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如意算盤
盧泊卿離開的時候,杯中茶已經涼透了。
傅成蹊擡頭看了一眼陰沉沉的天色,今日怕是還有雪。心中嘆了一口氣,這盧老爺當初為盧少爺起名字的時候,倒是有些先見之明,泊卿,泊卿,可不就是薄情麽?但天不遂人願,泊卿一點兒都不薄情。
傅成蹊轉身對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閉目潛心修行的白簡行問道:“阿簡,你說這事兒怎麽辦才周到?”
白簡行道:“無解——”語氣不鹹不淡的。
傅成蹊沉吟片刻,道:“我想把盧少爺帶回無稽派。”
白簡行緩緩睜開眼睛,定定的看着傅成蹊,似等他下一步解釋。
“一方面,阿筠可以壓制些他腹中胎兒的妖氣,讓他沒這麽辛苦;另一方面,盧少爺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紙包不住火,這事兒傳出去盧家在滄北縣就混不下去了,倒不如對外界說盧少爺去玄門閉關進修來得體面;最重要的一點是,盧少爺在無稽派,這盧老爺定然源源不斷地送銀錢來,這一年,無稽派吃穿用度都不用愁,你就可以毫無顧慮去追蹤鬼靈殿下的殘魂了,哈哈。”傅成蹊說道,心裏的如意算盤打得忒響亮,并很違心地說下了最後那句話。
片刻,白簡行道:“八個月後,盧少爺死在無稽派,又很體面麽?”
傅成蹊道:“《莫氏搜妖錄》關于羽衣人那段我記得清清楚楚,也沒說懷了羽衣人孩子的男子必死無疑,據說極東的月萊國,難産女子剖腹的療法十分尋常,我若每日再給盧少爺灌點靈力,八成能保住他的性命。”
半晌,白簡行淡淡道:“一切憑大師兄定奪罷——”頓了頓又道:“帶人回去這件事,我勸大師兄還是先與二師兄商量為妙。”
傅成蹊習慣性地點了點頭,片刻才恍悟過來,這種師兄你開心就好,不過也得先過了嫂子那一關的語氣是怎麽回事?!扶額道:“阿簡!我與二師兄當真是清白的!”
白簡行不言語。
這小子,真是一根筋得很。
不多時,仆人端上了七八樣清粥小點,傅成蹊把隔壁廂房的顧筠也叫了來,三人一道用早飯。說起來,自還魂那日後,傅成蹊與白簡行一道同桌吃飯,這還是第二次,真是怪難得的。
白簡行喝了幾口清粥,便放下碗筷不動了,端端正正地垂手坐在桌旁,道了聲:“慢用。”
傅成蹊皺了皺眉,道:“怎的,是盧府的飯菜不合口味?“說着把一塊芋頭糕放入嘴裏,軟糯鮮香,味道相當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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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簡行淡淡搖了搖頭,也沒繼續做解釋。
傅成蹊似笑非笑道:“再吃一些罷,你現在長身體,這麽吃法怕是會長不高。”
白簡行聞言,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他這三位師兄身量都高挑挺拔,唯獨他比相對較矮的顧筠還矮半個頭這點,是紮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像是下了什麽巨大決心般,白簡行又默默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只燒麥放入嘴裏,眉頭微皺,嚼得極慢。
傅成蹊看出了端倪,沒說破,将一碗雞蛋羹推到白簡行面前道:“這個不費牙口,對長身子還大有益處,吃罷。”
白簡行怔了證,疑惑地看了一眼傅成蹊,收回目光,道:“謝謝師兄。”聲音極輕,卻半點不含糊。
傅成蹊笑,這一聲謝謝聽得他分外受用。
飯罷,上茶,傅成蹊把自己的考量計劃與顧筠說了,顧筠沉吟半晌,覺得可行。三人今兒繼續留在盧府,等夜裏羽衣人再尋來,與其心平氣和再做商議。
談完正事,傅成蹊猶豫了番,十分艱難地開口道:“阿筠,昨夜情急之下,我……我捂你耳朵那件事,是我唐突了。”
本來傅成蹊覺得此事可以默默翻篇,畢竟兩個大男人又什麽好計較,但思及這莫小公子的殼子是個斷袖,昨夜白簡行又那般說,傅成蹊怕顧筠心裏有芥蒂,遂決定還是說開了通透。
顧筠怔了證,随即莞爾一笑:“師兄多慮了,我怎會放在心上。”說着喝了一口茶,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傅成蹊相信這話決不虛,心中默默松了一口氣,喝口茶舒坦舒坦。
顧筠又極溫和地道:“我知道,縱然大師兄有那個癖好,也不會對我們下手的。”
傅成蹊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
顧筠說這句話的神情,仿佛被顧笙附了體,果然雙生子就是雙生子,雖然平日裏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骨,某些時候還是一致得可怕。
白簡行端坐在桌案前,充耳不聞。
待顧筠回了隔壁廂房,傅成蹊端了張凳子坐到白簡行身邊,溫言道:“阿簡,你的牙怎麽了?”他這些時日觀察知曉,白簡行這人面上冷淡,沉靜自制,心裏卻極是要強的,有病有痛絕不願意在人前表露分毫,所以故意挑了顧筠不在的時候問。
白簡行如他所料搖了搖頭,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沒什麽。
傅成蹊不屈不撓死皮賴臉道:“來,張開嘴讓師兄瞧一瞧。”
“……”
傅成蹊看他不為所動,打算曉之以理:“牙病可拖不得,以前我就是……我的一個朋友就是牙疼拖着沒治,結果誤了病情,夜夜不得好睡,最後禦……大夫只得把那顆牙拔了。”
“……”
看曉之以理沒用,傅成蹊只得再退一步道:“這樣吧,回去我讓阿筠配些緩解牙疼的藥,你留在身上,不舒服的時候可以用用。”
白簡行這才微微颔首道了聲有勞大師兄了。
傅成蹊心中不住感嘆,這小子怎能要強到這地步,以後非把自己逼到絕境不可。
在屋中虛晃了一陣,想通各處關鍵點,傅成蹊便踱到隔壁廂房,與顧筠一起找盧老爺商量把少爺接到無稽派之事。
明面上說靜養,以無稽派的仙靈之氣為盧公子驅除體內妖氣,水到渠成妖胎自然落掉;暗地裏就是安胎待産,呵呵,當然這如意算盤不能讓盧老爺知曉。
盧老爺一點即通,如今他沒人可指望,昨兒聽到說顧筠有救他兒子的法子,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無論顧筠說什麽法子,他都一百個願意,而且考慮到盧少爺的肚子一天天明顯,再瞞下去怕是十分困難,這等家醜傳出去有損盧家顏面,去避一避有百利而無一害。
“這盧老爺不愧是生意人,通透。”傅成蹊對顧筠笑道,如今盧老爺這一關打通了,就看今夜如何說服羽衣人。
羽衣人身負長翼,有日行千裏的本事,去一趟傳說中的月萊國不過十天半個月的事兒,且那個游之對盧少爺這般上心,自然不會看他破腹而死坐視不管,十之八*九是說得通的。
顧筠溫雅一笑,道:“師兄,我們自己可不也是生意人麽?”
傅成蹊聞言一想,呵,可不是麽。這一樁事兒,簡直就是倒買倒賣的無本淨賺生意,盧老爺出錢,羽衣人出力,把盧少爺接去無稽派,不就是加個床位,添雙碗筷的事兒,還能大賺一筆,真是造孽、奸猾得很。
與盧老爺一番談話耗費了傅成蹊不少心力,打算午歇到傳晚飯再起來,吃罷飯洗個澡就坐等羽衣人,此樁生意算是談成。
哈,妙極妙極。
傅成蹊悠悠地踱到廂房,推開門扇,卻不見白簡行身影。微微皺眉,這小子去哪了,進了屋,帳幔半掩,白簡行很罕見地側躺在床榻上,安安穩穩地閉着眼睛。
傅成蹊看到他這副樣子心中暗暗吃驚,這小子怕是真困了罷,竟大白天倒頭就睡,一點兒不符合他的作風,想着想着不禁嘴角微微揚起搖了搖頭。細細思付又覺得不對勁,于是蹑手蹑腳地靠近床榻,只見白簡行雙頰微紅,呼吸深重,眉頭微鎖,一副很難受的形容。
傅成蹊心下一驚,微覺不妙,俯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啧,糟糕,燙手得很。
“阿筠,你說阿簡好端端的,怎的突然這般,是不是昨夜着涼了?”發覺白簡行發熱後,傅成蹊就急急喚了顧筠來替他看病。
“尺膚熱甚,脈盛躁,六氣化火,小師弟這是患了熱症了。”顧筠替白簡行診了脈,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望着白簡行微微腫脹的左臉頰道:“不是着涼,是長真牙鬧的。”
傅成蹊心中一片明了,原來白簡行到了長真牙的年紀了。
白簡行被傅成蹊一陣鬧騰,早轉醒了過來,也不言語,靜靜地躺着任顧筠折騰,在他看來,生病就是一種軟弱的表現,十分可恥,更不會哼哼唧唧地喊難受要人伺候了。
顧筠說沒甚大礙,去抓了一副祛熱涼血的藥,說發汗就能退燒了,但是長真牙的疼痛只能硬抗了去,興許還會反複發熱。
待顧筠出門抓藥,傅成蹊找來一塊手巾濕了水,坐在床榻上正欲給白簡行擦臉降溫。白簡行興許是猜到他要做的事,微微睜大眼睛瞪視過來,傅成蹊面上苦笑,完全不理會他反抗的視線,小心翼翼地将濕毛巾貼在他面上,一點兒一點兒地抹。
白簡行身子明顯一僵,傅成蹊笑道:“阿簡,放松些罷。”
“……”
指尖與肌膚輕觸的所帶來的稍縱即逝的酥麻感,白簡行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顫了顫。傅成蹊心下感嘆,這小子就這樣讨厭莫小公子?碰到就覺得惡心麽……
好在手巾上沾的是冰水,滾燙灼熱的臉獲得片刻涼意,嗡嗡亂叫的腦袋也消停了些,一團燒得他燥熱難耐的火滅了,神志又漸漸清明了起來,白簡行不知不覺放松了身體。
覺察到他的變化,心中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作者有話要說: 白傲嬌以後身高會高高高高高過太子殿下~放心吧~好好養
長真牙就是長智齒~~年初剛拔了智齒的倒黴家夥路過……
日常表白天使們~感謝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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