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5)
登記住宿的時候,剛好大學給教職工換身份證,月玲托小惠把身份證拿到行政辦公室去。在登記的那一瞬間,小惠鬼使神差地用了月玲的名字。
月玲的腦子轉呀轉,一時之間,覺得腦電波統統短路了。她考慮是不是假裝一回暈倒,把這團亂麻一樣的情形回避掉。
瓊嫂說,“我給你一筆錢,你把孩子生下來,交給我撫養,之後,你要出國,要去哪個國家,随你挑。”
孩子?月玲想起隐約聽到小惠說過,瓊嫂作了子宮摘除手術,是不可能生育了。如果小惠已懷有孕,那他們又是餓飯又是毆打的,就不怕萬一出個什麽事故?月玲又一想,小惠在本城舉目無親,她要是與有婦之夫有染,非法同居,未婚先孕,就是出了事故,為着名聲起見,也一定不會聲張,只會隐忍。
月玲打了一個冷戰,他們這些人,和平時自己熟悉的人,太不相同,太冷血殘酷,完全不為別人着想考慮。她忽然起了玩心,想拿他們開心,何不一錯到底?
“瓊嫂,你怎麽沒去查查我的家底,去問問我媽媽的公司資産幾何,我怎麽會在乎你幾個小錢?我要出國,小學都可以到英國去上,還用得着等你來送我去?”
雪晴沖過來,“董月玲,你好大的口氣!你意思是這是真感情,和金錢無關?恬不知恥!不許你這樣和我舅媽說話!”
月玲閃身讓她撲了個空,到底吃了點東西,月玲覺得身輕如燕。她一下子把雪晴摁倒在沙發上,捉着她的兩只手,說,“妹子,是你們先兵後禮,不給人說話的權利,還好意思教訓我?你再這樣動手動腳,別怪我不客氣了!”
雪晴吓了一跳,喊:“張三李四!”
無人理會。
“舅媽~~~”
瓊嫂也沒有吭聲。
“說,你保證從今以後不亂打人了。”
雪晴憋着眼淚,小聲說:“我保證。”
“沒聽見!”
雪晴賭氣地大叫:“我保證!!!”
月玲拍拍手放開她,雪晴馬上打開房門沖出去了。
轉眼之間,瓊嫂眼角耷拉,頹然顯出老态。有的女人,乍見驚為天人,但卻經不得細細多次打量,因為人一旦适應強烈視覺沖擊,心和頭腦就會緊跟着想要從那美麗的表面背後得到一點額外的東西。月玲只覺瓊嫂不耐看,白白可惜了風情萬種的眉眼身段。
瓊嫂冷冷地說:“那你到底想怎麽樣?”
這時,張三拿來一只別致小巧的手機遞給瓊嫂。瓊嫂接過,“喂”一聲,就轉到另一個房間去了,并在身後帶上了門。
月玲坐在沙發上,和張三大眼對更大眼,張三有着一雙與衆不同的鼓鼓圓圓超大的泡泡眼,很卡通的,使得他的臉顯出不相稱的幽默味道。月玲忽然噗嗤一笑,“張三,你就是我們金老師說起過的‘魚眼睛’。這世界真是小!”
張三被月玲看出來頭,頓時有點面紅耳赤,“你金老師可是上屆空手道冠軍金骊珠?”
“是啊,可惜我只學得她的皮毛。我媽說,尚武的人有股子殺氣。那次她跑去和老師說,你只要教月玲如何防禦就好了,千萬不要教出她一臉橫肉,把金老師氣壞了。金老師常提起你,哪天我來和你讨教讨教。”
張三欲言又止,月玲微微一笑,“金老師已經去了加拿大。她在那裏開了一家武館,學生擠破門檻,日子過得很滋潤。她現在還是單身呢。”
張三悵然若失。他沒來由地說,“你為什麽和他們混在一起?他們不是一般的有錢有勢,招惹了他們可不是好玩的。”
李四在一邊踱着方步,聽到這一句,“嗯,嗯”清了兩聲喉嚨。張三也噤聲,垂手退到一邊。
瓊嫂從另一房間裏出來,看也不看月玲,吩咐道,“張三李四,你們開家裏那輛奔馳S65送她回家去。”
瓊嫂的臉煞白,沒有一絲血色。她目光閃爍,像是剛哭過,但精細地補過粉,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月玲甚至有點洩氣,這麽好玩的一個游戲這麽快就結束了?
她走出門外。夜,有點涼。月玲深深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氣,覺得異常甘美。
一眼看到那輛黑色的別克,正碰上雪晴扇了克明一個耳光,像小時候把裝糖的紙袋吹得鼓鼓,用手一拍,“啪”清脆地一響。月玲譏諷地想,天下又有幾番情義是不打不相識的?
克明看到月玲,忙丢下雪晴,大步走過來。
月玲的臉冷漠傲然地,說,“以後你欠了什麽雪晴雨晴的情感債,可千萬別叫我來替你還。”
她扭頭回身坐到車裏,回想剛剛說的那句話,覺得風度欠佳,聽着不對勁,不禁搖搖頭,早知道,就什麽都不說了。
張三遞自己的手機給月玲,“給家裏打個電話吧。”
月玲撥過去,接電話的是墨存,他的聲音沉穩有力。
“我是月玲,他們正送我回來。”
“好。我這就告訴你父母。”
墨存沒有多說一句話,就挂了電話。
李四看着月玲上樓的背影,對張三說,“這小丫頭片子不簡單哪,她一直都沒哭,換別的小姑娘,早就吓破了膽。”
張三得意地說道:“那還用說,我相好的徒弟。”
董媽媽一看到月玲,臉上的表情是複雜的,有悲有喜,又喜又悲。
董爸爸說,“這次要謝謝小王,沒有他,我們毫無辦法。”
月玲詢問地看墨存一眼。墨存把眼睛看向別處。
月玲說,“媽媽你也不用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墨存,我這兩天也沒好好吃飯,你載我去‘吉慶祥’吃飯,他們那裏份量足。”
月玲在“吉慶祥”裏吃了自記事以來最飽的一頓飽飯。以最快的速度。
“你的吃相可不怎麽好看哪。”墨存的眼睛裏是揶揄的笑。
“你要是被關上兩天不給飯,保不定吃相比我還難看。吃飯最重要是享受食物,是吃,不是吃給別人看。”月玲朝坐在靠窗邊,慢條斯理地,十分鐘也沒咽下一粒米的超短裙美女努努嘴,說,“你要是想看吃飯表演,坐到那桌去。”
月玲捧着枸杞茶,臉上現出原有的光,笑容是甜的。“墨存,你說,你是怎麽知道我在瓊嫂那裏的?”
☆、21
墨存坐在對面,把長長的手臂閑閑地搭在椅背上,他笑一笑,說,“我就知道你要問。你的好奇心哪。我們來做個信息交換。你告訴我那個和尚與死去的女人的故事,我告訴你我的故事。”
月玲的臉頓時沒了笑容。
墨存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與其從不相幹的人嘴裏聽到添油加醋的風言風語,還不如從你這裏得到事情的真相。”
月玲的腦海裏瞬間閃過思琴的話:“你還記得兩年前的事嗎?”
“月玲,如果你沒有做錯什麽,就不要急着逃避。直面往事,即便我們有什麽不對,也要學會面對過去,面對自己。”
月玲虛弱地牽動嘴角,扯出一個笑,“我們可不可以下次再說?”
墨存看看月玲,招手叫服務生來結賬,一邊對月玲說,“好。我們改天再談。我送你回家去。”
隔着一條街的餐館,黃曉拍着克明的肩膀,“哥們,原先都是你要求她們做你的紅顏知己,只要友誼不要愛情,現在碰到一個只要和你做朋友的了。你當真以為得不到的女人就是最好的女人?哈哈,弄不好,朋友都做不成了。”
克明瞪他一眼,“我好不容易叫你出來,讓你暫時逃離洗尿片的苦差,你就這麽報答我?”
“為我兒子洗尿片是我這自豪新爸爸的殊榮,我是因為你為一個黃毛丫頭苦惱,特出來為你排憂解悶。”黃曉笑容可掬,落井下石的成份遠遠大于樂于助人的成份。“月玲好像不讨厭你。而且你不是一貫自诩儀表堂堂,傾倒衆花?碰了幾個軟釘子就打退堂鼓?”
“你說,現在我該怎麽辦?”
“哈,出類拔萃的詹博士向我來求助了。稀罕希罕哪。看你願意低頭扮矮,我教你我的經驗談:當年追求我堂客,信奉的原則就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女人,只要她對你有好感,哪怕是一點點好感,還是經不住一再追求的,你只管對她好,制造機會和她在一起,說不定哪一天就愛上你了,感情像潮水一樣就來了。”黃曉夾一筷子菜放到碗裏,說,“到時候可別忘了給我買雙皮鞋穿,我要意大利小牛皮。”
“好像是只有媒人才給買皮鞋吧。你是我的媒人嗎?”克明笑。他們的媒人,如果他們有将來的話,應該是那個錢包吧。
黃曉也笑,“你看我都成了你的情感顧問,和唠裏唠叨的媒婆也差不多了吧。”
董家很早以前就可以搬到豪華別墅小區,但是董家父母執意住在第一設計大院,用董媽媽的話說,這裏有文化氣場,女兒在這裏長大,會比較有書卷氣質。
院門口小菜場的小販們這樣形容這裏的知識分子密集度:如果天上掉下來一塊隕石,落在第一設計大院的下班的人群中間,砸暈的不是工程師就是高級工程師。
所以董家一直住在那棟總工樓。
星期一清晨,月玲背着一個大包沖下樓梯,一會兒,又折回去,到房間裏拿了東西,再跑出來,跑過樓道口,她猛地停住,回過頭來看到一個人,靠着樓道口的欄杆,在微笑。
“克明,你在這裏做什麽?”
“等你呀,送你去學校。”
“我可以坐公車坐校車,都直達校門口,很方便,不用送。”
“這是你媽媽的意思。”
這時候,月玲的手機響了,裏面傳來董媽媽愉快的聲音:“我叫克明來的。你要注意安全。”
月玲想說什麽,董媽媽立馬收了線。
董爸爸從書房抱着一卷圖紙出來,說,“女兒的事我們就不要摻和,當心吃力不讨好。”
董媽媽喃喃像是自語,“換了別人,我擔心是看上我們家的錢財,詹家和我們條件相當,詹媽媽通情達理,善解人意,克明對月玲的心意一目了然,差不多萬事俱備。。。。。。”
董爸爸一邊搖頭,一邊換上皮鞋,說,“月玲的這東風可不知驢年馬月才會刮起來。。。。。。當初,我不過是個窮得響叮當的書生,你也跟我過,不惜和你的家人反目?”
“你還記得你說過,即使窮得每頓只有一碗稀飯,也一定分我大半碗?”董媽媽沉浸在往事的幸福回憶之中。
“我上班去了,”董爸爸握住董媽媽的手,親一下,說,“月玲的事,讓她自己做主。年輕人最逆反,我怕你會弄巧成拙。” 月玲坐在車裏,默不作聲。
克明說:“你怎麽不說話?不喜歡坐我的車了嗎?”
“我真不明白你怎麽會對我媽媽言聽計從,她叫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
克明笑,“哈。你一早上脾氣還蠻大的嘛。你想想你媽媽都叫我做什麽了,這些事情都和誰有關呢,你就明白了。”
“我不明白。我媽媽在公司裏,她是董事長,手下的人自然都聽她的。在家裏,凡事也是她說了算,我爸反正是不管。我可不像我爸,什麽都聽她的。”
克明的臉上笑意更濃了。
“你倒是笑得開心。你既然這麽喜歡聽她的話,你到她公司去上班好了,可以朝九晚五任她差遣。喂,你怎麽還笑,不準笑。”
克明把車停在路邊的岔道上,說,“月玲,你知不知道你發脾氣的樣子很可愛?”
月玲皺一皺鼻子,做了個鬼臉,“廢話少說,快開車,我要遲到了。”
“你不會遲到。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月玲,為什麽每次我表揚你,你都要馬上露出這種警覺的樣子呢?好像心裏拉響了火警一樣?有人誇獎你,難道不是件好事情嗎?”
“你是在美國呆久了,受了西洋文化影響,洋人贊美起人來,吹得天花亂墜,我們國人很謙虛,聽了不習慣。下次我一定不會忘記說謝謝。”
月玲別轉頭,把眼睛看向窗外,天下着雨,車一輛一輛地駛過。
克明伸出手去摸月玲的頭發,一下子被月玲扣住了手腕,她笑眯眯地說,“我就是在寫黑板的時候,都知道哪個學生在背後做小動作。”
克明看住她的眼睛,“那為什麽那次在藍酒吧,你就沒能夠知道我的小動作呢?”
月玲的臉,像水彩落在宣紙上一樣,紅了。
她忙打開車門,走出車外。
岔道邊有一座小橋,月玲捂着臉站在橋頂,雨點一滴一滴,冰涼。
克明走過來,站在一邊,說,“月玲,你還要逃避到什麽時候呢?很多人都是擔心付出得不到回報,至少我敢承認我對你的想法,至少你明白我的心意。你還害怕什麽呢?”
倒春寒的風吹過,橋邊一樹櫻花,粉紅的花瓣簌簌飄落。月玲盯着無數的花瓣,在蒙蒙雨中,落入小河,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詩: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是啊,她害怕什麽呢?那讓人不寒而栗的漩渦?那越陷越深得像失重的感覺? 那流不完的眼淚?那種無法言喻、不可理喻的心痛?
月玲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克明嘆一口氣,看看表,說,“上車吧,我們這下子都要遲到了。”
月玲請克明把車停在西門,下車的時候,雨已經下大了些,月玲撐開一把透明的雨傘,回頭對克明說:“謝謝你送我來。”
月玲目送克明的車一溜煙地開遠。
別克君威。美國車。像這樣陰霾的江南雨天,傻乎乎地亮着大燈。
就如同克明,剛回來那陣子,在餐館門前,有老漢問路,他大聲告訴人家:“你往北走過兩個街區,向右拐,過了第一個交通燈就是了。”
老漢摸不着頭腦,“街區是什麽?”
月玲走上前幫他們解圍:“您看到那個紅色的傘一樣的霓虹燈沒有?到了那裏向右拐,一直往前走,就在麥當勞旁邊。"
別克君威。并不是輛做工精細的車。但是修長大氣。坐在裏面寬敞舒适。
為什麽十九歲時遇到的人不是克明呢?
世事無常,滄桑變幻。他們相遇得太遲了。
月玲這樣想着,看到教學樓的石柱後面繞出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
是張三。
☆、22
月玲停住腳步。
張三說,“董老師,瓊哥在那邊車裏等你說話。”
月玲猶豫一下,“我再過十分鐘就要上課了。”
“瓊哥說,只要五分鐘。”
月玲點點頭。她看到張三魚泡泡的大眼睛露出吞吞吐吐的樣子,她決定幫一幫他,“張三,你有什麽事要問我嗎?”完全是董老師和學生說話的口氣。
張三摸摸頭,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他七七八八的聯系方式:通訊地址,住宅電話,手機,伊妹兒,QQ等等。“麻煩你發一封電子郵件給金骊珠。。。。。。”張三的臉本就有點黑紅的,現在更黑了。
月玲笑一笑,說,“好。”
等月玲坐到車裏,近距離觀察瓊哥,發現他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生着一雙桃花眼,有着一種說不出的、月玲不熟悉的氣質。他在說話的時候,偶爾一次,不經意地,用手指輕輕撸撸頭發,再把腦袋輕輕甩一甩。
月玲心裏“哼”一聲,很少看到這樣子對容貌自覺的男人。
他開口說話,北方口音,聲音悅耳,“小董老師,我和小惠欠你一個人情。”
“小惠是我的朋友,沒有什麽欠不欠的。小惠她現在好不好?”
“她很好。”
好幾秒鐘,誰都沒有說話。這樣的冷場,讓月玲覺得尴尬。月玲瞄瞄表,說,“我該回去上課了。”
瓊哥說,“以後有什麽事我可以幫上忙,你通知我一聲。這是我的名片。”
月玲接過,把它往備課本裏一夾,說,“再見。”
下了課,年級長拿了一個題來。月玲三兩下把語法結構分析清楚,拍拍手上粉筆灰,把課本往包裏塞。
年級長說:“董老師,你的病。。。。。全好了嗎?”
月玲愣神:“什麽病?”
那天,墨存要董媽媽致電外國語學院,說月玲得了流感,發高燒,送醫院裏打吊針去了。月玲回過神來,“噢,流感跟一陣風似的,來得快也去得快。”
這時,另一個女生走過來,遞給月玲一個橙子,“我們全寝室的都吃了,都說甜。”
寒潮在第二天就退了。陽光明媚的黃昏,月玲坐在學校的西門臺階上,穿着件黑色的風衣,藍色的牛仔褲,和學生看起來差別不很大。她托着腮幫子,不知在想什麽。頭頂是一棵本市的市樹----香樟。風吹過,樟樹的葉子,像綠色的頭屑一樣,從秀美樟樹的頭上,紛紛搖落。很快,一片亮眼的新綠就會取代原來陳舊的深綠。
“月玲。”
月玲擡頭,看到墨存,拾起放在地上的包,說,“你想好去哪家餐館?”
墨存細長的眼睛閃過一絲狡黠,“我們今天去個你從來沒去過的地方。”
☆、23
月玲在車上問了兩遍,墨存只是不說,雪佛萊停在一個安靜的家屬區。
墨存領着月玲敲開三樓一戶人家的門,門剛一打開,一個胖乎乎的結實的紮着兩個羊角辮的大約四歲的小女孩一頭紮進墨存的懷裏,“舅舅,舅舅,我在窗戶那裏看到你了!”
廚房裏,一個也像墨存那樣長手長腿瘦高的女人探出頭來,“墨砣砣,你先招呼你的朋友,我鍋子燒紅了在這裏。”
月玲打趣地看墨存一眼,“墨砣砣?”
墨存笑一聲,說,“我和她說過好多次了,不要再叫我的小名了。”
小女孩和墨存鬧一陣,馬上把注意力集中到月玲身上來,她胖乎乎的小手拖過月玲,領着月玲走到沙發邊坐下,拿出一副撲克,命令道:“你和我玩拖板車。”
小女孩的眼睛,還有她說話的語氣,像足了一個人,月玲也一時想不起是誰。
“再過二十分鐘就開飯。”廚房裏的女人走出來,把手在圍裙上揩一揩,和月玲握手,笑着說,“我是墨砣。。。。。。哦不,王墨存的姐姐王水清。”
她的手溫暖有力,手掌裏有細細的繭子,墨存說她每天騎電單車上下班接送孩子。
他們姐弟倆長得很相像。但是明顯的,水清要活潑熱情得多。
月玲對小孩子一貫超級耐心,樂意放下大人的架子和他們厮混,有時候玩游戲比小孩子還笑得開心。
小女孩菁菁把自己的玩具都從大盒子裏倒出來,攤了一地,邀請月玲和她一起玩。
菁菁塞給月玲一個金發巴比娃娃,“你給她梳頭發,我給她戴上這個發卡子。”
吃飯的時候,菁菁說,“要是月玲阿姨也是我媽媽就好了。”
月玲笑。
水清說,“菁菁,你親媽就我一個,但是月玲阿姨。。。。。。”她對女兒耳語幾句,菁菁點點頭,很認真看月玲和墨存一眼,馬上埋頭吃飯。
走的時候,菁菁拉着月玲的手,“你一定還要來玩哦。”
月玲抱她一下,“一定。”
墨存的家裏。
墨存說,“菁菁的爸爸是瓊哥。”
難怪,那樣的眼睛,那樣的語氣,那樣的神情。
墨存說,當年,瓊哥和水清是同學,都要談婚論嫁了,瓊嫂的介入,使事情有了變化。瓊哥找了個老實巴交的男人,付他一筆錢,和當時懷了菁菁又舍不得打掉孩子的水清假結婚,給了孩子一個姓。那男人拿了錢,整日賭錢喝酒,在一次高空作業時跌下來,摔死了。水清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單身母親。
經歷了那麽多,水清每日帶着孩子忙忙碌碌,不想其他,也很簡單充實快樂。
墨存說,當初,瓊哥給我付的學費,給我媽媽治病送葬,他對水清不是不好,他也不是沒有付出,但是他傷害我姐姐。。。。。。
月玲看着果汁裏的冰塊晶瑩剔透,說,“你那天,怎麽知道我在瓊嫂那裏?”
“月玲,你難道看不出小惠穿着打扮言行舉止處處模仿你嗎?”
“嗯,外國語學院的人都說我們相像。”
“這很好推理,我看到瓊哥和小惠在一起。瓊嫂那個人善妒,但凡瓊哥看得上眼的女人都沒什麽好果子吃。瓊哥都從來沒有來看過水清和菁菁。瓊嫂的家族是有背景的,她那種人喜歡做些戲劇化的事,原來是有過先例的。我那天給瓊哥打電話,當時他在外地。他第一句話就是:水清和菁菁都好吧。這個人真是僞善。”
“我要他問問,瓊嫂的手下有沒有關住一個叫董月玲的小妞,他回電話說是,也沒說什麽,就說他馬上叫他們放人。”
有一點墨存略去未說:瓊哥問他,月玲是他什麽人,墨存說,是我女朋友。
墨存簡單地說完,沖月玲點點頭,“輪到你。”
月玲問:“你家裏有沒有酒?”
月玲就着兩杯紅酒,述說那和尚和死去女人的故事。墨存在一邊,握着酒杯,仔細地看着月玲。
第一次回首往事,月玲的眼裏沒有淚。
禪理說,最難的就是放下。
她終于放下了,從此不用回頭,輕裝上路。
月玲說,“你還有沒有酒?”
墨存陪着月玲喝了一杯又一杯。墨存酒德酒量都很好,談笑自如。月玲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有一種陶醉的感覺,世上的萬事萬物都不再關心,都不再重要,她就高聲唱起歌來,把會的流行歌曲都唱完了,就開始唱中文的英文的兒歌,最後歌也不唱了,只是一個勁傻笑。
墨存把月玲送回董家,董媽媽一開門,月玲就搶進門,滾到在沙發上。
董媽媽的臉,頓時結了一層厚厚的霜,墨存把月玲的包交到董媽媽的手上,說:“阿姨,我走了。”
董媽媽只冷着臉說,“不送。”
回頭董媽媽對董爸爸說,“這個王墨存是什麽意思?一會陪我女兒去逛深山老林,一會又把月玲灌醉。”
董爸爸說:“我看他還不錯,他不是把月玲送回家了?!”
清晨。月玲穿着睡裙,煮了一大杯咖啡擱在桌上,把媽媽的唠叨聲關在門外。
桌前,春天的陽光透過綠葉斑駁地照在身上。
昨夜,墨存看着月玲,他的眼睛,像太空裏,深邃幽暗的行星,抑或是熊熊燃燒的恒星?月玲記不起來了。
他說,“我喜歡你這個樣子。沒有顧慮,沒有防備,沒有小心翼翼地要做淑女模範,這是真正的你,既放肆又快樂。”
什麽時候,真正的快樂需要酒精的幫助了。
☆、24
學校。
陳姐一看到月玲,忙拉住她:“我找了你一上午了,院長叫你馬上去他辦公室。”
院長是個留英語言學博士,蓄着小山羊胡子,即便是三十五度以上的高溫天氣,也是襯衣領帶的,永遠紳士形象。雖然是個和藹可親的樣子,但真正發起威來,全院大會上也是鴉雀無聲的。
月玲想,自己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對嗎?沒有。一貫勤勤懇懇,不遲到不早退,作業認真批改,教案寫得漂亮整齊,課堂氣氛活躍,學生的出勤率一直居榜首,考試成績名列前茅。那次瓊嫂事件,自己也從教務處申請給學生補了課。
月玲一邊想着,一邊走進院長辦公室。
院長客氣地說,“請坐。”
“我們決定改派祁老師代表外國語學院,去參加全省講課比賽。”
“可是,院長,我是試講後,大家投票選出來的代表,而且,聽課的學生也熟悉我了,攝制組也完成了一大半錄制工作,大家一致反映良好,中途換人。。。。。。您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院長看也不看月玲,把大手一揮,“我們已經決定了。哦,對了,聽說你每天都有小車到學校接送,要注意影響。”
月玲咬咬嘴唇,退了出來。
祁老師來找月玲,月玲拿出教案教具,一一詳細解釋,哪裏該注意,哪裏要小心,板書的格式,幻燈的次序都說得清清楚楚。
祁老師看看月玲,小聲說,“謝謝你。”
月玲笑笑,“怎麽樣我們都是要拿獎的。”
祁老師欲言又止,最後鼓起勇氣說,“聽人說,你得罪了省裏面的什麽領導,他們要給你穿小鞋。”
“我只是個小老師,不認識什麽省裏面的領導,你別多想,”月玲遞給他一張條子,“有什麽問題,我的手機電話都寫在這裏了,你盡管來問就好了。”
學生來找月玲,“董老師,講課比賽的課你怎麽不來了?我們還是喜歡你上的。”
月玲說,“祁老師也很好的呀。你們可要配合他。要不你們就要看到我可怕的生氣的臉!”
大家都笑呵呵的。
但是,月玲覺得有點落寞。或者确切地說,有點悲哀。她花了很多心血,熬了很多個夜晚,大家對她的表現也很滿意,院長一句話,所有的努力就要拱手交人。
而且,這和小車接送有什麽關系?
月玲百思不得其解。
月玲有點悶悶的,在星期六北大橋的橋降(所謂橋降,就是順着根繩子從幾十米高的橋上降下來。)訓練的時候,心不在焉。
墨存彈一下月玲的額頭,“要專心,弄不好,要受傷的。動作要領都記住了?”
月玲點點頭。
旁邊那對和他們一起去過衡山的學生,現在好得如膠似漆,時時刻刻粘在一起,也不避人。
男學生說,“那次我們訓練,那個叫什麽思琴的大小姐,嬌滴滴得可以。一會兒說,墨存,這裏很髒,你來給我打掃一下;一會兒說,墨存,我的背包很重,你來給我背一下;一會兒說,這種煤氣爐煮的東西怎麽可以吃。。。。。。”
男學生模仿思琴,惟妙惟肖,聲情并茂,連郁郁寡歡的月玲都撐不住笑起來。月玲看一眼墨存,他也在笑。
回來的路上,月玲接了手機,“慰文,好的好的,我和墨存說一聲,我們馬上就來。”
☆、25
到了醫院。姨媽從待産室出來,看到月玲,像看到救星,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月玲,你去陪陪慰文,她産痛才剛剛開始,疼得不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月玲走近慰文的床邊,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有點陌生的臉----白的,滿是細密的汗珠。月玲張張嘴,也不知道說什麽。隔壁的産婦忽然對她媽媽大叫:“我疼死了我疼死了,我要到地上打滾!”
慰文和月玲對望一眼,都笑了。
月玲比手劃腳地描述今天的橋降,有一個小姑娘緊張得哭了。
慰文忽然說,“我記得我們一起參加夏令營,老師總是月玲月玲地叫,大家都只注意你。我當時想:都是因為你長得漂亮些。”
月玲停住比劃:“啊?”
“後來我想,這和漂亮沒有絕對的聯系,要我是男人,我也喜歡你。”
月玲摸摸慰文的額頭,“你不是疼得糊塗了吧?!”
慰文說:“我們來說真正的真心話,這樣我可以少想一點生孩子的痛苦。”
月玲深深看一眼慰文,說,“聽你的。”
“像我這種人,每前進一步都要花很多功夫,做很多努力,事先的準備一定要精益求精。但是你卻不用,你輕輕松松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東西。我們熬夜是為了明天的功課,你熬夜是為了讀完一本喜歡的小說,為了畫完一幅畫。月玲,你不知道你多麽幸運。”
月玲笑笑,“我也努力勤奮來着。。。。。。”
“老師們都對你的記憶力印象深刻,記得嗎?”
“嗯,他們說,像照相機一樣。”
“我們中間,會有誰還記得那種小學六年級的思考題在哪一冊哪一頁哪一題?”
“哎哎,你專心生你的孩子,在這裏起勁表揚我幹什麽?”
慰文看着月玲,“有時候,你是不是覺得很孤單,因為你很難找到一個在智力上和你匹敵的對手?和你做朋友總會有壓力,就像讀一本書,通常別人還只看到第十頁,你已經知道結尾了。”
慰文喘一口氣,“小時候,我媽總是說,總是說,你看你看,月玲比你小,已經會背乘法口訣表了;你看你看,月玲比你小,已經和洋老師對話英語了;你看你看,月玲比你小,已經長得比你高了。。。。。。我在後面拼命追,也趕不上你。好歹比你先結婚生子。”
月玲聽着,一顆心,默默地,像一顆大大的光滑的鵝卵石,悄沒聲息地,沉向那黑暗的河床的底。
這時醫生和姨媽一起進來,月玲退出來,對墨存說,“我想回家去。”
到得家裏。董爸爸和董媽媽在嚴肅地讨論什麽,看到月玲回來,董媽媽示意董爸爸說話。
董爸爸沉吟一秒,說,“月玲,我和你媽媽商量了,是時候送你去加拿大念書了。你接下來就準備考托福申請學校吧。”
☆、26
月玲有點吃驚,還沒來得及說話,董媽媽說, “我們想你秋季入學。我們這些年為你存了一筆教育經費,一直沒有機會用,現在是時候了。你本來就是學英
同類推薦

億萬寵溺:腹黑老公小萌妻
他是權勢滔天財力雄厚的帝王。她是千金公主落入鄉間的灰姑娘。“易楓珞,我腳酸。”她喊。他蹲下尊重的身子拍拍背:“我背你!”“易楓珞,打雷了我好怕怕。”她哭。他頂着被雷劈的危險開車來陪她:“有我在!”她以為他們是日久深情的愛情。她卻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從她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對她一見鐘情!十八年後再次機遇,他一眼就能認得她。她處處被計算陷害,天天被欺負。他默默地幫着她,寵着她,為她保駕護航,保她周全!
/>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