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不堪回首事

如果不是微雲這一次的失聯，路寶山想也許他還能再忍忍。他暗地裏對容和的調查進入瓶頸，但也不是全無收獲。他收集的東西，足可以把容和狠狠打入塵埃，從此翻身無望。

路寶山決定最後一次，征詢秦景的意見。無論他同不同意，路寶山都不能再忍下去。

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只是當最後秦景仍提出跟他相左的意見，路寶山還是止不住地失望，“這一次，別再命令我。”

秦景在路寶山怒氣沖天的那幾分鐘處理好所有的郵件，丢開鼠标，才對眼前這個豁出一切無所畏懼的年輕人道：“不是命令，只是作為一個長輩對你的勸告。這件事，你不要摻和。”

“為什麽又是這句話？”路寶山苦笑，“秦叔，我一退再退，為什麽就換來這麽個結果？我只是想要微雲回來，這樣……也不可以嗎？”

“為什麽一定要微雲回來？路寶山，你自己想想，你到底把微雲當做什麽呢？所有物？你跟容……容和，有什麽區別？”

“秦叔！”路寶山變了臉色，“為什麽要把我跟那個變态相提并論？你竟然是這麽想我的？我在你眼裏就這麽不堪！”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随手撈過面前的椅子狠狠地砸向地面，椅子在路寶山的手中四分五裂。原來生氣會摔東西，真的是一個本能的動作。路寶山紅着眼眶，啞聲道：“是！沒錯，微雲是我的！你不要她，是我辛辛苦苦教養的！她應該完完全全屬于我，而不是被一個變态一而再再而三地惦記！除了我身邊，微雲哪裏都不能去！”

秦景道：“寶山，你現在不冷靜，我們沒法談。”

路寶山冷笑轉身，“不談正好，我也不想談，還不如直接動手來得幹脆！”

“站住！”秦景厲喝，“路寶山，注意你的行為！”

秦景是路寶山敬重的長輩，這一聲吆喝對他來說還是很有威懾力的。路寶山停住腳步，卻仍背對着秦景，沒有說話。門口離他不到三公分，只要離開這裏，就不需要再費任何口舌，跟那姓容的正面交鋒，死活不論。然而路寶山的手在搭上門把的那一刻，聽見秦景的一句話讓他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秦景說，“你不是想知道容和的事嗎？我現在就告訴你。”

路寶山轉過身，對上秦景的視線。那一刻路寶山竟有種錯覺，無堅不摧的秦景，好像有了那麽一點脆弱。

路寶山那時還不知道，他執意知道的真相，是秦景此生最不願揭開的一個傷口。

秦景在戰場上曾經負傷無數，也有過致命的時刻，但任何傷，都抵不過深埋在心底的那個口子。秦景的心底還插着一把刀，動一動就會血流不止。可是即使疼成這樣，秦景還會覺得自己仍在世上活着，是不是一種錯覺。

秦景年輕的時候救過一個逃亡的女孩，兩人一見鐘情，也有過公主和騎士的浪漫，很快就結了婚。女孩跟着秦景的姓，改名叫秦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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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秦若在秦景的生命裏演繹着什麽樣的角色，連秦景自己都沒發覺，行走在死亡邊緣的自己，對那一縷忽然闖進灰色生命裏的陽光有着多麽深刻的眷戀和依賴。

秦若很快就懷了身孕，對于将要誕生的新生命，秦景和秦若都十分期待。然而沉浸在幸福中的人總是不那麽容易發現潛藏着的風險，如果不是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兩人都誤以為他們之間的幸福是無期限的。

秦若在嫁給秦景之前，姓容。

沒錯，容和的容。

在秦若還叫容若的時候，她一直被藏在深閨教養着。容若知道家族裏面有很多她這樣的女孩子，她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她們錦衣玉食，接受最好的教育，舉止言行都在按照一個大家閨秀的标準培養着。她們是名媛淑女，是天之驕女。她們什麽都可以擁有，唯獨自由。

培養她們，是為了選出其中最優秀的女孩兒，來和當家族長進行婚配，以繁衍出更優秀的下一代。

容若在這一群女孩子裏是最拔尖兒的，她的獨一無二引起了長輩們的注意，他們将更多的精力放到了容若身上。而那時，最被看好的容家繼承人，便是容和。

家族給容和和容若訂了婚，這場婚姻的交易，傾注了許多長輩的期盼。

容和跟容若的關系，其實有點理不清。容和的父親跟容若的父親是親兄弟，又跟容若的母親是表兄妹，所以容和跟容若，既是堂兄妹，也是表兄妹。

照理說，有了兩層的親戚關系，容和跟容若的關系應該親密一點才是。

然而容若即使年少懵懂，卻憎恨這樣腐朽的家族制度，她開始設法逃跑。

容若的母親發覺了女兒大逆不道的意圖，試圖勸解，“容家一輩一輩都是這麽下來的，大家都是這樣的。”

“這是不對的。”年輕的容若還顯稚嫩天真，“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會讓我的女兒嫁給她不喜歡的人。”

“傻話。”容若的母親笑嗔。

然而容若的母親沒有想到，這個一向乖巧聽話的孩子，竟然會将叛逆演繹得如此徹底。

容若叛逃出容家，迅速地嫁給一個陌生的男子，甚至連自己的姓氏都一并舍棄。

容和未婚妻逃跑的消息很快就成為整個家族的笑柄，天之驕子從雲端被重重摔下，狼狽不堪。他被剝奪了候選人的資格，從此只能在容家的外緣執行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務，再也接觸不到家族的核心。

這大概就是容和畢生的恥辱了吧。

容和就是在那個時候恨上秦家，恨秦景和秦若，這一恨，就恨了很多年。

容和開始蓄意報複，用一年的時間周密布置，制造了一場完美的車禍。即将臨盆的秦若甚至來不及送往醫院，就在公路上生下了一個女嬰。在孩子出生前，秦景和秦若抱有過太多幻想，他們想了很多名字，男孩兒要叫什麽，女孩要叫什麽，每一個名字，都代表着一份期待和疼愛。

這個女嬰後來按照秦若的意願，取名微雲。

孩子的出生花光了秦若所有的精力，她甚至來不及看一眼她親愛的寶貝，便香消玉殒。秦若死前留給秦景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怪他。”秦若想的是，如果她沒有叛逃，容和的人生應該上升到另一個高度。無論如何，是她連累他在先。所以此次事件，她希望秦景就這樣算了吧。

秦若的死帶給秦景的打擊是無法預估的，剛有點色彩的生活忽然又退回原點，甚至變得前所未有的灰暗。然而秦若臨終前的那句話，讓秦景背負了更重的包袱，這些年對容和的挑釁和攻擊，秦景只能一退再退，都只是為了遵守對秦若最後的諾言。

而在那場慘烈的事故中降生的微雲，莫名地成為了另一場仇恨的開始。

看着孩子啼哭的皺巴巴的笑臉，秦景一片茫然。如果不是在受到劇烈撞擊秦若拼死護着肚子……他無法面對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生的女兒，他甚至想如果能一命換一命，那麽他寧願這個女兒不要出生。

秦景對微雲的感情，有些刻意的疏遠，尤其在女孩兒越來越出挑，越來越像她那死去的母親。

每次見到微雲，秦景就會想起那場車禍，她的妻子染血的身體，像一朵綻放的豔麗花朵，然而無論怎麽努力，他再也挽不回她。

這件事成為了秦家的禁忌，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像啞了一樣，對此絕口不提。秦若在秦家生活過的痕跡漸漸淡化消失，卻随着年歲的增加，在秦景的心底變得越來越深刻。

今天路寶山的咄咄逼人，讓秦景不得不把自己血淋淋的傷口掏出來給他看。

秦景那時就是仗着年輕和沖動，賠上了自己一生的摯愛。他只是不想讓路寶山重蹈覆轍。“容家是一個古老的家族，這條隐秘腐朽的制度不被人所理解，然而容家能夠長立不衰，也是有他自己的道理。路寶山，你今天的沖動，很有可能會萬劫不複，你真的，敢嗎？”

路寶山聽到這樣一場不堪回首的往事，心底不是不震撼。他沒想到一切仇恨的起因，竟然是因為一條荒唐的家族制度。而這其中，秦景又何其無辜？路寶山沉默了良久，艱難地開口，誠摯道歉，“秦叔，對不起，剛才是我沖動了。”

“你不用跟我道歉，自己好好想想吧。”秦景有些疲累地閉了閉眼，按下內線，通知助理送一杯咖啡進來。

片刻，助理小心翼翼地敲門，努力忽視一地的狼藉，把咖啡送到秦景桌上，“秦總，您的咖啡。”

秦景端起杯子，也不顧還冒着的騰騰熱氣，一氣飲盡。

助理目瞪口呆，還來不及說出口的“小心燙”又吞咽回肚子裏，臨走前幽怨地望了路寶山一眼。

路寶山彼時裝滿了心事，一邊為秦景的過往所沖擊一邊擔心着微雲的安危，腦袋正亂糟糟的沒個頭緒，接收到助理的眼神，順口問道：“有事？”

助理結結巴巴道：“我是想問，路先生也要來一杯咖啡嗎？”

咖啡？路寶山皺眉，好像有什麽重要線索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閃得太快，又沒抓住。“好的，謝謝。”

助理很快就煮好了第二杯咖啡端進來，路寶山也沒讓他放在桌子上，自己伸手接了，在碰到被子的那一剎那，路寶山靈光一閃。咖啡？咖啡廳！

路寶山忽然就樂了，笑着再次跟助理道謝，誠摯道：“你很能幹，真的。”

助理誠惶誠恐，只不過煮了一杯咖啡，真的沒那麽大功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