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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滌新很快回過神來,忙走進來笑道:“鐘醫生,又見面了,我來看望我的學弟。”

鐘弗初掙開周予安的手,見他們關系熟稔,便道:“那我不打擾你們敘舊了。” 在轉身要走的時候,又回頭對宋滌新道:

“他明天做手術,今晚不能吃東西。” 言語間看了眼宋滌新手裏提着的大包吃食和坐在床上的周予安,顯然後者在他的信用黑名單裏。

宋滌新愣了愣,忙道:“鐘醫生您放心,我一定讓他吃了這頓沒下頓。” 說完親自送鐘弗初出了病房門。

周予安等人走後抓住宋滌新問道:“速速道來,你怎麽和鐘醫生認識的?”

宋滌新思考片刻,說道:“他姑且算我的恩客吧。”

周予安瞪了下眼睛:“我還是你金主呢!給你十分鐘,我要知道這個人的所有信息。”

“不行不行,保護客人隐私是我的職業操守。”宋滌新面容堅毅。

周予安哼了一聲,底氣十足:“不說,本金主就從你的工作室撤資!” 宋滌新想從工作的咨詢中心單飛開工作室,頭號出資人就是周予安本人。

宋滌新堅毅的面龐瓦解了,重重嘆了口氣,說道:“我才剛接到這位客官,什麽都還不知道,只知道這位鐘醫生失眠很嚴重。”

失眠?這不是社畜的通病麽?周予安這種不用上班的人有些無法理解。

宋滌新瞥了他一眼,懷疑道:“你在打什麽歪主意?”

“什麽啊,我就關心一下我國醫療人員的身心健康。”

“你先關心你自己吧,聽到沒,鐘醫生讓你今晚禁嘴,我可沒時間看着你,下午還有工作。”

“你放心好了,在鐘醫生面前,我又乖又聽話。”周予安說的面不改色。

宋滌新心說你要是真的聽話,鐘醫生方才也不會那麽緊張的讓我管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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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胡扯了會,宋滌新因為心理咨詢中心的工作很快就離開了,徐行打電話說有事來不了,鐘弗初也沒有再過來,周予安只好自己打開外賣軟件。

他挑剔的選了好久,覺得都沒有鐘弗初打的食堂飯好,就在他想點兵點将随便選一個的時候,李慧婷打開病房門走了進來。

“鐘醫生讓我給你打飯,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打了些清淡的。”李慧婷将飯盒放在周予安的小桌板上。

周予安精神瞬間抖擻了,兩眼放光的望着她,“真的是鐘醫生說的?”

李慧婷被他眼中的光芒閃到,以為他不信,便說道:“是啊,鐘醫生人很好的,之前有個失獨的老人住院,舍不得出錢請護工,還是鐘醫生給他請的呢,前前後後照拂了不少。”

周予安抽了下鼻子,可憐兮兮的說道:“你跟鐘醫生說,其實我也挺慘的,在這裏孤身一人打工,爹不疼娘不愛,給打工的老板還賊壞。”

李慧婷愣了會,目光柔和道:“堅強一點,都會過去的。”

“……”

“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有問題的話,按床頭的呼叫鈴就好。”李慧婷還要去查其他病房。

周予安忙道:“留步留步!你能不能把鐘醫生的手機號給我?我沒準找他咨詢呢。”

李慧婷想了想,答應了,兩人互相加了微信。

漫長的下午,周予安眼睛黏在時鐘上,算着鐘弗初什麽時候過來查房,但直到晚上八點多,鐘弗初都一直沒來。

他嚼了顆糖,心裏還是苦,撐着眼皮打游戲,想着要不打個騷擾電話?

而此時鐘弗初的家裏,宋滌新嘆了口氣:“鐘先生,心理咨詢的第一步,是要坦誠的訴說,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他和鐘弗初約好了今晚做心理咨詢,為了讓鐘弗初放松心情,地點選在鐘弗初自己家裏,只是一晚上快過去,宋滌新嗓子都冒煙了,鐘弗初都沒說幾句話。

“要不,你寫幾個關鍵詞?” 宋滌新拿出一張紙,擺在鐘弗初面前。

鐘弗初沉默的拿起筆,眼中晦暗不明,嘴唇緊抿,他停頓了很久,才在紙上慢慢寫下兩個字,力道狠決,如利劍劃破塵封已久的記憶。

宋滌新一看,是“母親”,他心裏立即有了猜測,鐘弗初的心病多半源自于童年時的心理創傷,且主要由母親造成。

“還有沒有?”宋滌新放輕聲音,帶着些鼓勵的語氣。

又是一陣沉默,宋滌新擡眼看去,發現鐘弗初整個臉色都沉郁下來,晦暗的雙眼中似有暴風雪侵襲而至。

像是一個被囚禁已久的重刑犯,厭命而貪生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才會将疲憊與厭倦緩緩洩出。

宋滌新不再看他的眼睛,低頭盯着鐘弗初手中的筆,終于那支筆再次啓動,在紙上又寫下了一個詞——“弟弟”。

只是寫這個詞時,并不像寫“母親”那樣力透紙背,充斥一股決絕的恨意,而是混沌與猶豫,還有強烈的不甘。

宋滌新想一鼓作氣的讓他再寫幾個,然而他擡頭一看,發現鐘弗初眉頭緊擰,顯然已經不想繼續。他只能見好就收,安撫道:

“下次我們再一起聊聊吧。” 無論如何,今天已經有了進展。

他看了眼桌子上的安眠藥,和屋子裏大大小小的皮卡丘,獨自收拾好東西後離開了鐘弗初的家。

在回家的末班車上,宋滌新回想着葉闌之前跟他說的鐘弗初的情況。

鐘弗初是在十歲那年的夏天被鐘牧遠收養在晚鐘家園的,誰也不知道他之前經歷過什麽,只聽說當時他身上有不少傷痕,陰沉寡言,還有暴力傾向。

童年時期的心理創傷是人一生的腳本,近些年他接收過不少這樣的病人,他們往往病程持久,病情頑固,兒時的創傷一直根深蒂固的埋于心底。

時間不僅未能撫平傷痛,反而使傷痕更加突出,而帶着創傷經歷長大的人,更容易敏感、多疑,喜歡使用冷暴力,甚至走向極端冷漠和人格障礙。

鐘弗初走到現在,并沒有太偏離常态的行為,只是他把自己的心用冷硬的繭包裹起來,幾乎隔絕與外界的情感交流,日複一日的自我封閉,在記憶的濘澤中越陷越深,最終只能是傷害自己。

宋滌新想了許多,想到最後長嘆一口氣,幸福家庭中長大的孩子總是更樂觀開朗和讨人喜歡,就像周予安一樣,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出生于一個完滿的家庭。

燈光暗淡如霧月,這間空曠的房子裏,只有單調乏味的陳設,和黑白灰的主色,而唯一的暖色調,是一只只各式各樣的皮卡丘,柔軟、鮮亮。

鐘弗初依舊坐在書房裏,疲憊從發頂和指尖泱泱而出,讓人着衣而褴褛。

他将桌上的紙撕碎,丢進一旁的垃圾桶,準備起身去洗澡,手機卻響了起來。

平日裏這時來電半是醫院裏的急事,他提起精神看向手機,卻是個陌生號碼,他頓了頓,才按了接通。

“鐘醫生晚上好!猜猜我是誰?” 聲音明顯被故意變調,但仍舊一聽就知道主人,鐘弗初一瞬間從黑夜裏被拉回白天,嘈雜的醫院病房,嘈雜的某個病人。

“周予安,你有什麽事?”

“哇,你猜的太快了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你,你怎麽下午不來查房呢?我等了好久,都等到太陽下崗,星星上班了。”

電話對面還有電視機的背景音,喧嚷模糊成人聲鼎沸的假象,仿佛尋常小城裏千家萬戶的煙火縮影。

鐘弗初向後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覆在桌面,過了一會才道:“不是有實習醫生查房嗎?”

“那怎麽行,明兒就要手術了,主治醫生怎麽能不過來看看呢?畢竟我這麽金貴啊。” 對面說的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不慘了?”鐘弗初聲音還是冷的,但帶了點兒細微的笑意,他想起今天李慧婷說的話。

對方愣了愣,才道:“慘啊,可慘了,所以鐘醫生你關心關心我,我們一起建設和諧的醫患關系嘛。”

鐘弗初做過無數次周予安這種小手術,還沒碰到過這麽難纏的,他想了想,順着他的意思問道:“那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對面沉默了會,帶了些抱怨的說道:“鐘醫生,你只會問這一句嗎?”

鐘弗初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問道:“那你要我說什麽?”

“嗯……比如我什麽時候出院、什麽時候拆線、會不會留疤,會不會複發……這些都可以啊。” 對面噼裏啪啦說了一堆,顯然是有備而來。

鐘弗初靜靜聽他說完,過了一會才說道:“你說的問題我明天手術後會告訴你。”

對面深吸一口氣,似乎被噎的說不出什麽話了,最後說道:“那好吧,我們明天手術見。”

鐘弗初嗯了一聲,想要挂掉電話,對方又說:“祝你睡一個好覺,我的健康可托付給你了,鐘醫生晚安。”

電話裏只剩下忙音,鐘弗初看着手機,發了會呆,然後将剛才的來電號碼存到了通訊錄,備注是:42號床周予安。

漢南醫院胸外科42號床上,周予安挂了電話後拿手捂住臉。

鐘弗初長得太好看,他平時只注意臉去了,都沒怎麽注意聲音,打電話才發現,哇,真的好好聽哦。

他正暗自激動着,電話突然響了,他緊張的一看,結果是徐行。

“洛洛,我明天要趕飛機去談一樁生意,實在對不住,不能陪你做手術了,要不我給你請一個臨時護工?”

“徐不行,我不稀罕你了。” 周予安鼓着臉。

“好好好,我不行。我現在立馬給您安排高級護工全套包夜服務,您看行不?”

“我才不要護工,我現在是悲慘小白花,你別添亂給我把人設崩了。”

“呸,你就是朵食人霸王花,帶刺兒的那種。”

周予安二話不說摁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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