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求近生罅隙

微雲出院那天路寶山終于在人前現身醫院,本來給微雲準備的輪椅也沒用得上,路寶山親自抱了人,也不管衆多或羨慕或驚詫的目光,從病房裏一路給抱上了車。明明非常羅曼蒂克的情節,路寶山卻全程臭着一張臉,惹得旁人也不敢跟他多說話。

微雲在路寶山懷裏,摟着他的脖子,把臉貼過去蹭了蹭,溫順得像一只小貓。路寶山最受不了微雲這種不自知的柔情似水,沒一會兒工夫就讓他軟化了,路寶山小聲警告,“別亂動。”

微雲出了這樣的事,路寶山的心情實在很難調适的過來,他除了懊悔自責之外,更對微雲當時的舉動抱有一絲不滿。路寶山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微雲在遭受到沖撞的那瞬間,最先護住的是自己……

竟然有這樣自私想法的自己,很可恨吧?可是心底的那股偏執,好像越來越嚴重了呢,對于微雲的占有欲,就快要到了扭曲的境地……

路寶山低頭看懷裏的人,女孩兒低眉順眼,眉目清冷,卻偏又惹人心生執念。

小心地把微雲安放進車裏,還沒直起腰,微雲便擡手給他擦額頭上的汗,“寶山?”

“嗯,怎麽?”路寶山看她,盡管語調生硬,還是止不住地柔情。

微雲粲然一笑,“沒事,就是叫你一聲。”

路寶山愣了愣,跟微雲四目相對,霎時間膠着不開。老管家站在身後,尴尬地提醒道:“你們兩個,有話回家再說,這裏很多人看着呢。”

可不是嗎?醫院大門外,人來人往,路寶山半個身子還在車門外,盡管車窗阻隔了大部分探究的目光,畢竟影響不太好……

微雲被接回家,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路寶山雖然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但再也沒出現過喝醉的情況,并且每天都抽出時間來陪伴微雲,雖然臉色依舊不好看,下人們也不敢招惹,只有微雲知道,路寶山心裏的別扭,也只有等他自己緩過來,別無他法。

直到微雲開始複健的時候,路寶山已經閑到可以全天陪伴了。

因為在容家呆過并且看到了一些母親的舊物,微雲對容和的下場還是有一些關心的,有一天忍不住問路寶山,“容和現在怎麽樣了?”

路寶山瞬間就沉了臉,不悅道:“你問他做什麽?”

“就是随便問問,你要是不願意說就算了。”微雲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路寶山其實對那人恨之入骨,适時地住了嘴。

路寶山雖然很不高興微雲還關心着一個外人的死活,還是勉強答道:“容家大概就快要散了吧。”到時候樹倒猢狲散,容和成了喪家之犬,也就不值得他關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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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雲愕然,“這麽快?”

路寶山冷笑,“我還嫌太慢呢,容和就算死一萬次都不足以洩恨。”

微雲皺眉。

路寶山長嘆一口氣,深深地看了微雲一眼,也沒再說話,徑自離開了。

這好像是兩人第一次因為意見不同而産生分歧,并沒有任何争論,只是微雲敏感地感覺到,她和路寶山之間,正在慢慢地産生隔閡。

而罪魁禍首,卻是容和。

微雲能理解路寶山為什麽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的原因,以前路寶山如果要整治誰,微雲可以冷眼旁觀不置一詞,因為路寶山做什麽都是對的。

微雲迷惑的是自己,她竟然在聽到容和不幸的時候,産生了一絲類似于同情的心理。這很奇怪,也很不妙。

路寶山到了廚房,看見砂鍋上正熬着給微雲的濃骨湯,便徒手掀開鍋蓋,女傭還來不及喊“小心燙”,就聽得哐當一聲,鍋蓋掉落在地板上,瞬間碎裂成無數碎片,路寶山望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發呆。

竈上的砂鍋裏乳白的湯汁還咕嚕咕嚕地滾着,帶出一些中藥的香氣。女傭無法,只得尋了一個別的蓋子蓋上,路寶山還問道:“這個不合适啊?”

女傭答道:“一鍋配一蓋,這個又不是原配,當然不合适了。”

路寶山嘆息,阻止女傭拿過簸箕來清掃,自己卻蹲下來,一片一片地把碎片撿起來。

女傭道:“您手燙傷了,用涼水沖沖,要上藥才行。”

路寶山搖頭苦笑,把碎片丢進垃圾桶,背手離開了廚房。他想起剛才跟微雲說話時有些沖的語氣,頓時後悔不已。微雲原本就有傷在身,自己倒好,平常都舍不得說一句重話,最近卻是脾氣見長了。

她傷着了,他也傷着了。

他剛才甚至想問問她,在容家的那些日子,容和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路寶山知道他不能問。有些質疑,一旦發芽,便會迅速亘橫在兩人中間,直至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再也回不到原來的親近。

奇怪,他們為什麽要為一個外人鬧這種莫名其妙的別扭?

路寶山此刻對容和的憎惡又上了一個新的層次。要不是這厮忽然冒出來橫插一腳,他和微雲能至于傷成這個樣子嗎?也不知道微雲此刻自己呆在房間裏,會不會傷心?

路寶山野顧不得什麽別扭了,又折身返回,決定好好安慰安慰她,并且不再回避自己吃醋的事實。

路寶山再返回去的時候,看見微雲坐在輪椅上,仍舊保持着他離開前的位置,路寶山悄悄走過去,在她身前蹲下,仰頭看她,“寶貝,對不起,剛才我……你怎麽了!”路寶山話還沒說完,就瞧見女孩兒一頭的冷汗,臉色蒼白無比,忙握了她的手,焦急道:“是不是又疼了?別急,你放松,放輕松點……你忍忍,忍忍就過去了……”

“寶山,我好疼啊……”微雲輕聲。

路寶山恨不得替她疼着,可是傷在人家身上,路寶山也無能為力,只得在旁邊幹着急,緊緊捏着她的手,“不疼不疼,我在呢!乖,忍忍就過去了,寶貝……”

此刻的微雲竟有那麽一絲想哭的無助,如果疼到沒有知覺也便罷了,可偏偏右腿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好像全身都被碾壓過一般,使她不得不放棄最後的堅守,“寶山,我想吃藥。”

如果不是撐不下去,微雲不會提這種要求,可是鎮痛劑這種東西,副作用是很大的,為了避免後患,路寶山一般不讓微雲吃。每次微雲疼痛難忍的時候,路寶山總是擰着表情,眼睜睜地看着她将嘴唇咬破。

這一次,一樣可以的。

“寶山……”微雲再次出聲哀求。

路寶山一狠心,緊緊地把人抱在懷裏,雙臂箍着稍顯瘦弱的身體,顫聲道:“不許吃!”

“寶山……”

“寶貝,咱不吃那個,乖啊。再忍忍,沒事的,相信我。”明明疼的是微雲,為什麽連他的身體都在發抖?路寶山恨極了這種無能為力的狀況,他想起多年前,微雲命懸一線被送往潞城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無助?那時身邊是不是連個依靠的肩膀都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微雲漸漸安靜下來,臉上已經蒼白到如白紙一般,路寶山臉貼着臉,輕輕地蹭着,好像想用這種方式來換回她的一點血色。

微雲抹了一把濕潤的眼睛,手抵着路寶山的肩膀,離開了他的懷抱。

“你好點了嗎?要不要喝點水?”路寶山殷勤地拿過水杯,遞到微雲的唇邊,看着她只稍稍抿了一口,便搖頭不喝了,又道:“你餓不餓,我帶你去吃飯?”

微雲低着頭,攥緊了拳頭,啞聲道:“寶山,我沒有信心,可以恢複……”這樣的疼痛在以後不知道多漫長的日子裏都會成為家常便飯,次數多了,她的自信心,總會一點一點被摧毀,然後依賴着輪椅和拐杖度過餘生。

路寶山紅了眼睛,盯着微雲低垂的腦袋眼睛一眨不眨,“就當是為了我,也不行嗎?”

微雲沒有回答。

以前,路寶山是她的世界,她的所有,她的信仰。她一直認為,自己好好活下去的理由,就是路寶山。

就連那時在潞城漫長無際的寂寞裏,她都是靠着對路寶山的期望活下去的。

可是現在,因為路寶山在身邊,她卻變得脆弱不堪。斷腿的疼痛鮮明且深刻,讓她退縮,她不知道,照這樣下去,路寶山會不會厭煩她,會不會離開她。

“秦微雲!”每次路寶山生氣,總會連名帶姓地叫她,“你擡頭啊!你看着我!你告訴我,你想讓我怎麽樣?嗯?”

微雲慢慢地擡頭,對上路寶山充血的眼眸,心下一顫,不由蕩開了目光,“你不要逼我。”

路寶山站起身,惡狠狠地盯着她,幾乎要口不擇言了,“秦微雲,你說愛我,是真的嗎?我難道,都不能成為你的依靠了嗎?”

可惡!長大了是不是?翅膀硬了是不是?眼界高了是不是?

要不是看她傷重,路寶山很想就這麽把人丢到她身後那張床上去,狠狠地欺淩,撕碎她,弄死她!

微雲不知道路寶山為什麽忽然盛怒,只是明顯地感覺到有一股正在醞釀的危險悄悄靠近。她愕然擡頭,望向路寶山,眼神既清澈又無辜。

路寶山最受不了的是微雲的眼神,只要她柔柔那麽一望,再大的火氣也會被瞬間澆熄。路寶山強自冷靜下來,明明是來道歉的,為什麽又要差點掀起另一輪戰争呢?路寶山重新蹲下來,蓋住她放在膝上的手,輕聲道:“對不起,我剛剛太激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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