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纏
高二上學期的期末,已經帶來了一點高考的壓抑氣息。
普安高中的所有科目已經結課了,模拟試卷鋪天蓋地發下來,油墨味道掩蓋掉男孩子打球回來的汗味,桌子上的五三教材幫必刷題五顏六色地堆積着;喜歡儀式感的女生在書堆裏立了本小日歷,上面安靜地倒數,每一頁細細列好了當天的任務,做掉一項就利落地劃掉;教室角落的書架上花花哨哨的愛格花火飛言情消失了,被清一色的作文素材和南風窗取代;女生桌格裏的《撒野》、《默讀》鎖進了儲物櫃,清脆的落鎖聲響起來;只剩下除了求導什麽也不會的19題、總用少年中國說結尾的作文範文、政治試卷方生方死似是而非的哲學多選、出題者意圖讓我死的英語閱讀主旨題……桌角處的各色便利貼寫着勵志語錄: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馬。
鄭小舟坐在最後一排,全班态勢盡收眼底。鄭小舟選了課之後成績變得拔尖起來,三大主科算是強項,在高手如雲的普安高中能擠到前五十,其他科較弱,總分名次拉到了二百多名。鄭小舟看着自己的期末成績,心裏有點惱。他自從進了普安高中之後,對學習的态度就改變了。
他甚至開始理解為什麽赭青為什麽那麽拼命讀書了:人一旦發現自己身後沒有倚靠,就會開始為生存精打細算,只有自己才能給自己安全感。雖說喻微簡直像養孩子一樣養他,鄭小舟仍然覺得不适,有種胸悶的憋屈感,而且不知道他這種新鮮感能維持到多久。他想高考後偷偷報一個離這兒遠點的大學,住宿。他潛意識裏覺得喻微可能不會那麽好相與,這種性質模糊的交易,他無從知曉償還的期限應當是多久,鄭小舟不想耗太久。
被按着操到渾身痙攣、不停抽噎的感覺實在不算美妙;過于溫柔的裹挾又太容易上瘾,而他拒絕除了香煙外任何致瘾的東西;慣性的依賴意味着被馴養,只要拒絕依賴,就沒有人能馴養鄭小舟。
鄭小舟發現自己的同桌有點東西。他平日不聲不響的,一考試總是電子榜上前兩名。總體來說他好像對所有科目都十分得心應手。高中階段的應試考試對他而言,好像只需要把大腦已有的知識按照規則重新洗牌,考試的時候檢索使用而已。他和一天學習十七個小時的赭青完全不同,沈斯容是真正意義上的天才。他根本沒有必要考試,他高于考試。
鄭小舟每日看到他側趴在課桌上的懵懂睡顏,有種想要錘爆他狗頭的沖動欲望。已經順利拿到國外知名學府offer的人,他只需舒舒服服地看看專業文獻,老實等待開學日期就行了。鄭小舟甚至覺得,他申請gap卻每天選擇來學校而不是別的地方,只是為了用上帝視角俯瞰他們這些拼死用功的人。
鄭小舟一邊唾棄他無聊的要死,一邊把自己寫的密密麻麻的卷子往沈斯容那邊一推,讓他幫自己看看大題失分點在哪裏。畢竟也是做了一年的同桌,沈斯容算是他在這個班裏唯一的朋友了,即使天之驕子偶爾會不自知地引起鄭小舟的怒火。
鄭小舟還是挺願意聽他講題的,沈斯容聲音軟,奶貓似的小聲講話,淡粉色的嘴巴總是濕漉漉的。條理清楚,通俗易懂,鄭小舟腦子快,問了他兩回就觸類旁通了,效率高了不少。外語一直是強項,春考上了135+,到了高三下學期,他的主科成績已經穩定140+了,等級考試兩個A+一個A。鄭小舟挺滿意的,覺得按部就班複習到高考,上個好一點的985應該不成問題。
鄭小舟心裏算盤打的噼裏啪啦響,連暑假上哪打工都想好了。高考将臨,喻微操他的次數明顯減少,只是夜裏會摟着他一起睡。
喻微很享受早晨叫醒他的過程。鄭小舟有強烈的起床氣,被吵醒會極其暴躁,但由于困就閉着眼睛,含含糊糊罵人,手擡起來啪的一聲打在吵人的東西上。喻微被打了耳光,清清脆脆一聲肉皮響。鄭小舟聽着不對勁,一個激靈吓醒了,支支吾吾地看着他,喻微卻也不惱,把他的手在枕頭上捋平了,側躺下來将被打的臉枕上去,眼睛彎彎地與他對視。
鄭小舟只覺得手心發燙,上面溫滑觸感讓人覺得很不好意思。喻微就那麽靜靜看着他,臉頰枕着他的手掌,對他說一句,早安,小朋友。
早安,我的小孩。
鄭小舟的手抽出來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喻微開始親自料理他的飲食,這個男人對于烹饪很有一套。他只做傳統的中國菜,堅持中國菜是世界上最美味并且健康的食物。他喜歡煲湯,深灰色居家服外面套了一件亮黃色圍裙,固執地認為鮮豔的小黃鴨可以讓自己做飯的時候保持心情愉悅。白色砂鍋裏煲一鍋簡單的冬瓜蝦仁湯,有時候還會用白色大勺子伸進去,舀一點嘗嘗鹹淡。他自己口味挑剔,做每一道菜都很用心,擺出盤來賣相極好,但是餓急了的男高中生卻絲毫不注意吃相,幾分鐘就風卷殘雲地清了盤。喻微有了經驗後,每次都會做三個成年人的份量。因為小孩實在很能吃。
高考前一天晚上,鄭小舟趴在床上看微信,和祝明吹了會兒牛逼。徐子陽說這回他們祈源一高可能要出清北生了,運氣好的話省狀元也能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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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小舟笑嘻嘻地回他,都是和省狀元一個寝的人了,大家說話都硬氣點。
徐子陽的對話框“正在輸入”了半天,最後卻只是發來幾個字:高考加油。
鄭小舟沉默了許久,想說些什麽,卻也無從下手,只是愣愣地看着輸入框的光标,一隐一現的。
突然,喻微手掌擋住了他的手機屏幕,整個人撐在他上面,溫聲道,“明天眼睛該疼了。”
鄭小舟一下子洩了力,海豹似的完全趴在床上,把手機扔到地毯上。喻微把頭埋在他肩頸裏,手指摩挲他的脊梁柱。
“考完試去哪兒玩?”喻微把他的手指拎出來,不知從哪裏變出一枚指環,卻看不出具體材質,淡白色金屬光澤,表面卻有微沙的質感。
喻微把那枚環套到了鄭小舟的右手中指上。鄭小舟手指修長好看,這枚指環截在指根處,很襯膚色。
鄭小舟眼睛有點恍惚,定了定神才說道,“……考完再說吧。”
喻微笑眯眯地吻了吻他的手指,伸出右手來與鄭小舟十指相扣,輕聲道,“想好去那個學校了嗎?”
鄭小舟含糊道:“分數出來再挑呗。”
喻微皺皺眉,“對自己的事一點也不上心。”
鄭小舟把臉埋在枕頭裏,困頓的樣子,“睡覺。”又醒了一點似的,把喻微從自己身上推下去,擡起臉來吻了吻喻微的眼角,“晚安啊。”
喻微猝不及防,一下子愣住了,他緩慢地眨了眨眼,心裏漏跳了一下。燈暗下來,喻微閉上雙眼,感覺眼前有游離的隐形圖案在慢慢稀釋溶解,鄭小舟在一片漆黑中完整又抽象地顯形出來,毛茸茸的邊廓有種紅外線視圖的奇異熱感。
去F大吧。喻微想着,離家不遠,接送方便,風氣也可以,到時候小舟挑一個專業上就好了,小孩腦子很聰明,将來做事情不會差。
鄭小舟考完最後一門英語出來的時候,天突然下起了很大的雨。他本來想直接沖進雨裏,卻沒想到人擠人的壓根出不去。鄭小舟幹脆趴在三樓窗臺上,優哉游哉往外面瞅。有不少心急接孩子的家長拿了傘進了校門,嘈雜聲混着雷雨聲不絕于耳,鄭小舟興致勃勃地看了一會兒,餘光一瞟,突然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鄭小舟完全愣住了。
喻微就站校門外的街道上,倚在車旁,撐了一把黑色的大雨傘,穿着他的鐵灰色西裝,遙遙與他對視。
就像任何一個普普通通的考生家長一樣,在考場外等他考完試,接他回家。
人漸漸少了,他看到喻微向教學樓走來,收了傘進了樓。
喻微和兩年前一樣,虛扶着他的頭,讓他坐到駕駛座正後方。鄭小舟看到了坐在副駕駛上的心急難耐問他感覺的鄭秀衣,還有坐在自己旁邊的雙目灼灼的鄭樹聲,垂着眼睑坐直後背的鄭霖音。喻微的手搭在方向盤上,後視鏡裏一雙笑意盎然的眼。
他帶着鄭家一家子去吃飯。一家開在市中心的私房菜,幹淨正宗的本地風味,喻微做事情向來周致,既沒有正式到讓鄭家人覺得不自在,也沒有失了東道主之儀。
鄭秀衣歡歡喜喜地給小兒子一個勁兒夾菜。她一直以為鄭小舟學校宿舍管得嚴不讓帶手機,也知道兒子轉了學成績突飛猛進,怕耽誤兒子用功,除了放假,扳着自己不要主動聯系他。現在見着兒子,打量一圈,只覺得孩子胖的臉都圓了,不禁感嘆道重點高中夥食就是好,兒子雖然沒長個兒,但至少胖了啊!胖是好事兒,看着健康。
鄭秀衣疼完了兒子,突然想起來似的,趕快端起酒杯來,也招呼着自己的兒女端酒杯,一起敬喻老師一杯。
“喻老師是咱們家的貴人,小舟,以後争點氣,一定好好回報喻老師,啊。”
喻微笑着說不用這麽客氣,都是一家人。鄭秀衣豪爽慣了,一口氣悶了杯裏的酒,沖喻微晃了晃杯底,道:“喻老師,我幹了,您随意。”
喻微喝光了杯裏的酒,給鄭小舟的杯子滿上溫開水。
鄭樹聲也知道弟弟考完了試,但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也不敢多問,只是低着腦袋給自己妹子夾菜倒水。鄭霖音從一開始就一直垂着眼睑沒有講話,只是靜靜吃自己盤子裏的食物。身體調養了兩年,好了不少,但是人一直恹恹的,被診斷出重度抑郁。一直在看業內權威的心理醫生,吃着藥,家裏人悉心陪着,漸漸有了做事情的驅動力,這回甚至願意出來和生人一起吃飯了。鄭小舟心裏發哽,只是默默地扒飯,每次放假看他姐,鄭霖音都是漠漠的,側臉薄的像剪出來的,就是靜靜坐着,什麽都不幹。鄭小舟去校圖書館把所有關于抑郁症的書都借出來,笨拙地用報紙包了書皮,一行一行看下來,只想着能離她稍微近一點。
吃完了飯,雨也停了。喻微讓司機送鄭家人回去,說小舟先住他家就行,他們兩個一起研究一下報志願的事,讓鄭秀衣不要操心。鄭秀衣千謝萬謝地上了車,叮囑小兒子在老師家一定聽話,不能作妖。
鄭小舟笑嘻嘻地說喻老師不會嫌棄他的。
鄭樹聲也上了車,剛要扶妹子進來,鄭霖音突然不動了。
鄭小舟怔怔地看着鄭霖音擡起手來,輕輕地摸了摸鄭小舟薄薄的耳垂,她面上沒什麽表情,眼睛卻開始不由自主地溫柔起來。鄭小舟愣愣地,眼淚就下來了。
鄭秀衣的注意力仍然處于分散的狀态,摸了兩下鄭小舟的頭,就轉身慢慢上了車,沒有再回頭。
鄭小舟哭的挺沒出息的。像是要把郁氣全發洩出來,他就站在大街上抽抽着肩膀哭,一個勁兒地拿手被擦眼淚,癟着嘴吸鼻子。喻微怕他等會兒尴尬,只好攬過他的肩膀,帶着人往家走,鄭小舟鼻涕流的實在是長,喻微兜裏也沒紙,只好掏出眼鏡布來往他鼻子上一按,命令道,“擤。”
鄭小舟老實地一擤,喻微站在垃圾桶前思考了一會兒,終于放棄,投進了可回收垃圾箱裏。
喻微看了他一眼,發現那鼻子又開始了,鄭小舟瞥了一眼喻微的領帶,喻微識相地把領帶解下來遞給他。
可回收垃圾桶裏多了一條領帶。
剛下完雨的空氣濕潤芬芳,天邊昏黃,巨大的夕陽暗自沉降,屋頂處有一點點涼。
鄭小舟躺在屋頂的草坪上,頭頂的半弧形透明薄玻璃早已完成自我清潔,沉郁的夕晖直觀地射進來。
喻微遞給他一杯啤酒,兩手撐地在他旁邊坐下來,自己拿了一杯加了冰的伏特加喝着。鄭小舟接過來有一點猶豫,卻還是慢慢地喝了,天色漸漸暗下來,附近的生态區蓊郁蒼茫,風來時有草木的呼吸。
鄭小舟哭過的眼睛是紅的,腫的厲害,內雙變成了單眼皮,擡眼看人的時候有種賭氣的感覺。喻微低着頭看他,看着看着就開始笑了,笑個不住,鄭小舟疑惑地看了他一會,撇着嘴看天,啤酒漸漸喝光了,天漸漸黑掉了。
這裏的天空不是純粹的黑,甚至星星也見不到幾顆,它灰得模糊且複雜,如同一切存在于世間的感情。它們不像人類追求的真善美那麽直白純淨,而純淨的東西向來抽象到粗暴,因其不可存活而備受世人仰慕;模糊卻不然,模糊自有它的道理,溫敦又俗氣,适合這烈火烹油的人間。
喻微笑夠了,呼了一口長長的氣,突然站起身來,手在嘴邊擴音,對着黑灰的天空很響亮地喊了一聲,“鄭小舟!”
鄭小舟吓得一激靈,跳起來掄他後背,“喻微你傻逼吧?喝多了你?”
喻微不理他,自顧自地繼續喊,“我兒子!”
鄭小舟臉一下子青了,他氣得一把捂住了喻微的嘴,罵道,“喝二兩貓尿就耍酒瘋了,老子是你爹!媽的!”
喻微捧住他的臉,在他鼻尖啵了一口,垂着眼睑溫和道,“我愛人。”
鄭小舟愣了。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腦子裏亂糟糟地一瞬間過了很多東西,到最後只剩一片空白。
喻微晃了兩下,頭低低地往他肩上一靠,渾身的重量壓上來。鄭小舟反應過來,紅着脖子大罵一聲,嘀嘀咕咕地把他用力拖走,弄了半天才把他搞到卧室,衣服給扒下來,赤條條扔到床上。
鄭小舟考了一天試累得要死,現在是身心俱疲,躺倒床上閉上眼睛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醒的挺早,發現喻微已經走了,手機上微信好幾條消息,除了朋友問他高考怎樣的,還有條喻微的:吃早飯。公司出了點問題,我出趟差。
鄭小舟剛要繼續睡,手機突然嗡嗡大震起來,他手一抖,看到沈譽一的大臉出現在屏幕上。那小孩去年寒假的時候非要設置聯系人頭像,強行自拍強行入駐,還把昵稱改成“尊敬的長官大人”。鄭小舟懶得和中二病小孩計較。
他接了電話,聽筒另一端卻傳來吸鼻子的聲音,鄭小舟“喂”了一聲,那邊立刻嗚嗚地哭出聲來,委屈的要命。鄭小舟懵了,抓着電話從床上蹦下來,這小孩又怎麽了?兩天不見就又變成那副慫樣了?
“你哭啥?”鄭小舟一邊問一邊穿衣服,撕了條漱口水,匆匆漱了口,單手用水抹了把臉,就往門口走去。
那邊哭了一會兒,小聲說:“生病了。”
“發燒嗎?你家就你一個人啊?你吃點藥睡一覺就好了,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小破事也好意思……”
“都燒死了!燒死了!嗚嗚嗚你還,兇我、嗝,你聽不懂人話!嗝、生病了也沒人,陪我,……”
鄭小舟穿上鞋推開門,那邊可能是聽到開門的聲音了,哭聲漸漸小了,只是還在一抽一抽的,“定位……發你手機了,快點來。”
抽鼻子的聲音。
鄭小舟暗罵一聲,挂了電話,認命了。高考結束第一天,在大多數考生還沉迷夢鄉的六點半,他得去照顧一位虛弱的長官,要不人就哭。
是命。都是命兒。
窒息。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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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