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二天一大早周予安就醒了,餓的前胸貼後背,眼巴巴的等鐘弗初來查房交代手術事宜,結果只有一個護士進來跟他說:“你的手術排在第三場,還要等幾個小時。”
周予安問道:“鐘醫生呢?”
護士答道:“他在手術室做手術,你前面兩場手術都是鐘醫生主刀,他估計沒有時間過來了。”
周予安像一只氣球飛速漏了氣,萎靡不振了。
以往他每次生病住院,親人朋友都會來看他,從來沒有這麽孤單過。這次手術是他自己決定瞞着的,只能自食苦果。
他寂寞的在床上等了幾個小時,只等到宋滌新給他打了電話,兩個人扯了十來分鐘,期間周予安拐着彎兒的打聽鐘弗初,最後宋滌新忍不住問他:
“予安,你老實告訴我,你不會是對鐘醫生有興趣吧?” 當初周予安在大學期間發覺自己的性向後,還是找他做的心理咨詢。
“我有這麽明顯嗎?” 周予安嘆氣。
“你就差拿着喇叭對着我的耳朵嚷嚷了。” 宋滌新無奈道,“我對他也不是很了解,但我覺得你們其實挺不合适的,你們性格差太遠了。”
他只能這樣隐晦的提醒,怕周予安這個腦子缺根弦的天真二貨在鐘弗初那裏傷了心。
“哪兒不合适了,我們明明天造地設,天衣無縫,一個蘿蔔一個坑……” 周予安不服氣了,亂七八糟的詞彙滿天飛。
“你還記得你大學喜歡的那個蘿蔔嗎,不就是一時興起?再說你現在生病住院,很容易對自己的醫生産生依賴感,但那不意味着……”
周予安正聽着宋老師苦口婆心,就見到病房門打開,鐘弗初竟走了進來。
他忙對宋滌新道:“小新哥,我要做手術了,我們下次聊。” 然後迅速挂了電話,雙眼亮晶晶的看着鐘弗初,仿佛不是去做手術而是去領獎。
鐘弗初似乎剛從手術臺上下來,頭上的無菌帽都還沒取下,戴着一只消毒口罩,只露出一雙透着些疲憊的眼睛,對他言簡意赅道:
“跟我去手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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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予安心裏雀躍,乖乖提着引流瓶跟在鐘弗初後面。
手術室在第一層,他們進了電梯,周予安問道:“鐘醫生,手術要做多久啊?”
“一般一個多小時。”
“手術時我醒着嗎?”
“全麻,你會一直睡到手術結束。”
周予安松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遺憾,他見不到做手術時的鐘弗初了,想到出院後,兩人更難相遇,不禁有些失落。
鐘弗初瞥了一眼周予安黯淡的神色,放低了聲音說道:“很快就過去了。”
周予安愣了愣,才意識到鐘弗初是在安慰他,又高興起來,擡頭笑道:“我一點兒也不緊張的。”
一雙眼彎彎的,酒窩淺淺,鐘弗初看了眼他,沒說話。
但當周予安被鐘弗初領着到手術室的時候,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手術室空間很大,由多個被單獨隔開的手術單間組成,衆多醫生在裏面熱火朝天的各自進行着手術,乍一看像個大型屠宰現場。
周予安臉色瞬間垮了,他被護士領到屬于自己的屠宰臺,十分艱難的躺了上去。
而鐘弗初去一旁洗手、換上無菌手術服和手套,李慧婷走上來幫他戴上新的無菌帽和口罩。
之前他們剛做完一場手術,中間有一段休息時間,按理說鐘弗初完全可以休息一會,卻自己親自上去把病人帶了下來,她心裏有些驚訝,便問道:
“是42號床病人出了什麽問題嗎?”
鐘弗初搖了搖頭,轉身往手術臺走去,李慧婷只好跟着過去。
周予安躺在手術臺上,麻醉師是之前插管時的那個醫生,他彎着笑眼道:“嗨,又見面了,今天提供全麻服務,你可以好好睡一覺。”
“我不會睡到晚上去吧?”
“不會,手術完後睡半個小時左右吧,然後你會被推到麻醉蘇醒室,裏面躺滿了和你一樣昏迷中的人,等你醒了,會有護士把你送回病房。”
“聽你形容的,怎麽那麽像停屍間??” 周予安想了下那個場景,心裏拔涼拔涼的。
麻醉師哈哈笑了一會,又說道:“哦,對了,全麻的話,你可能會在醒後說一些胡話,小心被我聽到了。”
周予安覺得他在開玩笑,也玩笑道:“那可不行,我把銀行卡密碼說出來怎麽辦?”
麻醉師還要再說什麽,見鐘弗初走了過來,便不再多言,認真準備麻醉劑。
周予安第一次看到穿着綠色手術服的鐘弗初,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他望了進去,深不見底,又似乎清淺可見自己的身影。
鐘弗初并未看他,專心做着術前準備。
手術室裏一切都井然有序,除了周予安七上八下的心,他盯着鐘弗初看了會,忍不住說道:
“鐘醫生,你做完手術會走嗎?我不想一個人呆在停屍……麻醉蘇醒室。”
他的眼睛大而圓,且眼角微微下垂,此時帶上些可憐的意味,讓人不忍拒絕。
鐘弗初低頭看向他,卻目光微漠,答非所問道:“閉上眼睛。”
換句話說,是讓他閉嘴。
周予安還以為他在擔心自己睜着眼緊張,彎起嘴角道:“我才不怕呢。”
鐘弗初垂眸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擡頭讓麻醉師上麻藥。
麻醉師将麻醉劑注射進周予安的身體,然後拿起一個麻醉面罩,對周予安笑道:“再見了,親愛的朋友。”
周予安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罩上面罩,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這個手術并非需要開胸的大手術,只需要在左胸壁開一個微小切口,将全胸腔鏡放進去,醫用攝像頭會将胸腔內的情況投射到大的顯示屏幕。
外科醫生手術時會偶爾聊天以緩解壓力,李慧婷在旁邊做助手,她盯着顯示屏,上面顯示着周予安胸腔內的彩色畫面,便說道:
“肺大泡可以拍下來給他留個紀念。”
麻醉師笑道:“不如讓他親眼見見鐘醫生切下來的肺大泡,紅潤光澤,好看的很。”
一直沒說話的鐘弗初此時道:“不用了,他不敢看。”
李慧婷笑道:“予安确實膽子小,還怕疼,但人長得帥嘛,我覺得他很可愛。” 她這幾天已經和周予安打成一片。
麻醉師看了李慧婷一眼,故作吃醋道:“小姐姐,我不可愛嗎?如果在我和他之間,你會選哪個?”
李慧婷翻了個白眼:“你沒他好看又沒他可愛,我當然選他。”
鐘弗初輕咳一聲,兩人瞬間安靜下來。
一個多小時後,手術完成,時間已經快到中午,上午安排的手術全部結束。護士們上來将病床往麻醉蘇醒室推去,醫生們脫下手術服,洗了手打算去吃午飯。
李慧婷和麻醉師約好了去食堂,見鐘弗初還在原地,便問道:“鐘醫生不去食堂嗎?”
鐘弗初喝了幾口水,搖頭道:“我去看看。” 然後轉身朝麻醉蘇醒室走去。
麻醉師對一旁愣了神的李慧婷笑道:“我就說吧,鐘醫生還是去看他了。”
麻醉蘇醒室裏躺着許多仍未蘇醒的病人,有幾個護士在照看,見到鐘弗初進來,驚訝道:“鐘醫生,是手術出了什麽問題嗎?”
鐘弗初走向其中一個病床,說道:“沒事,只是來看看。” 護士只好放下疑惑離開。
周予安面色寧靜的躺在病床上,只有長卷的睫毛偶爾輕顫。
在鐘弗初的印象裏,這個人總是在不斷說話,笑着說話,哭着說話,理直氣壯的說話,可憐巴巴的說話……現在終于安靜下來了,又覺得缺了點什麽,
像是七八點的雲雀,在窗臺上叫的劇烈,歡快的啄碎每一個清淨睡夢,但若它們就此飛走,人們又覺得清晨不是那個清晨了。
手機響起來,是葉闌的電話。
“弗初,你怎麽沒來食堂?”
“你先吃吧,我這裏有個病人沒人照顧。”
葉闌嘆氣道:“還有那麽多護士呢,何必你自己親力親為。” 他頓了頓,接着道:“來太晚食堂飯菜都沒什麽了,這樣吧,我給你打包上來。”
鐘弗初想了想道:“打兩份吧,病人也沒吃飯。”
“行,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可憐鬼,做手術家人都不來照顧的。”
鐘弗初挂了電話,站在病床旁拿着手機看新聞,看了好一會,聽到一聲輕哼,他低頭看去,發現周予安眼皮掀了幾下,已是快要醒了。
“鐘醫生?” 周予安微微睜開眼,目光迷茫的看着鐘弗初。
看來意識挺清醒,鐘弗初打算把病床推回到病房,一旁護士很有眼色的上來幫忙,被他拒絕了。
“鐘醫生,你帶我去哪裏玩?” 周予安努力睜了睜眼睛,眼皮重的又要阖上。
鐘弗初沒理會他的胡話,徑直将病床推出了麻醉蘇醒室,他身高腿長,推起來很是輕松,倒像是在超市推着購物車。
“司機,你開車太快了!能慢點不?” 周予安驚道。
“……” 走廊上的人紛紛看過來,鐘司機将病床用力推進專用電梯,迅速關上電梯門後松了口氣。
電梯裏沒有其他人,周予安迷迷糊糊的看了圈頭頂的電梯燈,才扭頭看到鐘弗初站在一旁,他迷茫了會,問道:
“鐘醫生?你來查房嗎?”
鐘弗初低下頭看着他,敷衍的嗯了一聲。
電梯的燈光有些強烈,周予安半眯着眼,突然道:
“我的銀行卡密碼你想知道嗎?”
鐘弗初收到了一條短信,他一邊看,一邊漫不經心接道:“不想。”
“密碼是我生日倒過來。”
“……”鐘弗初在思考能不能用個什麽東西堵住他的嘴。
周予安忽而又問道:“你有女朋友嗎?沒有的話,我給你介紹一個,除了性別,其他沒問題。”
鐘弗初繼續看着手機,沒搭理他。
周予安沒聽到回應,安靜了兩秒,又說道:
“我覺得小新哥說的不對。”
鐘弗初沒反應過來,不自覺問道:“什麽不對?”
“他說我們不合适,我堅決反對。” 周予安皺了皺鼻子。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鐘弗初推着周予安往病房走去。
“我覺得我們超級合适,你說呢?” 周予安繼續道。
“不合适。”鐘弗初忍不住道。
“是吧,我也覺得合适。”周予安根本沒聽。
鐘弗初不再搭話,他看到葉闌提着飯盒過來了。
葉闌走過來看了眼周予安,見他睜着眼,以為他清醒着,便道:“你好,我是葉闌。”
“我們十全十美,天生一對,是吧鐘醫生?”
葉闌一臉錯愕的看向鐘弗初,後者別開頭,說道:“別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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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