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鐘弗初走過來的時候發現周予安眼眶有些紅,問道:“怎麽了?”
周予安搖了搖頭,“沒事兒。”
鐘弗初把睡袍遞給他,他展開一看,綢質的煙灰色,一看就是鐘弗初的,但對他而言有點兒太長了,但他心裏還是美滋滋的。
鐘弗初不知又從哪兒變出一盒新的內褲,很自然的問道:“要麽?”
周予安看了眼盒子上的尺寸标識,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支支吾吾道:“我覺得…可能匹配不成功…”
他抓着手裏的睡袍,竟看到鐘弗初若有所思的頓了會,然後面不改色的說:“我去買新的。”
周予安梗着脖子,呆頭呆腦的問道:“你知道買什麽尺…” 寸嗎? 他和徐行讨論這些從來都毫無顧忌,但面前是鐘弗初,他不可抑制的感到羞窘。
鐘弗初看向他,眼中是理所當然的神色:“我給你做過手術。”
周予安愣在原地,感覺聞到了從耳朵裏冒出的青煙,更該死的是,他還看到鐘弗初似乎在回想的樣子。
“別別別別想了!” 周予安蹲下身捂着臉,他可太不好意思了。
鐘弗初身為外科醫生對男男女女的身體早就免疫,見周予安這樣,心裏有些好笑,于是說:“其實也沒看到多少。”
他本意是想安撫周予安,卻見着周予安猛地擡起頭,圓圓的眼睛瞪着他,發出并不懾人的“兇光”。
鐘弗初移開目光,輕咳一聲,說了句:“我先下去了。”
周予安仍舊蹲在地上,揪住他的褲腿,小聲道:“你快點回來,我一個人在這裏害怕。”
鐘弗初不知道有什麽好怕的,但還是彎腰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瓜,說:“浴缸水已經放好了,早點去洗。”
周予安頭頂在鐘弗初手心裏蹭了蹭,才不舍的放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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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弗初離開後,周予安剛要拿着睡袍去浴室,就接到了徐行的電話。
“周予安,你是不是沒去音樂會啊?”
周予安眯了眯眼睛,問道:“徐行,你跟蹤我?你是終于愛上我了嗎?”
徐行呸了一聲,道:“你知不知道你媽來文華市了,剛還打電話問我你在哪兒呢!”
周予安霎時捏緊手機:“你沒出賣我吧?我跟我媽說的同事聚餐。” 他一時後悔沒提前和徐行套好詞,沒想到老媽這麽狡猾,居然聲東擊西!
“我怎麽知道你這麽說的?我照實說你去看音樂會了,誰他媽知道你沒去?”
周予安懊惱的跺了下腳:“徐行,我不稀罕你了,我們從小到大的默契呢?你沒給我媽供出鐘醫生吧??”
“當然沒,她問我跟你一起的是公的還是母的,我說我不知道。”
周予安松了口氣,又聽徐行逼問道:“你小子老實交代,你現在跑哪兒去了!”
他聽到這個問題就忍不住嘚瑟的笑了,“我在鐘醫生家裏,馬上就要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徐行吼道:“周予安!你是不是傻逼!我看你是掉進了狼窩,別被那個姓鐘的騙的內褲都不剩了!”
周予安憤慨道:“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鐘醫生不僅沒騙我內褲,還給我買內褲呢。” 他說完将手機拿遠了些,果然聽到徐行的怒罵正在爆炸。
周予安又說了句:“我去和鐘醫生泡鴛鴦浴了!”
然後火速摁斷了電話,拿着睡袍去了浴室。
浴室不大不小,鐘弗初已經把浴巾給他準備好了,浴缸裏也盛滿了溫熱的水,他站在洗手臺前,發現自己的臉還是有點紅,看起來傻裏傻氣的。
洗手臺上有鐘弗初的杯子和牙刷,牙刷頭居然是個皮卡丘,他靈機一動,展開浴巾一看,上面也印着皮卡丘。
他樂的不行,鐘弗初可真幼稚。
他将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丢進浴室外的衣物筐裏,沖洗了一陣後跨進了浴缸裏泡澡。
鐘弗初去超市買完東西回來的時候,聽到浴室的方向傳來歌聲,聽不清唱的什麽。
他将買回來的菜在廚房放好,然後将新買的內褲洗幹淨消毒後烘幹,走到浴室外,裏面的人還在高歌。
“鴛鴦雙栖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悄悄問醫生,予安美不美……”
鐘弗初敲了敲門,歌聲戛然而止,浴室裏詭異的沉默。
“衣服放在外面,自己拿。”
裏面依然沒人說話,只傳來拍打水面的聲音,鐘弗初嘴角微勾,轉身走了。
他看了眼時間,音樂會開始的時間已經過去,幹脆放棄了去的計劃,回到廚房做晚飯,再沒聽到浴室的歌聲。
右手不方便,左手切菜有些慢,他一道菜還沒做完,宋滌新就打了電話過來,一接通就問:
“鐘醫生,進展如何?”聲音裏滿是笑意。
鐘弗初擦了擦手,說道:“沒去音樂會,他現在在我家裏。”
對方傳來驚呼聲,“鐘醫生,你夠可以的啊,這麽快就把人帶回家了?”
鐘弗初知道他理解錯了,但也沒反駁,只說:“只是借住一夜而已。”
“這麽說,你還想讓她一直住下去,你想和她交往嗎?” 宋滌新顯然有所誤會。
鐘弗初愣了愣,“交往”這個詞對他而言有些遙遠,他還未來得及細想,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家裏所有燈都滅了,抽油煙機也停止運轉。
緊接着浴室的方向傳來驚叫聲,鐘弗初趕緊走到浴室門外,他聽到周予安嗚咽的聲音,夾雜着極度的恐懼,隔着一道門都能聽到他在顫抖。
鐘弗初立即敲門道:“周予安,能自己出來嗎?” 裏面卻沒人回答他。
此時周予安正抱着胳膊坐在浴缸裏發抖,密閉的狹窄空間看不到一點光亮,充斥着沉重悶熱的水汽,他感到強烈的眩暈,太陽穴一陣陣銳痛,胸口仿佛被浸濕的棉花堵着,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氣,卻好像還是呼吸不過來。
他腦中飛快的閃過模糊的畫面,每一個畫面都是同樣的黑暗,同樣的燠熱,恐懼密密麻麻的在心底如百蟻爬行,他閉上眼睛抱着頭,腦中翻攪着,好像有什麽東西要鑽出來,卻最終只帶來撕扯一般的疼痛。
門外的鐘弗初由于剛才急着過來,電話還沒挂,宋滌新在裏面大呼小叫。
“周予安?他怎麽在你家裏?你家裏現在三個人?”
鐘弗初回了句“以後再說”挂了電話,又敲了一遍門,卻依舊沒人回應,他怕周予安呆久了出問題,只好直接打開門。
“周予安,別泡了,起來。” 鐘弗初打開手機的電筒放在洗手臺上,白色光線陡然照亮黑漆漆的浴室,他看到周予安依舊坐在浴缸裏,胳膊抱着膝蓋,頭埋在臂彎裏,無意識的喊着“哥哥”。
鐘弗初皺了皺眉,又喊了聲周予安,但周予安還是沒反應。
他只好彎腰拍了拍周予安的背,周予安這才被驚動,茫然的擡起頭,臉上不知是水還是淚,看到他漸漸睜大了眼睛,像是靈魂終于歸位。
“怎麽了?”鐘弗初問道。
周予安騰地站起來撲到了他的懷裏,帶着一身新鮮的水汽和沐浴露香味,胳膊緊緊摟住他的脖子,臉頰無意識的在頸邊輕蹭,像是受驚後求主人撫慰的寵物貓。
鐘弗初身體微僵,溫熱的體溫嚴絲合縫的貼着他,身上的水珠浸濕了他的衣裳,他緩緩伸出手撫在周予安單薄而光滑的脊背上,在他耳邊低聲道:
“沒事了,只是停電而已。”
周予安又抱緊了幾分,顫聲道:“我,我洗着洗着突然就黑了,什麽都看不到,吓死我了!”
鐘弗初沒有動,任周予安抱着,輕輕撫着他的背,他猜測周予安或許是有幽閉恐懼症之類的問題。
周予安身體漸漸平靜下來,卻還是沒放開他,小聲道:“我剛才是不是看起來很傻?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像做噩夢一樣。”
“還好,你好像在喊哥哥。” 鐘弗初道。
周予安愣了愣,“是嗎?可我沒有哥哥啊。”他想了想,頭又有些疼,于是搖了搖頭。
“現在好了嗎?” 鐘弗初問道。
周予安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什麽都沒穿,正光溜溜濕漉漉的貼在鐘弗初身上,他後知後覺的紅了臉,輕聲道:“怎麽辦,我還沒穿衣服。”
鐘弗初知道他不好意思,便說:“我把手機光源關了,你自己穿。”
“不不不,不要關燈。”周予安焦急道,抱着鐘弗初不放。
鐘弗初嘆了口氣,幹脆一手摟着他的腰,一手将一旁的浴巾拿了過來,展開後一把将周予安包了進去。
“我在門外等你。” 鐘弗初側開頭說道,轉身走到浴室門外,似是擔心他害怕,背靠在門框上,露出一半的背影。
周予安看着鐘弗初的背影松了口氣,火速将身上擦幹了,穿上鐘弗初給他洗好的內褲,套上睡袍後拿着鐘弗初的手機走了出去,站在他面前,小聲道:“什麽時候來電呀?”
鐘弗初看了眼周予安濕淋淋往地上滴水的頭發,去浴室拿了一塊毛巾,兜頭蓋在周予安腦袋上,道:“物業通知說,十二點後才會來電。” 這一塊區域極少停電,估計是最近外面施工造成的。
周予安沒精打采的垂着頭嘆氣,他從小就怕黑暗的狹小空間,有一次在家裏玩捉迷藏,有個小孩帶着他躲在衣櫃裏,他最後都吓的尿了褲子,還發了一場燒。
鐘弗初用幹毛巾揉了揉周予安的頭發,放下手說:“自己擦。”
周予安擦着頭發,突然肚子傳來一聲咕咚聲,在安靜的房間裏無比響亮,他在肚子第二次叫之前搶先道:“鐘醫生,我肚子好像餓了。”
“聽到了。”鐘弗初想了想自己那道沒做完的菜,現在停電做菜也不方便,于是問道:“煮面可以嗎?”
周予安連連點頭,搖了搖鐘弗初的手機說:“那我負責打光吧。”
“不必,家裏還有幾根蠟燭。”
鐘弗初拿過周予安手裏的手機,轉身要去找蠟燭,周予安緊緊跟在後面,揪着鐘弗初袖子不放,像條尾巴似的。
“其實我膽子也不小的,只是有點怕黑。” 周予安小聲為自己扳回形象,“哦,還有點點怕疼。”
鐘弗初從櫃子裏找出一個紙盒,從裏面拿出兩根蠟燭,漫不經心道:“是嗎?”
“是啊,朋友都說我有勇有謀。” 周予安蹲在一旁說道,很久以前他帶着徐行翻牆逃學,徐行就是這麽誇他的。
“還有人誇我獨立自主,生活能力強,說和我這樣的人一起生活會很幸福的。”周予安撐着臉,做着自我推銷,反正黑漆漆的,他臉皮又厚了不少。
鐘弗初拿出打火機,啪嗒一聲打開,火苗噌的亮了,他把打火機移到周予安面前,火光一下子照亮了周予安的臉。
周予安向後仰了下,驚慌道:“你要燒我嗎?”
鐘弗初又拿回打火機,點燃手裏的蠟燭,說道:“只是看看你臉紅了沒。”
周予安瞪着眼愣了會,一時沒反應過來,鐘弗初遞給他一只蠟燭,他下意識的接過來了。
鐘弗初又點燃一根蠟燭,起身朝廚房走去,周予安忙站了起來跟在後面,雙手拿着蠟燭,跟傳遞聖火似的,他想起方才鐘弗初嘴角淺淡的笑意,終于明白自己是被嘲笑了。
“你別不信啊,我這就在廚房證明給你看!”
廚房裏,橙黃色的燭火跳躍着,兩個人的影子在牆壁上晃動,偶然碰撞在一起。
“醬油。”
“好嘞。”周予安的證明方法就是幫廚,他在流理臺上慌亂的找了一番,拿起一個看起來像是醬油的黑瓶子遞了過去。
“這是醋。”
“啊,我再找找。” 周予安放下醋,又找了一番,終于找到醬油遞給鐘弗初。
鐘弗初嘆了口氣,将周予安拉到廚房門口,勒令道:“乖乖在這兒站着別動。”
周予安垂頭喪氣,果真聽話的站在廚房門口一動不動。
其實并沒有人誇他獨立自主,反而曾有人說他嬌生慣養,不懂得真正的生活。他看着鐘弗初朦胧柔和的身影,搖晃的燭光,蒸騰的水汽,淡淡的面香,融合成尋常的煙火味,和他的心跳聲一起,在狹小的廚房裏萦繞環響。
他覺得大概生活就是這樣吧。
“吃蔥嗎?”
“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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