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6)
依舊深深震撼了。實在太美了,她找不到詞語來形容那種動人心魄的美,只呆呆地凝視着那霞光,直至它們徹底被黑夜吞噬。然後緊緊握着身邊人的手,心存感激,真好,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他們并肩而看。
離開Verbier後,他們租了一輛吉普車,決定沿着秀麗的阿爾卑斯山脈自駕,把瑞士玩一圈,然後進入法國。
意外發生時,是他們自駕的第三天,大雪覆蓋,車行變得緩慢。風雪裏氣溫很低,車窗關着,那天他們離開一個小鎮,連續開了幾個小時的車,關在密閉空間裏久了,明媚覺得悶。離下一個城鎮還有一段距離,他們午餐就在車裏簡單解決了,吃過東西,明媚更難受了,胃裏翻江倒海,沒開一會兒,她就捂着嘴讓傅子宸停車,她說想吐。
傅子宸焦急地問她怎麽了,一邊想把車停到路邊,踩剎車時卻發現剎車忽然失靈,他一驚,大聲對明媚說,抓穩了。話剛落,車子已打着滑失控地往側前方行去,傅子宸震驚中還是留了幾分冷靜,可那樣的冷靜在面對雪地裏打滑失控的車子來說,一點用處也沒有。在明媚的驚叫聲中,車子最終朝公路下方跌落而去……
電光火石間,傅子宸一咬牙,甩掉了雙向盤,将身邊的人快速撈過來,緊緊護在懷裏……
明媚再醒過來時,是傍晚了,在醫院裏。
她頭暈目眩,手腳冰涼。恍惚了許久,才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一幕幕,後怕得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
病房裏有警官在,她拽着他急急地問他:“我先生在哪裏?他怎麽樣了?”
警官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說:“女士,請放心,您先生頭部受了傷,不過沒有大礙,現在護士在幫他包紮處理傷口。”
她的藥水正好打完了一瓶,護士小姐走過來給她換藥,輕聲安撫她說:“女士,您懷有身孕,請保持情緒穩定。”
“轟隆”一聲,明媚只覺耳畔嗡嗡作響,良久,她才仰着頭喃喃地問護士:“你剛剛說什麽?”
護士笑着重複了一遍:“您不知道嗎,您懷孕了。”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一下子又轟然跌落。她緩緩伸出手,撫上腹部,久久地。然後她閉上眼,顫抖着嘴角,自言自語無聲地說着什麽。
傅子宸走進病房時,看到的就是她無聲哭泣的一幕,眼淚洶湧爬滿了臉頰。他心一緊,快步走到她身邊,握着她的肩膀急切地問道:“怎麽了?怎麽了?是不是哪裏疼?”
明媚睜開眼,仰頭望着他,嘴角蠕動,良久,才說出話來:“子宸,我懷孕了……我們有寶寶了……可是,差一點,我又失去他了……”她說着話,眼淚源源不斷地掉。
傅子宸先是一愣,而後眼睛“唰”地一下變得好明亮,他俯身抱住明媚,“真的嗎,真的嗎……”聲音裏微微發抖。他又高興又後怕,之前那場小車禍,他連回想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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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松開她,伸手幫她擦掉眼淚,輕聲哄她:“別哭,乖,別哭了,這是開心的事兒啊。為了寶寶着想,你也不能老哭哦。”
明媚抱着他的腰,乖巧地點頭,她也不想老掉眼淚的,可真的忍不住啊,不知道是高興多一點,還是害怕更多。
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激與慶幸。
警官一直耐心地站在旁邊,等他們情緒平複了一些,才上前搭話。
從警官的口中,他們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安然無恙,是被人救下的,很巧,對方也姓傅,中國人。
出院後,明媚撥通了從警官那裏得到的電話號碼,她表達了感激,想請他們吃飯以示謝意。對方拒絕,明媚卻很堅持,對方遲疑了下,然後讓她稍等,似乎在征詢同伴的意見,片刻,他答應了。
晚餐訂在一家瑞士餐廳,那裏的蝸牛與甜點十分有名。七點半,客人準時赴約,是一對年輕的男女,男人高大英俊,神色冷然,看起來并不好親近的樣子,女子個子嬌小,初看并不是那種很驚豔的長相,但小小的面孔十分清秀,氣質柔美。他們并肩走來時,男人狀似無意地伸出手臂,擋在女子身後,幫她隔開端着盤子穿梭的服務生。
這是一對情侶。
明媚在心裏為他們兩人的關系下了定義。
他們走近,傅子宸與明媚起身迎接。
傅子宸伸出手,感激地道:“傅先生,非常謝謝你們能來。”他笑了笑,說:“很巧,我也姓傅,傅子宸。”他指着明媚:“這是我太太,明媚。”
“傅希境。”男人指了指身邊女子:“季南風。”
明媚說:“真的太謝謝你們了。”
季南風笑說:“太客氣了,只是舉手之勞,換做任何人,都會這樣做的。”
“真的。”明媚忽然雙手掩面,語調哽咽:“若沒有你們,我……”
傅子宸伸手擁住她,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傻瓜,怎麽又哭了,有客人在呢!”他擡頭,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在醫院裏,她剛剛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吓得半死,又後怕又自責。情緒有點不太穩定,請別介意。”
明媚也擡起頭,擦掉眼淚,笑着說:“抱歉。”
季南風與傅希境對她說了恭喜。
“謝謝,謝謝。”明媚說着眼眶打轉的淚水又忍不住落下來。
季南風體貼地遞給她紙巾:“孕婦不能老哭哦,這樣對寶寶很不好的。”
傅子宸忙附和:“聽到了沒,傅太太!”
“知道啦,傅先生!”明媚嗔道。
言談間,他們得知傅希境與季南風也剛剛從滑雪場出來,之後租了車沿着阿爾卑斯山脈自駕。
明媚脫口而出:“你們也是在度蜜月嗎?”
話落,立即感覺到對面兩人神色微變,尤其是季南風,一臉尴尬的樣子。明媚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轉移了話題,問起他們接下來的行程。
季南風說:“風雪太大,見你們出了事故,也有點擔心了。打算退掉車,回去了。”
明媚知道了季南風的媽媽生病住在舊金山的醫院,便将傅子馨的聯系方式給了她,讓她有事情需要幫忙,一定給她打電話。
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告別時,明媚又将西雅圖的地址與電話留給了季南風,如果她有機會去到西雅圖,讓她一定找她,讓她盡地主之誼。
回了酒店,明媚就對傅子宸說,不想繼續蜜月了,要回西雅圖。
他知道她是擔心自己懷了身孕,在外面奔波出什麽意外,曾失去的那個孩子讓她有了心理陰影,這一次,她一定要萬分的小心。
他親了親她,心疼地說:“等生完寶寶,我一定再補一個蜜月給你。”
第二天,他們結束蜜月旅程,飛回西雅圖。
當傅母聽到明媚懷孕的消息後,又驚喜又激動,立即從傅子馨那搬去了明媚那邊,一日三餐變着法兒地給她做好吃的。惹得傅子馨打趣說,真是有了孫子忘了女兒啊!
傅子宸升級做了爸爸,心情倍兒好,很欠扁地回敬老姐,有本事你再生一個嘛!
傅子馨氣得簡直想要跟他斷絕姐弟關系!
懷孕初期,明媚就有點忐忑,怕強烈的妊娠反應。結果她的擔心是多餘的,她肚子裏的寶寶特別乖,一點也沒折磨她,關鍵的頭三個月,她除了嗜睡、貪吃,沒有一點不适感,傳說中吐得死去活來的折磨感,她半點都沒體會到。
傅母直說她好福氣,她生了三個孩子,每一個都折騰得她半死。
夏媽媽也說她福氣好,寶寶心疼媽媽呢!她在得知明媚懷孕的消息後,沒過多久,就寄了一個國際包裹過來,裏面都是小寶寶的東西,純棉的衣褲,還有她自己親手做的小老虎頭布鞋。
懷孕第二十周時,某個夜晚,明媚剛在床上躺下,拉過被子準備蓋上,忽地,她動作頓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腹部,屏住呼吸,側耳細心聆聽。
“咚——”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冒出來了,沖浴室裏的傅子宸喊:“老公!”
傅子宸正在刷牙,聽到她哽咽的聲音吓了一跳,舉着牙刷滿嘴泡沫焦急地跑過來問她:“怎麽啦怎麽啦?”
明媚眼神盯着隆起的腹部,久久的,才仰起頭望着他,“他……他剛剛踢我了……”
這是第一次胎動,那種激動與驚喜,無法言說。
傅子宸先是一怔,然後蹲下身,将臉貼在她腹上,等了好久,裏面卻毫無動靜。
“沒有啊,是不是你看錯啦?”他說。
“怎麽會!我千真萬确地感覺到他踢了我一腳!”
“我怎麽……啊!動了動了!真的動了!”傅子宸驚喜叫道。
明媚也感覺到了!比第一下更強烈!
她忍不住笑起來,這壞家夥,一定是聽到他爸爸不相信的話,所以踢一腳來證明了是嗎?
然後那整晚,傅子宸都激動得睡不着了,時不時把臉貼到明媚腹上,想再聽聽寶寶的胎動,可是,那整晚裏面都再沒有動靜了。
明媚笑他傻兮兮的,說,寶寶也要睡覺的啦。
明媚孕期六個月的時候,艾米莉飛到西雅圖來看她,一見面就嚷嚷着說她整個人胖了一大圈,都快認不出來了。
明媚摸摸臉頰,說:“是啊,成天除了吃就是睡,跟豬似的。婆婆的手藝又太好了,變着法兒給我做好吃的,不胖都難啊!”頓了頓,她小小聲郁悶地問艾米莉,“是不是變醜啦?”
艾米莉就逗她,一本正經地點頭:“是的是的!”她捏了捏她的臉頰,“你看你看,連雀斑都長出來了哦……”
端着水果走過來的傅子宸瞪一眼艾米莉:“你別亂吓唬我老婆啊,你不知道孕婦的情緒很脆弱的啊!”他俯身,湊到明媚眼前,仔細地端詳一番,說:“哪兒有雀斑啊,皮膚這麽光滑,又白又細膩!比以前還美呢!最美的孕婦非咱傅太太莫屬了!”
艾米莉受不了地抖了抖,叫道:“傅子宸,我算是見識到你的肉麻了!”
傅子宸懶得理她,從水果盤裏拿了顆紅提,細心地剝了皮,再喂到明媚嘴裏。
明媚張嘴咽下,望着他,撒嬌地說:“還要。”
艾米莉又抖了抖,看着明媚的眼神跟不認識似地,喃喃道:“懷孕的女人真可怕啊……”
她轉頭,去拿水果吃,卻發現盤子裏除了紅提與青提什麽都沒有,所有水果裏,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提子了。她對傅子宸嚷道:“怎麽就只有提子啊?”
傅子宸頭也沒回,說:“哦,我老婆最喜歡吃提子了。你不喜歡啊,那你自己去冰箱裏翻翻,看有沒有別的。”
艾米莉:“……”
艾米莉郁悶地去冰箱裏翻水果了,一邊翻一邊嘀咕,哼,懷孕了不起啊!做爸爸了不起啊!當人面肉麻什麽的最讨厭了!回頭我也跑去生一個哼!
她從冰箱裏翻出了一個哈密瓜,切片裝在盤子裏,一邊吃一邊走過來,問明媚:“對了,你們給孩子想好名字了嗎?”
明媚吃着提子,一邊吐着提子籽,一邊含糊地說:“還沒呢。大名肯定要等寶寶出生後确定性別再取,我倒想先取個小名。”
艾米莉問:“有什麽想法了嗎?”
明媚想了想說:“你覺得叫乖乖怎麽樣啊,他好乖的嘛!”
“乖乖呀……如果是女孩子倒還好啊,如果是男生的話……呃……你兒子将來會恨你吧!”
“好吧……”明媚默。
“哎有了!”艾米莉興奮地說:“我看很多人給孩子起小名都以懷孕時喜歡吃的水果來命名嘛,比如什麽小西瓜啊小桔子啊小葡萄啊……你既然這麽喜歡吃提子,那就叫小提子嘛……”
“噗!”正在吃提子的傅子宸,嘴裏的紅提噴了出去,他低咳了兩聲,轉頭瞪着艾米莉,咬牙切齒地說:“小提子……虧你想得出來,送給你兒子吧!”
艾米莉先前是沒想那麽多,這下聽他這樣重重一念,愣了下,然後哈哈哈地大笑起來,越想越好笑,最後趴在桌子上笑得不能自己。
明媚一時還沒轉過彎來呢,詫異地看着她,“你笑什麽啊!莫名其妙的!”
傅先生看了眼他家傅太太一眼,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唉,都說懷孕之後女人會變得傻一點,看來,傳說,是真的啊……
整個懷孕期間都很輕松的明媚,沒想到肚子裏的乖寶寶竟然會在臨産時給她來了一記重拳。
離預産期還有大半個月的某天下午,她忽然腹痛,傅母一看她臉色,就知道可能是早産了!急忙打電話給傅子宸,他去超市買東西,已在回來的路上,一聽明媚要生了,他将車開得飛快。
将明媚抱上車時,她已疼得臉色蒼白,滿頭都是汗,眉頭皺成一團,她緊緊拽着他的手,手心裏也全是汗。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他手心裏也全是汗,又擔心又心疼,卻只能柔聲安撫她:“別怕,我陪着你。我們馬上去醫院。”
到了醫院裏,醫生檢查了她的情況,只說時候還沒到,等!
病床上的人卻已疼得臉色一片慘白,雙手絞着床單,疼痛一陣高過一陣,仿佛要将她的身體撕裂般,她喘着氣,臉都微微扭曲了,閉着眼睛,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整整四個小時,明媚被那種蝕骨的疼痛折騰得死去活來,幾度将要昏過去。傅子宸緊緊握着她的手,就那樣眼睜睜地看着她痛苦,一顆心提得高高的,心髒仿佛被無數只螞蟻吞噬,卻又毫無辦法。
傅母在一旁心焦地走來走去。
天徹底黑下來時,終于,明媚被那種疼痛折磨到了極點,她咬着牙大喊了一聲,傅子宸被她的叫聲吓得跳起來。一旁等候的護士跑過來,掀開薄被看了眼,欣喜喊道:“要生了!趕緊進産房!”
幾個人将移動病床快速推向産房,傅子宸跟過去,卻被攔在産房門口。
他焦急地在産房門口踱來踱去,從沒覺得時間過得這樣緩慢。他側耳去聽,聽見裏面傳來好幾個聲音,明媚痛苦的叫喊聲,醫生與護士的聲音。
他的心提得老高老高,雙手緊緊交握,額上不停地冒汗。
傅母也是,緊張地走來走去,嘴裏喃喃地念念有詞。
終于,那扇門在他等得快要發瘋的時候打開了,一個護士抱着個襁褓走出來,一邊擦着額上細密的汗珠,一邊笑着對傅子宸道喜:“祝賀,是個男孩子,七斤二兩!母子平安!”
傅子宸狠狠地舒了口氣,伸出手想去抱孩子,雙手卻顫抖得厲害,久久遲疑着沒有接過來。
最後還是傅母從護士手中抱過孩子,低頭望着襁褓裏閉着眼睛的寶寶,激動得直掉眼淚,哽咽着說:“寶寶,我是奶奶呀!”
明媚被推出來,傅子宸快步迎上去,她力氣大概用盡了,此刻閉上眼睛,滿頭滿臉的汗。他俯身,輕輕地親吻她的臉頰,久久。
她微微睜開眼,沖他虛弱地笑。
他握着她手,放在唇邊,柔聲道:“老婆,謝謝你。辛苦你了。”
明媚輕輕地搖了搖頭。
很痛,很難熬,卻不覺得辛苦,我覺得很幸福。
明媚一覺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是被孩子的哭聲吵醒來的。緩緩睜開眼,滿室的陽光裏,她看到傅子宸正彎腰從嬰兒床裏抱起兒子,小心翼翼的模樣,慢慢地擺正姿勢,調整到一個最佳的擁抱嬰兒的姿勢,看來他昨晚練習過很多次了。
他輕輕地搖晃着兒子,低頭對着他嘀咕道:“你這壞家夥啊,昨天讓媽媽那麽痛,今天一大早就想把媽媽吵醒來。一點都不乖……”
“你這家夥既然這麽壞,我看你小名幹脆就叫傅小壞吧!”說着他哼哼了兩聲,似乎很滿意自己取的名字,歡喜地叫道:“傅小壞,傅小壞,傅小壞……”
明媚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傅子宸轉頭看向她,“吵醒你啦?”他抱着傅小壞坐到她身邊去,将他小小的面孔轉向她,“快看看這小壞蛋,嘴巴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呢!”
明媚伸出手,輕輕撫上兒子皺巴巴的小臉蛋,從下巴到嘴巴,到鼻子,到微張的眼睛,到眉毛,到額頭,一一輕撫過。指腹所及之處,那樣細膩,那樣柔軟,就像她此刻的心。
“嗯,眉毛像你。”她擡起頭,朝他微微笑。
他伸出另一只手,攬過她的肩膀,低頭輕輕親吻她的臉頰。
世界這樣浩瀚,單個的人是多麽渺小,而這一生,他所求實在不多,不過是伸出一雙手臂,擁抱住他想要擁抱的對象,環繞成他生命裏一個完整的圓。
她也同樣。
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曼妙清晨,這一刻,于他,于她,此生足矣。
坐覺長安空。
番外2
這一段感情,耗盡了他此生所有的力氣。
楔子
她離開之後許多年,他做着同樣一個夢,夢境裏火舌妖嬈,赤紅的光線似大片大片的血,血色中混淆着濃煙,他在那片煙霧中四顧奔跑,灼熱與濃煙令他呼吸困難,他卻渾然不覺,他只有一個念頭,找到她,找到她……不知過了多久,火光中他終于聽到熟悉的聲音,不複她往昔的冷清,帶着歇斯底裏的恨意,她說,程家陽,你明明答應了我,為什麽要反悔……我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
驚醒時,他滿頭滿臉的汗,喘息聲在寂靜的暗夜裏沉重而突兀,有冰涼液體滑進眼眶,他伸手拭掉,已不知是汗抑或是淚。
這些年,他沉溺聲色犬馬,讓自己的生活熱鬧喧嚣,他一遍遍催眠似地對自己說,我可以忘記她,可這如影随形的夢境卻清清楚楚地告訴他,他從未忘記過她。
壹
遇見傅琳琅的那個冬天,是島城有史以來最冷的春節。大年初一,程家陽如往年一樣在爺爺家拜過年後,代表程家去給住在同一個社區的傅爺爺拜年。走到五樓時,與人在轉角處迎頭撞上,那人來勢洶洶,将他手中的禮盒撞掉,驚慌中他拽住對方的手臂,才避免與禮盒一起滾下樓梯。他欲出口的譴責在看到女孩的臉時倏忽止住,她臉色慘白,額頭上鮮血直流,異常驚悚。
女孩甩掉他的手,轉身欲走,程家陽再次拉着她,指着她的額頭,“你受傷了,我帶你去包紮。”他心頭突突地跳,以為是自己把她撞傷的,新年第一天就見血,可謂十分不祥。
女孩蹙眉,不耐煩地低吼:“放手!”
他不放,堅持要送她去醫院。
正僵持間,樓梯上有腳步聲踢踏而來,程家陽認得那人,是傅家的大伯,他指着女孩怒喝:“你敢走!走了就別再回來!”
女孩側過頭,嘴角微挑,輕巧卻十分不屑地回道:“誰稀罕!”說完用力地推開程家陽,轉身離去。
後來整個下午,程家陽都在想那女孩與傅家的關系。這個答案直到晚上終于揭曉,吃晚飯的時候接到傅子宸的電話,說請他幫個忙。
他再次見到那女孩。
“我堂妹,傅琳琅。”
“我哥們,程家陽。”
傅子宸為他們介紹。
程傅兩家是世交,他卻從未見過傅琳琅,細想一下,自然就明白了她的身份。傅家大伯的私生女。
傅子宸讓他收留琳琅一陣子,她與父親鬧翻,發誓再不回去,在街上游蕩到天黑,城市這麽大,卻找不到容身之所。最後她找到傅家人裏唯一令她不讨厭的傅子宸,可他早被大伯下了警告,不敢收留她。而程家陽的父母這個春節都飛往美國去照顧剛生完孩子的女兒,程家沒有大人在,收留她,再合适不過。
琳琅連謝謝也不說,只淡淡打個招呼,便跟着他回家。
路過一家藥店時,程家陽指着她額頭上依舊沒有包紮的傷口說:“傷口很深,若不好好處理,會留疤的。”
她終于擡眼看他,見他一臉擔憂,忽然笑了:“你真以為這是你撞傷的啊?別瞎操心了,就算留疤,也不會賴你的。”她搖搖頭,轉身,“走吧,死不了。”
十六年來,他從未見過對容貌這麽不在意的女孩子,而她不以為然的笑容與語調,令他心裏沒由來地生出一絲心疼。他想,大概是因為同情吧。
貳
半夜時分,程家陽被一聲巨大的響聲吵醒,第一反應就是家裏遭遇了小偷,抄起牆角的啞鈴,走到客廳時又聽到一聲痛呼自廚房傳來,是傅琳琅的聲音,提着的一顆心放下,去推廚房的門,卻發覺被反鎖了。
“傅琳琅。”
廚房裏靜了靜,他敲門,又喊了聲:“傅琳琅?”
門被打開,琳琅捂着手指出來,他還沒發問,她反倒惡狠狠地喝道:“我說過,我不姓傅!”
她住到這裏的第一晚,程家陽喊她的時候,就被她警告過,我不姓傅。說起這個字眼,一臉的痛恨。
程家陽也沒在意,盯着她燙得通紅的手背,又看了看被掀翻的湯鍋與滿地的狼藉,明白了怎麽回事。迅速抓過她的手就往水龍頭下送,琳琅很讨厭與人身體接觸,想掙脫卻到底大不過男生的力氣。程家陽沒好氣地瞪她:“我可不想被你哥念。”末了翻箱倒櫃地去找燙傷膏,可半晌也沒找到,最後只得拿牙膏來救急。
傅琳琅一把搶過牙膏,“我自己來。”
傅子宸對他說過,琳琅個性有點倔,你多擔待點。她何止是一點點倔強,簡直十分難相處。她住在這裏五天,同他說的話卻不超過五句,每天早出晚歸,這麽冷的天,也不知道她在哪兒打發時間。
“你沒吃晚飯?”他問道。
過了許久,她擦完牙膏,才懶洋洋地“嗯”了句。
程家陽轉身進了廚房,片刻後,端出來一碗青菜雞蛋面,品相不太好,但熱氣蒸騰裏飄出一絲香味,琳琅确實餓極了,吞了吞口水,毫不客氣地接過來便狼吞虎咽,才吃了一口又吐到垃圾桶裏,眉頭蹙起,“怎麽這麽鹹?”
“呃,很鹹嗎……”程家陽滿臉的期待變成尴尬,喃喃說:“我學着我媽的分量來放的呀……”
“你第一次煮面?”
程家陽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母親不在家的時候,他要不去爺爺家吃,要不叫外賣,從未自己下過廚。
“要不,我再去給你煮一碗,這次一定少放鹽!”他要将碗端走,卻被琳琅截住,她埋頭,哧溜哧溜幾下,面條去了大半。三兩下吃完後,她擡頭,抹了抹嘴角,“比我煮的好吃多了。”她将碗筷送去廚房,半途忽然轉身,微微一笑,對他說:“謝謝。”
餐廳裏只開了一盞壁燈,光影略昏黃,映在她的臉上,她額角的傷還未徹底痊愈,疤痕醜陋,他卻覺得那個笑容,真好看。
對一個人喜歡的起始,很多時候往往緣于剎那間的心動,那感覺轉瞬即逝,卻驚心動魄。在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寂靜的冷夜,程家陽因那抹笑容,自此沉溺。
哪怕在那一刻,他對傅琳琅的一切,都十分陌生。
叁
那碗面條之後,他們的關系似乎有點進展,但也僅僅只是傅琳琅出門或者回來時會同程家陽打個招呼,很多次他試圖跟她交談,卻總找不到話題來開頭。他只以為是她清冷沉默的性格使然,可有一次晚上她回來早,進門時手機正好響了,她急匆匆跑進房間去接,那通電話整整講了近一個小時。
她出來時心情看起來很好,程家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坐過來,有話要說,卻一副開不了口的模樣。
程家陽将聲音關小,好笑地看着她:“怎麽了?”
琳琅低了低頭,然後終于下定決心地擡起頭,說:“你可以借我點錢嗎?”
見他一愣,她立即說:“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
程家陽說:“要多少?”
琳琅說了個數目。
“這麽多?”
“我會盡快還你的。”
程家陽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琳琅,你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琳琅咬了咬嘴唇,沉默。
在他以為她不會說的時候她又忽然開口:“我要回一趟蓮城,但我不想讓堂哥知道這件事,幫我保密好嗎?”
蓮城是琳琅從前生活的城市,與島城相鄰,一個半小時車程。關于琳琅的事,後來他問過傅子宸,簡單知道一些。十六歲之前,她與母親相依為命,從不知道父親是誰。半年前,她的母親因病去世,她怨恨了琳琅父親一輩子,卻在臨終前,不得不将她送回他身邊。
程家陽沒有再問,第二天一早便到銀行将那筆錢提給她。
他送她上了往汽車站去的公交車,望着她消失的身影,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似乎沒有辦法拒絕她。
他對她說,到了蓮城就打個電話或者發條短信報平安,可一連好幾天,都沒有琳琅的音訊。他清楚她不在意自己,可沒想到卻連朋友都算不上。
轉眼便到了開學,報到時傅子宸問起琳琅,程家陽還得給她掩飾,接着又問傅子宸,琳琅怎麽不用上學?
傅子宸說,她不太愛念書,所以先辦理了休學。大伯在想辦法把她送出國。
接到傅琳琅的電話已是半個月之後。
深夜,他做完習題打算睡覺,手機響起來,熒幕上閃爍的名字令他心生歡喜,迅速接起,那邊卻久久沒有聲音。
“琳琅?”
“怎麽不說話?”
“傅琳琅……”
那端還是沒有聲音,卻隐約聽到細微的似是抽泣的聲音,他更着急了,取過外套穿上,出了門卻又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找她。
良久。
那邊終于傳來傅琳琅的聲音。
“程家陽……”她果然在哭,聲音斷續,似是沒有力氣一般,“你可不可以來接我……”
肆
深夜的高速公路上,車速已提到出租車的極限,程家陽卻依舊催促司機,快點,再快點。他從未有過這樣急迫的心情,心裏滿滿的全是擔憂,恨不得有瞬間空間轉移的魔法。
在蓮城汽車站廣場見到她的那一刻,他繃緊的神經終于放松,這才發覺自己滿頭滿臉滿手心都是細密的汗,他遙遙望着路燈下那團蜷縮的身影,不知怎的腳步卻忽然滞下來,慢慢深呼吸,讓自己情緒平複一些,才緩步朝她走過去。
“琳琅。”他喊她,聲音已盡量放得平靜。
她擡起頭來,昏黃路燈下,她臉上淚痕已幹,眼睛微微紅腫,頭發淩亂,嘴唇凍得泛白。一絲心疼劃過他心底,他想伸手抱她,卻怕太過唐突,伸出的手勢最終變成了攙扶,琳琅蹲得太久了,起身時頭昏目眩,一個踉跄便撲倒在他懷裏,暈了過去。
那晚他們沒有返回島城,程家陽将琳琅送往醫院。她一天沒吃東西,導致低血糖,又吹風着了涼,無可避免地感冒發燒。
折騰了一整夜,高燒終于在天亮時慢慢退下去。
傅琳琅醒過來時,發覺程家陽趴在她的病床上睡了過去,窗外陽光大盛,清晰地映照出他眼角淡淡的青黑。她再冷漠,這一刻心底也不禁湧上淡淡的內疚,可也只是內疚。雖然程家陽從未說過,但敏感如她,自然看出來他對自己的好感。所以在最難過無措的時刻,她打電話給他,她知道,哪怕再晚再遠,他依舊不會丢下她不管。
說到底,是她自私,利用了這一份喜歡。
程家陽睜開眼,正對上琳琅打量他的目光,他下意識地去摸嘴角,以為自己睡覺流口水了。琳琅見狀,忍不住笑了:“傻啊你。”
可不是,真傻。但也只有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才時刻注意着形象吧。
程家陽伸手摸了摸琳琅的額頭,“退燒了。”又問,“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起身打算離開,卻被琳琅拽住手臂。“程家陽。”
“嗯?”
“我有喜歡的人了。”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但程家陽卻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她在拒絕他。
他不知道該怎麽接腔,她卻再次開口,聲音苦澀:“就算他不愛我,這輩子我也不可能再喜歡上別的人。”
“所以,不要對我好。”
程家陽壓下心底的難過與被拆穿心思的尴尬,勉強扯出一抹笑,說:“說什麽呢,你是傅子宸的妹妹,照顧你,是應該的。”他轉身,“我去給你買粥。”
再回到病房時,琳琅已經離開了,床頭壓着一張紙條:我回傅家了,這段時間謝謝你。
他怔怔地握着那張紙條,第一次覺得原來喜歡一個人,并不是你付出一顆真心,對方就會接納,有時候,你的好,會變成一種負擔。
只是他沒想到,琳琅并沒有回傅家,她留在了蓮城,在一家飯店找了份包食宿的工作。她換了手機號碼,程家陽打不通電話去問傅子宸,才得知琳琅并沒有回家。傅家大伯氣急敗壞地将傅子宸痛罵了一通。他并非真的對琳琅不聞不問,只是傅太太容不下琳琅,琳琅也不是好相處的主,家裏三天兩頭的鬧,他心煩,所以得知她借住在程家時,也就随她去了,只讓傅子宸每個禮拜報告一次近況。
城市不大,可要找一個存心躲起來的人,卻如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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