蹲在了傷患躺卧的草席旁邊。

“你當真是中原的女子嗎?哪裏人?”裴朗也跟着在草席邊蹲下。

林詩懿習慣性地阖眸搭脈,只從嘴邊輕輕地蹦出兩個字:“隗都。”

裴朗定睛瞧着林詩懿搭脈的那只手。

那只手雖說蒙了些泥土與塵垢, 還挂着幾道細小的血痕, 也剪平了指甲,卻仍舊依稀可辨原本細膩白皙若骨瓷一般的肌膚。

“隗都來的大小姐?”裴朗接着問, “你真的能治好他?”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林詩懿睜眼開始細細查看患者的狀況, 并不看裴朗一眼, “能治好他的是草藥,不是我。”

“早上的情況你都瞧見了。”裴朗将聲音壓低了些,“你不害怕嗎?”

林詩懿總算将手中的動作停下來, 餘光掃了裴朗一眼, “怕有用嗎?”

怕有何用。

林詩懿不會被裴朗這一句話吓倒, 她停下來,是察覺席子上睡着的人有異樣。

裴朗和北夷人在一起時顯得瘦弱矮小, 可若用中原人的标準判斷,身形再正常不過了。

可席子上的人卻不一樣。

席子上的人是真真兒的孱弱單薄, 一層薄皮包着弱骨, 雖說看着約莫還是個少年,卻半點沒有傳聞中北夷的少年人各個兒都壯得像一只小牛犢的樣子。

黃曲之毒雖烈,但也正因為毒性猛烈,并不會有時間把人折磨成這副模樣。

“他也不是北夷人。”林詩懿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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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救救他。我知道那枚玉墜的成色未必入得了你的眼, 但我身上實在沒有旁的東西了。”愣了半晌裴朗才接着道:“他,是我弟弟。”

“玉能養人,給他壓壓驚也是好的。”林詩懿從袖袋中摸出玉墜子,塞進了少年的懷裏,“診金,你日後有銀子再付罷,我行醫向來只收銀子,不接受物抵。”

說罷她起身,環顧屋內一圈,“我還能出去麽?”

裴朗搖搖頭,“你需要什麽,我去取。”

林詩懿淺淺一笑,“連開方子的紙筆都沒有,我說了你能記住嗎?”

裴朗愣了愣,“我去取來。”

裴朗按林詩懿的吩咐取來紙筆,又颠颠兒地去抓了藥來;現下搬來了小煤爐,藥罐子裏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兒。

他瞧着林詩懿從頭到尾一臉專注,現下盯着藥罐的眼神也是不散半分,一直找不到到機會言語半句,只能背着手在狹小的房間裏來回踱步。

林詩懿拽下袖口裹住手,掀開藥罐子扇走熱氣仔細瞧了瞧,接着又端起罐子把藥濾了出來,這才起身盯着裴朗,“裴公子不妨直言。”

“大夫……”裴朗看看林詩懿,又看了看草席上的人,“他……”

“小裴公子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吧。”林詩懿手執一小塊破木頭板子輕輕扇着剛熬好的藥,“他幼時可是患過小兒疳症,五髒疳中他尤以腎疳最重,以至于現在仍是肝氣不足,脾胃失和,是以中毒雖并不深,卻最先一個倒下了。”

“中毒!”裴朗聞言上前兩步,眼珠子瞪得幾乎快要掉到地上了,“這不是瘟疫嗎?你說這是中毒?”

“瘟疫?”林詩懿聞言也是驚圓了眼睛,她搭了病患的脈象,除了一些陳年的舊疾虧薄了身子,并看不出什麽疫病的跡象。

她細細想來,黃曲之毒起先的病征無非是一些上吐下瀉的表現,連北境大營的醫博士都能誤診為大瘕洩,那麽在缺醫少藥的丹城,不善醫理的北夷人見一批批健壯的兵士因同樣的症狀倒下而懷疑到瘟疫的方向,倒也說得通。

林詩懿的目光再次沉澱下來,“你還知道些什麽?”

北境氣候常年幹燥,夏短冬長,北夷人果然從未見過黃曲之毒,甚至有可能從未聽聞過。

他們把大批兵士的死亡歸結于瘟疫,是魔鬼的詛咒,天神的考驗;因而才有了早上林詩懿遇見的深坑焚屍的場面。

“斯木裏已經傳信回草原,求大薩滿親自做法驅邪。”裴朗又再向前靠近兩步,低聲道:“若我沒有猜錯,恐怕連他自己,也害了病。”

林詩懿聞言眸色一凜,“所以……”

“是。”裴朗颔首,“若再讓我猜,那便是他們信不過你,所以要你治好我弟弟才能放心把斯木裏交給你。”

話已至此,林詩懿也不再過多言語。

她将手伸到碗底探了探溫度,便端着藥碗來到少年身邊蹲下,小勺一口一口慢慢地給少年喂藥。

這過程也并不簡單,少年嘔出了不少藥汁兒,林詩懿毫不避諱地伸着袖口便幫人抹了去,花了得有小半個時辰才算是将一碗藥喂完了。

裴朗将一切都看在眼裏,幾次上前想伸手幫忙,卻終是不忍打斷林詩懿專注的神情,連之前林詩懿講到的中毒的事情也尋不到機會問個清楚。

直到對方一碗藥喂完,他才伸手接過林詩懿手中的空碗,遞上了一方帕子,“敢問大夫貴姓。”

“我……”林詩懿在這一刻竟突然不知道該答什麽。

從他嫁與齊钺那一天起,相府嫡女林詩懿便更名齊門林氏入了齊家的族譜,但若要她答一句姓“齊”,她不甘心。

可若要答真名,林懷濟一朝宰相,只怕是引起不必要的猜疑,畢竟對于眼前的裴朗,她一無所知。

“我姓秦。”她思忖片刻,終于答了母親的姓氏。

“秦大夫。”裴朗擱下藥碗,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請受裴朗一拜。”

夜裏也沒有旁的去處,裴朗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張矮凳,林詩懿便坐在席邊靠牆假寐,卻被裴朗一聲帶着哭腔的呼喊驚醒。

“裴朔!裴朔你怎麽了,你不要吓哥哥!”

林詩懿驟然睜眼,看見席上的少年痙攣着幾乎抽搐作小小的一團,嘴角還溢着點白沫。

她一步撲到席邊,跪伏在少年身旁,一邊搭脈一邊朝裴朗喊道:“銀針……随便什麽針,快些去找來!”

待裴朗帶着東西再回到破屋的時候,看見林詩懿正壓着裴朔要往他嘴裏塞東西,他忙上前搭手,但還是看見林詩懿喂藥時被裴朔咬破了手指。

林詩懿胡亂地在裙擺上蹭掉了血跡,接過裴朗的針,“按住他,我要施針。”

裴朗只好忙不疊地點頭。

随着林詩懿手中幾根銀針落下,草席上的裴朔也逐漸恢複安靜。

“你再去将我下午開的藥方多抓幾副來。”林詩懿抹了把額頭上的薄汗,“一并放進爐子裏,就在這孩子身邊燒掉。”

裴朗聞言正要起身,聽到着後半句便又呆了,“為何要燒了?”

“他少時帶着的痼疾不曾好好調理,現在脾虛胃弱,解毒的方子性烈,他現在受不起了。”林詩懿起身解釋道:“銀針和參片只能吊住他這口氣兒,卻解不了他的毒。”

她轉身拿過紙筆再次開房,“先焚些藥物透過皮膚和呼吸多少能讓他先暫緩毒性,待我先開方調理他的腸胃才可再另行解毒。”

說罷,她已經拟好了新的藥方遞給裴朗,“一并去取來罷。”

待一切事畢,裴朔終于又安靜地睡了過去,林詩懿終于起身展了展酸痛的腰背,看見窗外的天際盡頭已經描上了一道迷蒙的紅線。

已是她離開北境大營的第二個天明。

裴朗也是這會才得空,在焚藥的爐子上燒了點開水,配着昨日的糙馍遞到了林詩懿手邊,“裴朔他……怎麽樣了?”

“你不必憂心。”林詩懿接過吃食,放在手心裏捂着,試圖驅走清晨的寒氣和滿身的疲憊,“他的病,我能醫。”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擔心……”裴朗怔了怔,“他們,他們說下午便要來看裴朔狀況的,你……”

“病就是這麽個病,我便只能這麽醫。”林詩懿捧起熱水飲了一口,“旁的事,便不是我這個大夫能操心的了。”

“那毒……”裴朗欲言又止。

“我只是個大夫。”林詩懿盯着裴朗又說了一邊,“我只是個大夫,你弟弟是中了毒,我能解。旁的,我不知情。”

下午時分來到破屋的北夷人明顯多了許多,其中有一個裝束明顯同旁人不一樣的,連粗辮兒裏都編着寶石,顯然是個領頭的。

裴朔雖說是已經挺過了最危險的時期,但人卻還沒有醒,大概除了林詩懿,沒人瞧得出他與昨天有何不同。

幾個北夷人瞧着烏煙瘴氣的小房間撇了撇嘴,再看見卧床不起的裴朔便更是來了氣,上前便是利刃出鞘抵住了林詩懿的喉嚨。

裴朗在一旁“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揪着為首的北夷人連磕了好幾個響頭,叽裏呱啦的說着林詩懿聽不懂的東西。

林詩懿垂眸看了眼架在脖頸上的一點寒芒,再擡頭瞧向北夷人領頭的眼神亦是毫不畏懼,“得上你們所謂瘟疫的人,是不是起先都上吐下瀉不止,接着面色萎黃,渾身無力;有的人早早便去了,拖得時間長些的還會腹大如羅,內有積水。”

裴朗聞言愣了一瞬,馬上反應過來林詩懿的用意,急急地翻譯了半天。

北夷人的領頭兒臉色不變,不耐煩地一腳踹開了身旁的裴朗。

他大步向前,躬身探了探裴朔的鼻息,一招手,便有人押着林詩懿出了破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兒疳症就是小兒營養不良。

很多小夥伴關心感情線的問題,emmm..男女主兩世都逃不開時代的大背景,男主作為守護一方安寧的将領如果是個只知道火葬場的戀愛腦未免低齡,所以不管是誤會還是感情,都需要在時代的大背景裏揭開,愛情偶爾也需要為千萬人的性命讓道.但是随着故事鋪開,過往的糾葛也會慢慢鋪展開來!不要走開~我們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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