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早與安排金屋宿
此後薛櫻寧對與蕭家三少的來往,行走不避,兩人時常同去聽戲、看電影、吃飯,不消倆月,北邺城社交界十停有九停人知道三少有了固定的女朋友,小報更是沸騰,有膽大的更将二人的照片都登了出去。
這日蕭庭鈞與她吃過飯,送她回來,車過家門而不入,櫻寧不由笑道:“快放我下去。”蕭庭鈞笑而不語,又繞了半條巷子方停下來,便引她從大門進去。
原來這是施家花園的主門,進門如南方大家一般,先是極美的一座影壁,中間挖空的雕镂木窗後,幾竿翠竹掩映一面湖水。櫻寧随他右折,由紫藤游廊過去,進第一個月洞門,從花架底下穿過進到小樓內,便有一個臉面甜淨的丫頭迎上來福一福道:“小姐回來了。”便去上茶。
薛櫻寧疑惑地望着蕭庭鈞,只見他微笑道:“施家祖上曾在南邊做官,想必合你的意思。”櫻寧四處一看,粉壁新塗,家具亦是新的,知是專為自己設的了,還未來得及開口,卻聽門響了兩聲,是顧叢桢,看着她欲言又止,似有要緊的軍務,櫻寧忙對蕭庭鈞道:“你有事先去吧。”蕭庭鈞點點頭,站起來撫一撫她的柔發,方道:“那你先自己逛着,裏頭還大得很,有什麽想要的告訴下人。”說罷便與侍從去了。
薛櫻寧靜靜坐了一會,便起身往外頭走去。才剛那個丫鬟忙趕上來道:“小姐,我是玉蟬,三少吩咐,叫陪您往裏面逛去。都收拾好了,您願意住哪個院子,就住哪個院子。”薛櫻寧這才發現她帶着南方口音,輕輕道:“你也是南邊人麽?玉蟬……玉蟬,誰給你取得這個名字?”那丫鬟抿嘴一笑道:“我好大造化,聽管家嬷嬷說,是三少親自取得呢。”薛櫻寧點點頭,又道:“今日我還有事,你先送我出去罷。”玉蟬只得送她自大門出去。
晚間蕭庭鈞公事了了,又往薛櫻寧處來。只見她正坐在窗下看書,便笑道:“又這樣用功。”一手接了蘭嫂遞上的茶盞,一邊又道:“決定了住哪個院子沒有?”薛櫻寧放下書望着他輕道:“這裏就很好,何必搬呢?”蕭庭鈞微笑道:“這裏太淺小了,又少人伺候,太委屈你。”薛櫻寧聽了,緩緩站起來道:“我不覺得委屈。”蕭庭鈞便問:“怎麽?你不喜歡那種園子麽?到了春天,我也叫人給你窗前辟一灣清水,種上玉蟬花,和你家裏一樣。”
櫻寧心裏一沉,垂頭絞着玉一樣白皙到微透明的手指,半晌道:“何必費那樣大的事?那時候,我也許已經回南了呢。”說罷心裏一陣莫名的空虛。待回過神,方覺得屋裏極靜,擡頭一看,只見蕭庭鈞正面無表情地盯着她,半晌緊緊抿着的唇角忽一揚,“回南?”
櫻寧被他看得惴惴然,勉強笑道:“難道我在北邊過一輩子不成?等父親的事了了,我自然要跟回去的。”蕭庭鈞看着她靜靜道:“你從我這裏,願來便來,想走便走?”櫻寧垂頭嗫嚅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難道你邀我去那園裏住一輩子不成?那不是成了金屋——”說到這忙打住,蕭庭鈞卻接道:“金屋藏嬌,又怎麽樣?”
薛櫻寧不由一呆,只見蕭庭鈞閑閑走到她身邊,撿起她方才看得書随手一翻,道:“選個日子叫叢桢替你搬家。”薛櫻寧不禁把臉急紅了:“你這人,怎麽不講理呢?”說罷,卻見他翻自己的書,露出一頁有字的花箋來。櫻寧只道是自己無聊時塗抹的兩句閑情,忙伸手搶道:“不許看!”蕭庭鈞卻看到那花箋上極秀媚的筆跡寫着幾句詩詞,有“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的句子,不禁微微一笑,順手将那紙抽出舉高點,櫻寧踮起腳急着去夠,他手一揚,她往前一撲沒剎住,恰好跌進他懷裏。蕭庭鈞笑摟住她,卻一眼瞥見眼前花箋正面清清楚楚寫着“表哥”二字。
櫻寧只覺他擁住自己的手臂緩緩松了,忙掙開一把搶回花箋道:“一來再不肯規規矩矩坐着,總是混翻混看的。”回頭看蕭庭鈞時,那笑還在臉上未退,兩眼卻冰冷銳利,殊無一點笑意,不由一滞,低頭看那箋,也看到那兩個字。忙再看向他,只見他望着那花箋平平道:“你心心念念要回南,是為了這?”擡頭又道:“還是你接近我,根本只為了救你父親?”
薛櫻寧手一松,那花箋如一片落葉飄到了地上,心咚咚跳着,嗓子發幹:“你誤會了。”蕭庭鈞只看着她,櫻寧竟覺得額上發出汗來,“你知道,當初在南玥,我并不是去找你的。”蕭庭鈞這才點點頭道:“嗯,是我接近你。”然後又道:“所以驚散了鴛鴦?”薛櫻寧忙道:“不是!”說罷低頭想想,揚起臉道:“我與表哥,的确曾有兩家大人的默許之約。但從家中遭變,約定便早風流雲散了。”她見蕭庭鈞仍面沉如水,銳利地望着自己,索性又道:“世事如冰炭,富貴若浮雲,櫻寧已領教了。三少雖然對我……但別說家父如今身陷囹圄,即便是薛家當日,櫻寧也不敢高攀。只是随緣而已。既然由它花開花謝,三少又何必過逾?”說罷,彎腰拾起地上的花箋,輕輕放回原處。
屋裏靜了一靜,忽聽蕭庭鈞揚聲叫道:“顧叢桢!”顧叢桢原在屋外守着,一聽忙推開門進來道:“到!”蕭庭鈞便道:“明天着幾個人來給薛小姐搬家。”顧叢桢立即肅立:“是!”蕭庭鈞又道:“備車。”顧叢桢應着便立刻出去,蕭庭鈞也跟着舉步欲行。
薛櫻寧怔了一瞬,急忙跑到他面前攔住道:“我不搬。我又不是個物件,怎能由着你搬來搬去?”蕭庭鈞冷冷道:“既是我的人,怎能不住我的屋?”說完便走,薛櫻寧忙拽住他的袖子,“我不能去——那成何體統?”蕭庭鈞順手一把将她摟在懷裏,另一只手捏住她下巴看到她眼睛裏:“明天。”
薛櫻寧扶着門框看他去了,頓了頓腳,也回身轉到房裏。第二天清早,顧叢桢果然帶着四名随從和四位女仆前來,其中便有那小丫頭玉蟬。薛櫻寧還在卧室,蘭嫂敲敲門,見無人應便推門進去,只見櫻寧已洗漱好了,端坐在妝臺前。見她進來,也不回頭,只道:“你過來替我梳頭。我快遲到了。”
蘭嫂依言過去,一邊用牙梳梳着絲發,一邊微笑道:“那小姐走了我再收拾衣服箱子,免得亂糟糟的看着心煩。”薛櫻寧一手護住鬓發猛然回頭道:“收拾什麽收拾?誰準你了?”蘭嫂依然微笑着道:“小姐的人情打點得好,昨兒晚膳薛老爺用得是冬筍臘肉丁,清炒龍須菜,雞絲拌金針,米粥一碗,還又添了半碗。”薛櫻寧聞言驚得猛然站起來,頭發拉痛了都不覺得,顫聲道:“你們想幹什麽!?”蘭嫂忙松了手,繼續笑道:“瞧小姐說的,我一個底下人,能幹什麽?只是夫人說,小姐是孝女,讓我小心跟緊伺候着。比方說這一次,小姐去不去,可都別撇下了我。”
櫻寧極力穩一穩,坐下道:“我不去。也不會譴你走。你放心罷。”蘭嫂又一笑道:“小姐是聰明人,何必跟三少分馳呢?事情早一點定下來,薛老爺早一點回南去,豈不是好?”薛櫻寧氣得指甲摳進掌心裏,漲紅了臉道:“我說了不去。”蘭嫂又舉起牙梳一下一下緩緩梳起頭發,輕道:“小姐是孝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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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櫻寧忍忍用手擋住梳子道:”你下去吧。”蘭嫂放下梳子,笑一笑轉身自去了。櫻寧自己梳了辮子,取了書包,早飯也不吃便往學校去,一到前廳便見烏鴉鴉站了一地人,只做沒看見自走了。
一早晨也不知上了些什麽書,蕭庭珂見她神思不屬的,中午便拉了她去附近的公園咖啡廳吃飯。等菜時,蕭庭珂觑着她的臉色小心道:“我聽說三哥給你置了房子……?”薛櫻寧猛一擡頭,複又低下頭去,一聲不吭。
蕭庭珂便一擂桌子道:“這算什麽!難道新時期的女性,還有給人玩弄的道理麽!櫻寧你放心,我管定了這事。”薛櫻寧忙道:“你別亂來。”
蕭庭珂昂起頭道:“你以為我沒這個本事麽?”想想三哥那張臉,似乎的确自己沒有那個本事,眼珠一轉又道:“自有人有這個本事呢。”薛櫻寧勉強笑說:“你不懂的。很複雜——總之,你別亂來就是了。”蕭庭珂挑了眉道:“我不懂?無非是你愛他,又不願意這麽草率,是也不是?”說的櫻寧一怔,搖搖頭道:“更胡說了。”
蕭庭珂便揚聲道:“三哥既喜歡你,就該親自去南邊,拜訪了你的父母,舉行新式婚禮,把你娶到我家來。怎麽能金屋藏嬌呢!?”薛櫻寧笑了一聲,輕輕道:“便擡舉,我也不敢高攀。我是要回南邊去的。”蕭庭珂忙隔桌子握了她的手道:“什麽高攀?我那三哥,除了會拿槍,就是芙蓉江邊一大塊冰雕罷了,有什麽好?你配他,綽綽有餘了。”櫻寧沉默一下道:“別這樣說。我……我有很不好的地方。”庭珂忙撼一撼她的手道:“胡說。別說他身邊什麽唐小姐蜜小姐,就加上程琬之,都比不上你。”說罷站起來道:“我去打個電話。”
不一時蕭庭珂笑嘻嘻回來,西崽也端了菜上來,櫻寧便不肯再提方才的話。等到了下午一放學,剛收拾好書,面前便冒出一只手來将自己的手一把攥住,其主人在那笑道:“今兒要跟我走。”薛櫻寧蹙着眉哭笑不得:“你又要出什麽西洋景?別是又像上回一樣,去教堂看漂亮神父吧,我可不去啦!”邊說,也只得跟着走了。
一到學校門口,便見蕭家的車在路邊等着,蕭庭珂拉了車門做個紳士的“請”姿,櫻寧想到回去也是心煩,就彎腰進了車裏。剛坐定,前頭擋板降下來,司機回頭一笑,不是別人,卻是蕭庭钰。薛櫻寧便微笑道:“二少好。”蕭庭珂不等坐定就敲玻璃道:“司機,開車開車!”蕭庭钰笑對櫻寧點點頭,便發動了車子。
車子開了一陣,卻到了接近大帥府的街上。櫻寧疑道:“這是上哪兒呢?”蕭庭钰在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對妹妹道:“你又鬧什麽呢。”蕭庭珂拍拍她的手道:“醜媳婦總要見公婆,你只跟着我就對了。”薛櫻寧一聽,立刻急道:“你真胡鬧,快放我下去。”
蕭庭钰一聽,果真緩緩将車靠邊停了。蕭庭珂見狀急道:“二哥!你還不知道麽,三哥在外頭買了房子,要唱一出金屋藏嬌呢!我把櫻寧帶去給母親瞧一瞧,讓母親給做主。我有錯嗎?”蕭庭钰聽得一怔,考慮了一下對櫻寧認真道:“老三這樣,自然是不合适的。他雖執拗,但母親的話,他總要聽兩句。薛小姐若果真為難,我也願意幫着勸勸。”薛櫻寧面色大變,冷然道:“我一個小輩,平白無故,何必見蕭夫人。”說罷便要自己開車門下車。
蕭庭钰見她忽然如此冷淡堅決,忙道:“那我送薛小姐回去。”又對蕭庭珂道:“你不要勉強了,要幫忙,何必非薛小姐在場?那不是很尴尬嗎?”說罷便掉頭送薛櫻寧回住處。
待送了櫻寧,兄妹兩個商議着,便回大帥府來。一到主樓前,卻見蕭庭鈞的侍從室主任顧叢桢守在外頭,蕭庭钰便上前問道:“這會子老三在裏面麽?”顧叢桢忙行了個禮回道:“二少好。大帥和三少以及兩位統制、幾位參謀,都在後頭開會呢。”蕭庭钰便問:“出了什麽事嗎?”顧叢桢皺眉道:“石松那邊又是不好呢。”蕭庭钰點點頭,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待會開完會了,麻煩你讓三少到西邊花廳來一下,就說我和母親有事找他。”
蕭庭钰帶着蕭庭珂先往西花廳去,這小花廳是蕭夫人讀書休憩的地方,兩人一進去果然見蕭夫人穿着一身黑米珠鑲滾的暗紫色絲絨旗袍靠在貴妃榻上,戴着一副吊着極細金鏈子的玳瑁眼鏡看報。蕭庭珂便上前也歪在那榻上,把臉湊過去道:“出大事了,母親也不管管!”蕭夫人往一邊挪了挪,把報紙翻了一面道:“石松的事有你父親在管,我管什麽。”蕭庭珂直起頭道:“什麽石松?我才不理什麽石松松石,我同學要給三哥關起來了,你說你管不管?”蕭庭钰在一邊解釋道:“母親,三弟在外面買了一處房子給一位薛小姐住,人家還在上學,未免有仗勢強人之嫌,于三弟名譽也有礙。”
蕭夫人“哦”了一聲,卻見丫頭紫菱帶了一個人進來,笑道:“太太,二少爺、四小姐,三少爺來了。”只見蕭庭鈞一身戎裝,面容整肅地大步跨進來,對兄妹略點點頭,就沖蕭夫人道:“什麽事?”蕭夫人摘了眼鏡,“也沒什麽事,你二哥小妹關心你,說你弄了個人在外頭。”蕭庭鈞一聽便道:“我的事你不必過問。”
蕭庭珂急道:“櫻寧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麽問不得?我要和你論理。”蕭庭钰見她滿嘴裏開始冒些“尊重”、 “女權”、 “自由”、 “平等”的字眼,蕭庭鈞本來是要走,此刻倒好整以暇地撿了個沙發坐下聽起來,嘴角露出點笑,倒像是聽說書放松來的,忍不住道:“三弟,母親妹妹都是關心你。現在時代不同了,那些舊事,還是不做得好。”
蕭庭鈞一聽冷笑道:“這份關心,二哥自己留着吧。那沈泠秋為何十萬火急嫁了人?”蕭庭钰頓時臉色發白,半晌輕道:“我尊重泠秋的選擇。”蕭庭鈞看着蕭夫人半笑不笑:“她的選擇倒好了。”
蕭庭钰暗暗握緊雙拳,骨節發白,頭漸漸垂了下去。
蕭夫人理一理手中的報紙,微笑說:“不管怎樣,娶妾現在成笑話了。或者你帶來,給我和你父親看看。”蕭庭鈞也微笑道:“怎麽成笑話?雁歸山、江濱道,不都有父親的小公館嗎?什麽大事。”
原來蕭夫人向來無甚雅量,因而蕭大帥的女人皆在外面,不但近不得帥府大門,逢年過節亦不敢來訪。蕭家明面上無論何時都是文明家庭,“小公館”三個字,等閑從無人提。此刻蕭庭鈞閑閑道出來,她當下面上不由有些變色,卻仍微笑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我就不管了。”
還不待蕭庭珂發急,蕭庭鈞又已先笑道:“母親,”他重重說了這兩個字,“有空,您不如多想想怎麽把牟家那批軍費分些過來,好把東岸兩省的事更拿緊些。我呢,真不敢勞您費心。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說罷立起身,微微一笑,轉身去了。
這裏蕭庭珂看自己的母親,白皙的太陽穴那裏一條青血管似在輕輕掣動,忙抱着她道:“二哥一向是吃了槍藥一樣的,您別和他生氣。”蕭夫人松下來微微一笑道:“自己孩子,生什麽氣。”說罷望着她又道:“姓薛那孩子,我看倒不錯。”蕭庭珂喜得一下立起身子握住她母親的手道:“母親和我想的一樣!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呀!她真是又美麗,又溫柔,又擔待人的,才學還好。不如母親做主,說她給我當三嫂罷。”蕭夫人微笑道:“我挑個時候跟你父親說。只是,你就別混插手了。”蕭庭珂點點頭,又皺眉道:“可是現在……”蕭夫人打斷道:“你不相信我麽?”蕭庭珂想想,笑道:“母親都說了,那就穩了,我得趕快告訴她去,免得她愁眉不展的。”說罷站起身一溜煙跑去了。
剛走到外頭大廳門口,卻迎頭碰見程琬之身披墨狐披風,頭戴酒紅色貝蕾帽,嘴角噙着笑意,昂頭挺胸儀态萬方地走進來,後面跟着四個丫鬟,一人手裏托着個紫色絲絨珠寶盒子,一人抱着一卷正紅色撒西番蓮印度綢,剩下兩人捧着奉天百貨的大紙盒。蕭庭珂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慈禧出巡呀。”
程琬之拿眼斜斜将她一瞥,卻未和她計較,複望着前面樓梯直管走。蕭庭珂原本要去小書房裏打電話,這時卻改了主意,拿了沙發旁的電話撥過去,不待撥通便大聲道:“櫻寧是我!你別愁了,我母親說了,擇日就把你和三哥的事告訴給父親。”然後咯咯一笑,又道:“我是不是該先叫你一聲三嫂呢?”
說罷伸出頭往樓上一探,果見那程琬之高貴的背影頓了頓,仍端正上樓去了,只是肩頸的線條卻明顯有些僵硬,便撇嘴調皮地一笑。
卻說程琬之清清楚楚聽了蕭庭珂一個“三嫂”在那裏,又聽見說“告訴父親”,心裏一驚,強裝沒聽見從二樓露臺下到後頭花園,回了自己房間。
伺候的丫鬟見她進來忙奉了新沏的茉莉香片來,輕叫了聲“小姐”。見她沒應,便又叫了聲。程琬之一驚方回過神來,便怒喝一聲:“出去!”那丫鬟吓了一跳,忙擱下茶盅低頭退出。
程琬之恍惚去端茶,眼睛不知看着何處,一伸手不妨就将盅子碰倒了,滾熱的茶湯潑到手指上,燙得她一縮,剩下的淋淋漓漓順着茶幾流下來。她朝燙紅了手指吹了吹氣,緩緩拿起那只精致玲珑的成窯五彩小蓋鐘。花繪的瓷壁輕薄如玉,忽被她一揚手,便在鑿花地板上摔了個粉身碎骨。
這時電話格鈴鈴響起來,她站起來繞過一地的彩紋碎片接起電話。
原來蕭家為表尊重,請她住了專接待貴賓的一個院子,裏頭的電話也另是一線,意思尊重隐私。這個電話卻是她的大姐打來的,開口便道:“Crystal嗎?你還在蕭府上嗎?”
程琬之強打起精神道:“大姐,是我。你不是昨兒才來過電話麽,我很好。”
那邊遲疑了一下道:“你真不知道麽?今兒連我都聽說,蕭三公子交了個新女朋友,我原以為是你,誰知竟不是。”
程琬之裝作不在意道:“什麽女朋友?不過是個普通女學生罷了。”
那邊道:“以往他與什麽坤伶影星傳出花邊新聞都不要緊,但如今你人在北邺,南安社交圈裏誰不知道?這以後就不好看相了。姐姐問你一句,你和他究竟怎麽樣?”半晌,聽電話裏沒有回音,那邊又嘆道:“你也太癡心了,究竟不過數面之緣,何至于……”
程琬之馬上打斷道:“人與人相交,本就不在見面的多少。我知道我們是合适的,就像姐姐姐夫一樣。而且,我愛上他了。我知道。這個,你是不懂得的。姐姐從來就沒有愛過。”
方才她的車回來,恰好遇見蕭庭鈞的車出去。當和他隔着車窗擦肩而過時,她覺得渾身的觸角都展開了,那一瞬間變得極長,長的可以精細地臨摹他幹淨的鬓腳,他的眉,他的鼻梁的側影,他唇上的棱角。
那是無一不可愛的。
他身上少年英雄的魄力,甚至他對她的那份冷淡客氣,都讓她驕傲。程二小姐啊!世家子弟,哪個不趨之若鹜。也許細究起來,他與那些重權在握的世家子弟也沒太大不同。但他最大的不同,在他引起了她不可理喻的熱情。
那邊似乎按捺了一晌,究竟忍不住又道:“我也許是沒有愛過,但我知道我愛你,愛程家!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你自己掂量:據長輩說,蕭庭鈞……不是嫡出。”
程琬之正出神,一聽這話立刻道:“胡說。蕭家的姨太太都無所出,連大門都不許進。”
那邊停了停壓低聲音道:“比這更糟糕。說他是私生子。”
程琬之皺眉道:“這更無稽了。怎麽可能?”
姐姐平淡道:“大家子的事,有什麽不可能?如果是真的,或者是謠言而傳了出去,對你那位愛人可是大大的不妙。蕭夫人,論理我們該尊聲姑母的,可非等閑之輩,一定會做些動作。社會上,也會對三公子将來的前途有所妨礙。父親的意思,只要是姓蕭,都可做成龍快婿。二公子不是和你更熟嗎?我看他對你倒是很客氣。你……”
程琬之立刻将腳一跺道:“我對他沒有一點意思!你們別想擺弄我!”
那邊只得笑道:“是是是,全天下還有敢擺弄你的嗎?你将是江北的皇後呀。你選了誰,我們程家就全力支持誰。這個道理,三公子也該明白。”
程琬之不悅道:“我程琬之找愛人還需要程家的光環嗎?”
只聽那邊靜了靜又道:“不管怎樣,你若一心是他,就快把這個緋聞解決掉。否則父親面上,終究不好看。”
程琬之不耐煩道:“我知道了。”說罷,預備挂電話,忽又想起什麽,複道:“姐姐,我這次來,聽說蕭老爺子為了什麽軍費和我們家鬧的有些不愉快,是不是啊?”
那邊咯咯笑道:“你怕影響了你和三公子的感情麽?那會你在美國,怨不得你不知道,那筆錢現在我們拿着在英美投資,一日是一日的收益呢。打仗最是費錢,蕭家軍雖不等米下鍋,可也不想錯過這筆橫財去。這筆錢怎麽給,什麽時候給,給多少,全在我們手裏。不然,你怎麽在蕭家當座上賓呢?”
正說着,有人在外面輕輕叩門,程琬之忙挂了電話,喊聲進來,卻是紫菱笑容可掬地打開門道:“小姐,夫人請您用飯呢。今兒的晚餐不是家裏的廚子做的,怕您吃膩了,叫了梅花弄堂。”程琬之見是蕭夫人的貼身丫鬟,別有幾分體面的,便點點頭道:“有心了。你先去,我就來。”
程琬之叫自己的丫鬟來替她換了身衣裳,便款款往餐廳來。蕭夫人和庭珂、庭钰已經到了,紫菱一見她便輕輕走到一邊叫廚房上菜。
這梅花弄堂是一家專做南菜的館子,食不厭精,特色是樣樣菜都有花相襯。程琬之坐下便笑對蕭夫人道:“姑母,大帥今兒又有應酬?又不得消停吃飯了。”蕭夫人扶起筷子親自替她揀菜放到盤中,笑道:“他不耐煩吃南菜,自己在後頭吃,說這些羅嗦,還不如一碗湯面。咱們樂咱們的。你嘗嘗這個,叫做碧玉花。”
程琬之看自己盤中,碧綠的腌制莴筍盤成小小一枚窩子,中心一朵雲南茉莉,嘗了一口道:“果然很爽口。”蕭夫人笑道:“這個配粥。”又對蕭庭钰道:“你和琬之坐得近,替我照顧她。”程琬之笑道:“姑母、二哥不必客氣。”蕭庭珂伸筷子夾了一塊胭脂鵝脯看着它道:“沒人照顧咱們,咱們自己吃罷。”蕭庭钰笑道:“你吃飯還要人照顧嗎?”蕭庭珂便取了鵝脯邊一朵玫瑰花苞丢他。
正鬧着,程琬之舀了一勺山藥粥道:“那三哥也和大帥一樣,不耐煩吃南菜嗎?”蕭庭珂嘴快道:“我三哥可不,他最是粗中有細,南邊的東西,昆曲、書畫、飲食,他無不懂的。”蕭夫人微笑道:“你三哥哪有在家的功夫?陪新女朋友去了罷。你沒瞧今兒他為了那薛小姐,老鷹護雛一般,和母親怎樣說話來。将來薛小姐進了門,眼內還有我這婆婆嗎?”
蕭庭珂忙道:“不會不會,櫻寧極有禮的。”蕭夫人笑道:“我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罷了。咱們文明家庭,自由戀愛,我不管。比如你,要是有了男朋友,盡可以和你三哥一樣說出來。”蕭庭珂臉紅道:“我哪有?母親怎麽說起我來。”蕭庭钰不語,程琬之勉強一笑道:“自由戀愛也頂好是門當戶對,倒不為階級觀念,而是兩人身份差別太大,生活也難以相諧。”蕭夫人笑道:“琬之年紀大不了你多少,思想卻成熟得多,很合我的意思。庭珂要多和她學習。庭钰,這才叫大家閨秀,你這次回來好好陪陪她,将來找蕭家長媳,也好有個模範。”程琬之一怔,心內狐疑亂拟,面上只道:“姑母說笑了。”
一時飯畢,蕭夫人吩咐庭钰帶着兩位妹妹去看電影,自己便往後頭蕭帥的書樓來。蕭帥已用過飯,此時正坐在沙發裏抽雪茄。見蕭夫人進來便道:“程家姑娘呢?”蕭夫人道:“和庭钰出去了。”蕭帥哼了一聲,蕭夫人款步走到他對面,用塗了桑子紅蔻丹的珠圓玉潤的指尖劃着牆上挂着的巨幅中華版圖道:“我這位表侄女在家深得寵愛,她的嫁妝,是程庸江半副身家,和內閣一半勢力呢。”蕭帥沉吟下道:“聽說她在美國時就對庭鈞……”蕭夫人猛回過身打斷他道:“蕭北山!庭钰才是你嫡長子。”
蕭北山當日不過是一介武夫,出身下流,憑着一身膽氣混到個參謀長。他有今日,除了時勢造英雄,和岳家栽培頗有關系。如今岳家雖不比往日,可其旁支程庸江卻更見炙手可熱,人稱牟家政府程家財,因而對這個夫人仍是遷就三分。當下便哈哈一笑道:“你又急了。難道我不知道嗎?只是庭钰他拿不住槍,我逼着他下部隊觀戰,他直接來個跑他娘,我有什麽辦法?!”
蕭夫人微微一笑道:“他不是親眼看你幹的那些渾事,也不會這樣。你那老三和你是一路,我不能不替庭钰留條後路,保他一世平安。”
蕭帥臉一沉道:“庭钰是他親哥哥,他能把他怎樣?”蕭夫人冷笑道:“就是親妹妹親弟弟才要防呢。”蕭帥刷得将手裏的雪茄一擲,恰仍在茶幾上又彈到地毯上,霎時就将那波斯羊羔毛織毯繁複華麗的花紋燒黑了一小塊,蕭夫人淡淡瞄了一眼不語,蕭帥耐了耐又道:“你捏咕着東邊姓劉的和姓白的,再籠絡一個程庸江,是要帶着你兒子和我劃芙蓉江而治麽?”蕭夫人看住他的眼睛道:“我再說一遍,庭钰才是你的嫡子。他的土,才是你的土。我倒勸你看着點你的心頭肉,小心農夫懷蛇,被自己的親私生子兒給咬了。”
蕭帥“刷”站起來道:“滾!”蕭夫人款款走近他撫撫他的胸道:“氣大傷身。”說罷回身翩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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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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