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hapter 50 妙極了
一人一大碗,能夠把頭塞進去的程度, 燈光泛黃, 下面的石板桌子頗有些風趣。
蘇阮阮沒什麽胃口, 撐着臉看狼吞虎咽可能餓了十來天的女孩子——她們從車上下來, 繞過浩浩蕩蕩的車流到這裏吃東西, 果真是跑長途的司機推薦的地方,熱氣騰騰的小店,喧鬧聲不絕于耳, 鋪面很小, 裏面塞滿了香味, 香味溢出來, 吆喝着:“六號——六號海鮮飯兩份打包——”
“你不吃?暴殄天物啊……”女孩子擡眼, 蘇阮阮搖頭,一次性筷子都沒有掰開, 女孩子順勢拿走筷子,把她那碗拿去呼嚕了吃, 辣得滿眼淚花。
“我叫蘇阮阮。我們找吳韻的消息, 發現你的動态,于是很詫異, 想要約你見面, 有些事情不是很能想得通, 打擾了。”蘇阮阮十指交叉,眼皮一擡,開始了自己正式的談話, 她總不能把這個來路不明的姑娘帶回酒店去,她的心沒這麽大。
“免貴姓譚,叫我老譚就是——你是吳韻什麽人?”
“……學妹。”
“妙啊,那我也是你學姐,就不能叫我老譚了,譚傅瑜,我父親姓譚我母親姓傅,瑜就是情深深雨蒙蒙裏面那個,記不得了,那個字。”
“學姐好。”
“你想問什麽?”
“你先吃。”一開口,應該就是關于死亡的話題,蘇阮阮考慮了五秒鐘,正襟危坐,擺出嚴肅的姿态來,“你在旅游嗎?”
“算是。”
“為了吳韻嗎?”
“啊,對的。”
“家裏知道你出來走嗎?”
“知道,诶,你不用這麽嚴肅,我感覺我被審問了,你一臉領導的派頭,學生會裏至少是個副主席,院裏的還是學校的?這年頭孩子們官腔學得十足十。”
蘇阮阮慚愧兩秒鐘,低下頭:“院裏,主席。我換個問法,你還要吃點兒別的嗎?”
“你還有錢嗎?”
“夠吃。”
“兩碗冰粉,多放點兒葡萄幹。”譚傅瑜吃得心安理得,“妙啊妙啊,學校開始注意吳韻了?”
“并沒有——私人的事情。”蘇阮阮起身,一會兒過來,托着兩碗冰粉,遞過勺,“11年你就在路上旅游了,一路上怎麽辦?”
“就旅游啊,能怎麽辦?”
敏銳捕捉到譚傅瑜話裏的情緒,蘇阮阮暫且閉了嘴。
“我也覺得我挺奇怪的——”譚傅瑜撐着臉,握着筷子似乎有些吃不動的架勢,“你說吳韻都走了那麽久,我怎麽還在路上呢?我怎麽還不回家呢?我怎麽就忘不了她呢——”
“唔。”蘇阮阮心裏猜想這兩人什麽關系。
“我很奇怪吧——不過現在的小孩對同性戀這種病寬容度高太多了。”譚傅瑜吸溜一口粉,“妙極了——這年頭支持同還是政治正确了。”
“不奇怪。”
“她走了之後我一時半會兒受不了打擊。”譚傅瑜頓了頓,擡眼在蘇阮阮身上逡巡半天,“你長得挺漂亮的。”
“謝謝。”
“這麽晚出來不害怕嗎?”
“還好。我學過散打,平常也有健身。”
“這哪兒夠啊……诶,有男朋友嗎?”
“沒有。”蘇阮阮實話實說,“現在變成了你來問我。”
“有什麽要緊?你從我這裏得到信息,我也要了解了解你。”
“也對。”
“明天回學校?”
“明天周末。如果找不到你,我會在這裏玩一天。”
“妙啊——那你為什麽要采訪我?你怎麽查到吳韻的?和你有什麽關系?”
譚傅瑜的眼睛逐漸眯起來,那雙狐貍眼眯起來就顯得危險,刀子一樣淩厲,和那嘴上傻乎乎地吃東西的模樣不符。
“我想知道明德樓後面那條河。”
刀子不見了。
“你也覺得那條河不對勁?”譚傅瑜眯起眼笑,“我還想吃兩個燒餅。”
“‘也’是什麽意思?”
“燒餅挺好吃的,聽人說——”
“我知道了。”蘇阮阮重新起身,桌上的手機亮了起來,沒有聲音,譚傅瑜瞥了一眼,沒有理會。
蘇阮阮回來時,屏幕暗了下去。
“謝謝啊,我太餓了,請你吃炒酸奶用掉我畢生積蓄。”
“畢生積蓄可以還給你。”
“別見外,說說那條河吧。”
“直覺——它不應該淹死人。”蘇阮阮還是提到了“死”這個字,這個字好像是個開關,把譚傅瑜點着了。
啪一聲,筷子拍在桌子上,譚傅瑜眯起眼:“你的意思是死了?不——不是……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蘇阮阮噤聲不言。
“你身邊有人跳河了嗎?或者說你自己——”
“我女朋友——她,總之,非要去跳河……”蘇阮阮覺得解釋不清楚,囫囵了這麽一句話,“具體,說不清楚,我覺得蹊跷,稍微查了查,發現先前也有人跳河而死……想看看……是不是會有共性。”蘇阮阮腳底下有臺縫紉機似的,她一下一下地踩着地面。
“有女朋友?那個‘啊’?”譚傅瑜故意笑,“失敬失敬。”
“她叫陶安安。”蘇阮阮頓住了腳,“你能說一下,那個,不是死了,是什麽意思嗎?”
“我感覺吳韻活着。另一種方式——死不是生的對立面——你讀過《挪威的森林》麽?那句很有名的話。”
“知道的。”所以是從文藝角度來理解的,并不是字面意思,虛驚一場,蘇阮阮擦掉額頭的冷汗。
“妙啊妙——那你大概就能理解了,我感覺她一直在我旁邊,而且被困着,那種感覺,你能理解嗎?”
“生者被死者的執念感動,或者說影響。”
“不是——是那種飄渺存在的,那種,你就是感覺她存在,而且她在掙紮什麽東西,不能解脫。”譚傅瑜放下筷子,蘇阮阮有女朋友這件事情讓她覺得親切,所以臉上也帶着笑,哪怕蘇阮阮臉上克制了懵逼的表情,她看了出來,但也并不惱怒,攤開手掌,“好像是在另一個次元存在——她看得到你,你看不到她,那種存在。”
“精神?”
“不,客觀存在,不過如果精神也是物質,那麽你說的就對。”譚傅瑜重新捏起筷子,肥腸在她的筷子上顯得不那麽令蘇阮阮感到害怕。
回想一番,自己的問題是不是使得面前的譚傅瑜感到緊張?所以不予回答?她思考幾秒:“我不知道安安和……吳韻之間有什麽共性,我希望能從你這裏獲得一些信息。”
“唔。”
“前段時間,我在河邊見到有人燒紙——”
“哦,我知道,我那會兒就有。”
“你認識?”
“那會兒讨論過,是咱們學校一園丁,姓王,具體就不知道了,挺古怪的,不過領導也不管這事兒,就由着他了。”譚傅瑜挑起一邊眉毛,見蘇阮阮很是認真的年輕面孔,撲哧一笑,“你覺得跟那條河有關系?我倒是覺得,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都得往怪力亂神的方向去找,你看那條河,有什麽好找的,不就是一個小池塘,十年前挖通了麽,誰掉下去都可能。”
“這是一條線,而已。”蘇阮阮繃着臉,“河邊燒紙确定就是姓王的園丁?沒有別人?”
“沒人閑着扯淡要去河邊燒紙,就這一個——”
“上次安安說,要和這個人見面,答複說‘你想死嗎’。”蘇阮阮凝神思慮半晌,“河邊有個人,把她推到河裏去,當時我在旁邊,救上來,但是并不知道那個人長什麽樣。”
“謀殺?”譚傅瑜似乎終于認真起來,将托盤都統統推到一側去,“妙啊——她現在不尋死麽?”
“不。”
“你倒是相信她。”
“我是很強勢的,一定要讓別人按我的想法去做的人——但是安安不一樣,我不能控制她做什麽事情,哪怕她在騙我,我也不能說什麽,我能做的,只是相信她,告訴她我能為她做很多事情,我們可以一起去做——”
“妙——”譚傅瑜打斷她的話,“你跟我說這段話,你慌了。”
“……”
“她現在一個人呆着?”
“對。”
“我猜一下,你們既然來找我——她在重瑞市?”
“對。”
“剛剛她給你打了個電話。”
“啊!”蘇阮阮摸過手機來,頓半秒,将手機扣回去。
“你可以給她打電話。”
“謝謝,我發個短信就好。”
“在一起多久了?”
“兩周左右。”蘇阮阮紅了耳朵,“你和吳韻認識很久了?”
“很久。”
“之後怎麽辦?那三百個地點攢夠了之後,怎麽辦?”
“可能回老家結婚,背包客走不動的時候大概就這樣。”譚傅瑜撐着臉笑,“去他媽的現實,好歹得走完,不然一輩子後悔。”
“……妙。”蘇阮阮忍不住用了譚傅瑜的口頭禪。
“你臉上寫着的都是結束話題,不過你想不到要問什麽了——你來這裏也大概跟我一樣的想法,去他媽的先做了再說,具體有沒有結果,其實你也不清楚。”
“抱歉,我覺得我應該再問更多。”
“不急,留給你手機號,有空可以打給我。”譚傅瑜從包裏拖出一個筆記本來,厚厚摞着,每一頁中間都摞着照片和手劄,撕下一溜,手腕一抖,劃拉一串數字。
“謝謝。”
“可以打給你的‘啊’了,這種時候你要給她做支撐,因為她自己也在懷疑人生,我猜想她現在不去尋死,更多是因為你。”譚傅瑜十指交叉墊在下巴底下,“我猜錯了不負責任,如果倒退五六年我回去,說不定那時候的事會有所改變。”
“可能——不,是一定會改變。”蘇阮阮想到了一次次重生的陶安安,起身,撥出自己熟記于心的號碼,再一轉身就是拐角以外,章魚丸子的店鋪前面站滿了學生。
“喂,阮阮——有一個男人,說他現在管着吳韻的企鵝號,我還不确定,什麽都沒說,你那邊——唔……唔——”聲音戛然而止。
挂斷後短促一聲,桌面壁紙不可免俗,陶安安在壁紙上對她笑,溫和內斂又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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