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7)

撈針。琳琅的父親從政,自然不會大肆宣揚地去找她,程家陽卻無所顧忌,他在島城與蓮城的報紙都刊登了尋人啓事,簡短的一句話:琳琅,你的朋友程家陽在找你,速聯。

可幾個月過去,卻無半點消息。其實他心裏清楚,她就算看到了,也不會聯系他。他這樣做,只是給自己心裏愈加濃烈的想念找一個出口。

是的,他想念她,非常非常想念她。

再次得到傅琳琅的消息,已是盛夏,程家陽過完十七歲生日的第二天。他預想過很多個再見面的情景,卻料不到會是在警局。趁律師去交涉的間隙,程家陽跟傅子宸一起去見琳琅。幾個月不見,她瘦了很多,長發剪得短短的,染成了火紅色,耳鼓上穿了好幾個洞,整個一不良少女形象。

這麽久未見,她也不寒暄,開門見山地對傅子宸說:“哥,你讓他把其然一起弄出去,否則,我也不出去。”

傅子宸臉色難看,聲音裏隐帶怒意:“傅琳琅,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就為着那樣一個人,你一而再地把自己弄進警局!他只會毀了你!”

琳琅也炸毛了:“什麽叫那樣一個人?傅子宸,我原本以為你不一樣,可現在看來,你們傅家人都一個德行!”

“我們傅家?哈哈,既然這麽看不起這個姓,你讓警局給你爸打什麽電話!噢,有難的時候你就姓傅了?!”

眼見着戰火上升,程家陽趕緊拉住傅子宸,說:“有什麽事先把人弄出去再說。”

再怎麽生氣,也做不到真的見死不救。這次只是普通的鬥毆事件,對方被毆打至昏迷,至今未醒。說起來挺嚴重,但傅家的律師手段了得,不過幾個小時,傅琳琅與商其然便被保釋出來。

程家陽終于見到他曾臆想過千百遍的情敵,商其然個子高挑,瘦削,帥氣不羁。一頭火紅色頭發與傅琳琅的同一色系,就連左耳鼓上的耳洞數也相同。

站在警局門口,傅琳琅毫不避諱地踮腳勾住商其然的脖子,在他唇上印上一個深吻,“等我,我會回來的。”

傅子宸臉色愈加難看,程家陽偏了偏頭。

她轉過身,走到他們身邊,似是對傅子宸說又似是自語:“真沒勁,他的條件就不能再新鮮一點?”

琳琅的父親答應保釋商其然,唯一的條件便是傅琳琅離開他。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做這樣的交易。琳琅母親去世後,她不肯回到傅家,卻為救商其然而妥協。只是那一次,商其然被控涉嫌娛樂城的毒品交易,就算有傅家的律師做辯護,依舊被判了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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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傅家人眼裏,商其然是不良少年,只會毀滅傅琳琅。可在她眼裏,他百般不好,卻依舊是她此生執著的愛人。

就好像她之于程家陽,就算她染了一頭紅發,穿那麽多個耳洞,這些都背離他的審美,就算她當着他的面吻別的男生,她依舊是他心中放不下的執念。

琳琅又回到傅家,九月的時候,複學念高一,與程家陽傅子宸同一所學校。她将頭發染回黑色,耳鼓上閃閃發亮的耳釘也盡數摘去,穿老土的校服,安靜地上學放學。在學校裏,除了傅子宸與程家陽,她從不與其他同學來往,只埋頭學習。期末考試時,竟拿了年級第一,她父親以為她終于收心懂事,高興地答應了她的要求:給她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小公寓。

她終于從傅家搬了出來。

搬家那天,程家陽去幫忙,其實她的東西不多,除了書便是衣服,連一只布偶娃娃都找不到。出租車離開傅家時,傅琳琅偏頭對程家陽說,早知道只要裝乖巧就可以離開,我何苦想方設法與他鬥呢。又說,謝謝你呀,程家陽。

她是得謝謝他,這幾個月,若不是他幫她惡補,哪那麽容易拿到年級第一。

程家陽笑笑,心裏卻泛起苦澀。他很清楚她迫不及待想要脫離控制是因為什麽,很多個周末她對父親撒謊說去程家找他幫她補習功課,而實際卻偷偷跑到蓮城去見商其然。傅家對他很放心,他幫着撒謊,從未出過問題。久而久之,傅琳琅最初的那點內疚也消失殆盡。

他常常想,她明明知道自己喜歡她,卻還是毫不在意地利用了這份感情。

她真殘忍。

可他卻像個患了斯德哥爾摩症的病人,甘心受虐,只要她還在他的生活中。沒有比這一點更為重要的了。

對傅琳琅有求必應的程家陽,唯有一次,沒有答應她。

那是聖誕節前夕,她忘記帶鑰匙,進不了門。程家陽過來給她送備用鑰匙,進門之後見她客廳裏亂糟糟的,便幫忙收拾,那張診斷書就壓在一疊報紙下面,琳琅從廚房端着兩杯熱水出來,想要去搶已經來不及了。

程家陽舉着那張紙的手指微微顫抖,白紙黑字灼傷了他的眼,良久,他才望向她,滿臉不可置信。

傅琳琅張了張嘴,最後鎮定地在沙發上坐下,淡淡地說:“如你所見,我懷孕了。”

他耳畔“嗡”一聲巨響,在那震蕩中他聽到她接着說:“我要生下這個孩子。”

他終于回過神來,對她低吼:“你瘋了!”

“我沒瘋,我很清醒。”她望着他,“這些天我一直不知道怎麽開口,我要走了。既然你現在知道了,也好。”

“走?走哪去?”

“去找其然。”

“他知道了?”

琳琅搖搖頭:“暫時不。”她聲音低下去,近乎喃喃:“你說,我有了他的孩子,他應該會同我在一起了吧……”

剎那間,程家陽全明白了,她是故意的,她真蠢,認為能以孩子來抓住一個人的心。

他還想說什麽,卻被琳琅阻斷,她說:“家陽,我最後一次求你幫我保守秘密,好嗎?”

又是那種清冷淡然的語氣,她每一次求他,都是這樣天經地義的語調,吃定他一定會答應她。那瞬間,委屈、憤怒、難過、以及不知名的情緒一齊湧上心頭,他想也沒想,斷然拒絕:“不好!傅琳琅,我不會再幫你,是,我是喜歡你,可我不會再幫你。”

他知道她的固執倔強,勸說無用,他轉身,走到門口又回頭,望着她說:“明天我陪你去醫院,或者讓你爸爸知道這件事,你選一個。”

他知道她會因此恨他,可比之她會受到的傷害,一切都無所謂了。

話落,一個東西朝他砸過來,身後是傅琳琅憤怒的吼叫聲:“混蛋!你們都一樣!滾!!!”

第二天程家陽再來時,傅琳琅早已連夜離開了島城。他望着空蕩蕩的屋子,忽然神經質地笑了,笑着笑着便蹲下身去,緊緊按着胸口,那裏面像是被重物狠狠壓着,半晌都喘不過氣來。

最終,他到底還是沒有将這件事告訴傅琳琅的父親。

他閉了閉眼,認命地嘆口氣,這輩子,如果有一個人是他任何時候都拒絕不了的,那便是傅琳琅,只有傅琳琅。

他再次失去了傅琳琅的消息,但這一次,他不再期待能夠在某個時刻忽然接到她的電話,以他對她的了解,只有在她難過無措的時候,才會想起他。

可越擔心的事,總是來得越快。

小年夜,他接到她的電話,是一個公話號碼,她的聲音無比平靜地從那端傳來,襯着窗外煙花綻放的聲音,虛虛實實好不真切:“對不起,我能找的人,也只有你了。”

他挂掉電話,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一輛願意去蓮城的車,他在一個小旅館裏找到她,瘦得不成樣子,雙眼無神,憔悴不堪。

他站在門口望着昏暗燈光下的她,這就是他那麽喜歡的女孩,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給她,可她卻不稀罕,寧肯被另一個人傷得體無完膚。

他怔怔地站着,一滴淚就那麽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

不知道是為她,還是為自己。

第二天,他陪她去了醫院。

他坐在走廊上,掏出剛買的一盒煙,點燃,狠狠吸進肺裏,卻被嗆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原來人生中很多第一次的滋味,都是那麽的大同小異。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抽第一支煙,都一樣。

傅琳琅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臉色煞白,他迎上去攙扶她,她忽然抱住他,将頭埋在他的胸前,肩膀聳動,無聲痛哭起來。

回到島城後,程家陽将姐姐家空置的老房子的鑰匙偷了出來,讓傅琳琅住了進去。房子臨海,獨門獨戶的三層小樓,環境幽靜,很适合調養。

手術後,傅琳琅患上了抑郁症。很長一段時間,她蝸居在那棟房子裏,足不出戶。程家陽每天過去一趟,給她帶些吃的,陪她說會話,可大多時候,都是他說她聽,說着說着便發現她早就走了神。

她将自己的心打了一個結,那個結裏面,只盤旋着一個問題——

我這麽愛他,他為什麽不肯愛我?

在醫院走廊上,她抱着他無聲痛哭,哭累了,她仰着臉淚眼婆娑問他,我這麽愛他,他為什麽不肯愛我?

她的語調與神情那麽絕望,如同那一刻他的心。

是啊,我這麽愛你,你為什麽不肯愛我?

他同她一樣悲哀,永遠都得不到這個答案。

但他卻快樂這樣的日子,這小小世界裏,只有他和她兩個人。哪怕他清楚地知道,她的心,不在這裏。

可這卑微的自欺欺人的快樂,卻也是那樣短暫。五月份,傅子宸終于開口問他,神色鄭重,他說,家陽,琳琅現在在哪裏?我知道你一定知道的。

他剛想否認,傅子宸又說,商其然出事了,他殺了人。他一定會找琳琅的,因為她背後是傅家。而琳琅那個傻丫頭,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幫他……

他的話還沒說完,程家陽已跑了出去。

他找遍了三層樓,都沒有看到傅琳琅的身影,幾個月來,她終于肯出門了,可他卻沒有半點欣喜。

他喘着粗氣,頹然地坐在地上,雙手掩面。

天漸漸黑下來,他始終坐在那,一動一動。終于,他聽到鐵門響動,他跑出去,院子裏的人被驚着,欲逃跑,卻被琳琅拽住,“其然,別怕,是自己人。”

她朝他走過來,還沒開口,程家陽憤怒地将她拉出院子,一直拖到海邊,放開她的同時,一巴掌已呼上她的臉頰,怒吼:“傅琳琅,你醒了嗎!!!”

琳琅撫着被扇得通紅的臉頰,眼中閃過諸多情緒,最後歸于平靜,她微微偏頭,說着不相幹的話:“我從小就認識他,我們都沒有爸爸,受盡了白眼與欺負,每一次,都是他擋在我身前,被人揍得滿臉青腫。他有什麽好吃的,總給我留一份。我來初潮的時候,他比我還驚慌,以為我得了重病,要死了,冰天雪地裏将我從學校一路背到醫院。媽媽去世的時候,是他陪在我身邊,對我說,琳琅,不要哭……”

傅琳琅轉過頭望着程家陽,眸光中有水汽氤氲,她說:“家陽,我知道你喜歡我,你對我所有的好我都記得,我也知道我自己很自私,壞透了。可是,家陽,只怪我們遇見得太遲了。”

“而其然,他可以不愛我,但沒有他,我活不下去……”

“我不會連累你,我們現在就離開。”

說完,她轉身,手臂卻忽然被程家陽拽住。

“你回去吧。我沒有見過他。”他怕自己反悔,丢下這句話便匆匆轉身離去,走出好遠,聽到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謝謝。”

他腳步一滞,嘴角泛起一抹苦澀而絕望的笑,無論他怎麽做,都只能換來一句謝謝,而非,我愛你。

接到那個電話時,程家陽正準備睡覺,那是傅琳琅打給他的最後一通電話,也是她留在世間的最後一段話。

“程家陽,你明明答應了我,為什麽要反悔!”

“我不會原諒你!”

“永遠不會!!!”

歇斯底裏的聲音自話筒那端傳來,他宛如置身夢境,還來不及回神,便只聽到嘟嘟嘟的忙音。他握着話筒,怔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丢掉話機往外面跑。

當他趕到海邊房子時,入目的是一片妖豔的火光,直沖天際。而門外,警笛轟鳴,叽叽喳喳的圍觀鄰居被隔離在警示線外,消防車還沒到。

他置身在人群中,整個人動彈不得。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不要命地往火光裏沖,警察一不留神沒攔住他,反應過來時,程家陽的身影已隐沒在一片妖豔的赤紅中。

他大聲喊着她的名字:“琳琅,琳琅!”

可回應他的除了漫天赤紅的血色,便是嗆鼻的濃煙。

一樓火勢稍小,他跑遍了所有房間,都沒有找到她。他試圖上二樓,呼吸卻越來越困難,樓梯全是木制,火舌自上而下,愈加猛烈,他卻置若罔聞,捂着胸口沖了上去,下一刻,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身體倒下去,整個人從樓梯上滾落。

他失去意識時殘餘的最後想法是,我要找到她,要找到她……

尾聲

機場大廳。

走出閘口,程家陽一眼便看到等候在出口的傅子宸,他朝他走過去,兩人以熟悉的擊拳方式打招呼。

“歡迎回國。”傅子宸望着他完好無損的臉,故意開玩笑說:“萬幸,跟以前一樣帥氣。”

程家陽笑笑,沒有做聲。

跟以前一樣嗎?

不,不一樣了。

半年前那場大火,傷的不僅是他全身近三分之一的皮膚,還有五髒六腑。

傅琳琅與商其然在那場火災中喪生,事故緣由是他們兩人中有人故意縱火。程家陽知道是她,她真狠心,那樣決絕,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帶着對他的誤解與恨意,永遠地駐紮在他心底,此生難消。

傅子宸說,沒想到你會回來升大學,以為你會留在美國呢。

程家陽淡淡說,異國到底比不了故鄉。

因為,異國沒有她。

可是,故鄉也再沒有她。

往後許多年,他談了一場又一場似是而非的戀愛,那些女孩子身上,總有一些細微的地方,像極了她。所以他對她們好,花盡了心思,試圖在幻象中将與她沒有過的開始一一重演,可最後他發覺,他的心底永遠有一個空洞,任何人,都無法将之填滿。

後來他偶爾翻到一句古詩: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他終于明白這些年心底那個空洞永遠也填不滿的緣由,只是,他自嘲地想,他此生最初也是唯一的一次愛情,拼盡所有力氣去愛,将年少時最真摯的一顆心火熱奉上,卻換不來一個同心人,只得到這永生不滅的空寂與絕望。

他終于肯承認,自傅琳琅之後,他再也不會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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