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分外眼紅面

長這麽大,微雲還從來沒有見過路寶山這樣又瞬息變換的表情,只覺得一片茫然。原來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還是有她看不懂的一面。微雲這時才意識到,其實她和路寶山是兩個個體,他不是另一個自己。

路寶山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摩挲,聲音有些虛幻,“微雲,你知道的,我愛你,很愛很愛。我把你當成我的生命,我想要好好守護你。可是,這個世界太複雜,太多誘惑,太多危險……而你仍然有可能離我而去,只要一想到這個,我就會痛的不能自已。我想要把你鎖在我身邊,哪裏都不能去,就算将來你變成一堆白骨,我也想抱着這堆白骨死去……微雲,我想我可能生病了,很嚴重……”

微雲感覺到手心有濕潤的痕跡,心頭狠狠一顫。就算小時候,微雲也從來沒見路寶山哭過,而自她車禍以來,這已經是第二次路寶山在她面前流淚了。

要疼到什麽程度,才讓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一哭再哭啊?

“男兒有淚不輕彈啊……”微雲已經忘記了剛才他們因何拌嘴,一邊抹去那片濕潤,另一只手撫弄着路寶山的頭發,聲音都要軟成一灘水,“寶山,你別難過,就算将來我真的站不起來,我也不會離開你的,你要是不要我了,我讓爸爸到你家抓人去……”

這大概是以微雲的情商能說出的最幽默的情話了,路寶山跟她對視,彼此眼裏的影子清晰可見。他仰起臉,一點一點貼近微雲,終于在碰到那雙蒼白的薄唇時,滿足地嘆了口氣,然後放肆地攻城略地。

房門裂開的縫隙被悄悄合上,老管家像做賊一樣貓着腰放輕了腳步,生怕弄出一點聲響,還埋怨地想,一把老骨頭了,見到年輕人這樣沒羞沒臊的自己還得回避算怎麽回事?

沒想到才剛走了幾步,就遇見了更悄無聲息的秦景,“你在幹什麽?”

老管家冷不丁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道:“本來想叫兩個孩子吃飯的。”

“為什麽沒叫?”

老管家倒是想說因為不好意思啊!又怕秦景追問起緣由來更不好意思,于是決定陳述另一種事實,“孩子們鬧別扭了,才剛和好,讓他們說會兒話。”

秦景果然信了,又詫異道:“他們竟然也會鬧別扭,真是新鮮。”微雲和路寶山兩人從來都是形影不離,路寶山對微雲寵溺道連他這個做父親的都覺得慚愧,怎麽今天竟然也會鬧別扭?

老管家自以為是地分析着,“還不是因為腿傷的事,微雲丫頭對自己的痊愈沒信心,路寶山急了,講話就沖了。”

微雲出車禍這件事,路寶山已經不知道自責了多久了,秦景看在眼裏,也勸過幾次,奈何路寶山就是鑽進了牛角尖,誰的話也不聽,并且一心一意要容和血債血償。他當年答應過秦若不會追究容和,如今又答應了路寶山不會插手此事,所以萬事也都袖手旁觀而已。

路寶山的父親每每打電話來抱怨,兒子有家不歸,竟為別人家的家事操心,真是白養了。秦景也只能苦笑,別無他話。

路寶山跟微雲的事,兩家人心裏都跟明鏡似的,也樂見其成,只可惜好事多磨,怪只怪天意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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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還喋喋不休,“微雲這孩子本來就不大愛說話,吃了那麽些苦頭也不見言語,倒是在寶山面前還像個女孩兒樣,會撒嬌。最近見她心情也好了許多,大概也是因為寶山的緣故。您作為人家的父親,還得好好跟寶山學學。”

難得秦景還一本正經道:“的确該學學。”說着轉身離開了。

老管家在秦景身後張大了嘴巴,剛剛那句話是脫口而出的,才剛說完就知道自己僭越了,還以為秦景會大怒,竟沒想到他有此反應。

不過是個好現象不是?

自從路寶山和微雲經過那一天的別扭之後,兩人好得蜜裏調油般,路寶山對微雲成天寸步不離,喝個湯要先試試溫度,做複健要親自擦汗遞水,連解決生理問題都恨不得要跟着,膩得老管家都看不下去了。

這樣的現象在某天晚飯時消失了,本該在微雲身邊給她吹湯的人并沒有出現,老管家不禁奇怪,“那小子到哪兒去了?”

微雲道:“說是有應酬。”即便兩人和好,路寶山也不曾放棄報複容和,微雲只是隐隐約約覺得寶山今天出去是跟容和有關,具體什麽情況她并不清楚。

寶山不在,給她盛湯的人,不是老管家,而是秦景。微雲受寵若驚,不安地看了秦景兩眼,“父親……”

“怎麽?”秦景放柔了聲音,盡量使自己看起來像一個慈祥的長輩。

“沒、沒事,謝謝父親。”微雲低頭吃飯,藏住要笑不笑的嘴巴。

路寶山的确是去應酬了,但是這回應酬的人不是警察局,也不是紀檢委,更不是什麽生意上的客戶,而是他如此不遺餘力都想弄死的正主,容和。

容和會找上他,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如今容家人心散漫,已呈敗像。容和跟喪家之犬也沒什麽區別,只要再一旁靜靜地看着,就絕對能等到他跌入塵埃的那一日。

只是路寶山想要親眼看看,那容和是如何在絕望和沮喪中一點一點磨滅自己的意志,從此變成一個廢人,再無翻身的餘地。

所以當容和約路寶山見面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倒想看看,一個窮途末路的敗者,還能折騰出什麽花樣。容和安排的地點,路寶山很熟,雲頂大酒店,他也常出入的聲色犬馬的場所。

路寶山止不住地冷笑,還挺會挑地方,給自己這麽一個繁華地當做葬身之所。他推開那高檔雅間的房門,看見容和正安然高坐,臉上挂着難以琢磨的神情。

容和下巴擡了擡,示意路寶山坐,然後給他倒上了準備好的紅酒。

這情景倒是似曾相識。

當初路寶山用的什麽招抓住這個老混蛋還記憶猶新,難保這厮不會依樣畫瓢。

路寶山進了門就跟他保持着距離,也沒坐在容和讓他坐的位置上,而是拉了另一把椅子,并且對容和遞給他的酒杯視而不見。路寶山一開口便充滿火藥味,“容先生有什麽遺言要交代嗎?”

容和睨他一眼,端了酒杯在鼻子底下輕晃,良久才道:“我小看了你。”兩個月的時間,容和私人名下的産業接連被查出問題不說,連家族都被牽連進去,而關系網卻陷入了癱瘓,容和不大相信,這一切都是路寶山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做的。

秦景一定在背後搞鬼了吧?

路寶山道:“是你太自大。”

容和冷笑。他難道沒有資本自大嗎?他坐到一族族長的位置,早就被其中奮力厮殺的過程磨練成一個強大的、圓滑的、冷血的領導者,他有資格睥睨一切,他習慣掌控所有,在路寶山這條陰溝裏帆船,是他畢生的恥辱。

“聽說之前你還在尋找容家的繼承人呢……”路寶山咬牙笑道,“我這也是幫了你一個大忙,毀了容家,便不用找了,你還不感謝我嗎?”

容和臉上沒什麽表情,淡淡嘲諷道:“你挺熱心的,真該讓警察叔叔頒個好市民獎。”

“我可不是為了你。你們的家族,夠古老,也夠腐朽,本來也不該我管。只是你千不該萬不該,把主意打到微雲身上!我恨不得讓你們容家毀成灰燼!”路寶山詭異地笑了,“你說是不是,舅舅?”

最後兩個字從路寶山嘴裏說出來的時候,果然讓容和臉色一變,“你知道什麽!”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路寶山冷笑,刻毒的話止不住噴湧而出,“你這個企圖亂倫的變态!你們全家都是變态!有此下場,難道不是你們活該嗎?”

容和臉色鐵青,喝道:“住口!”他一口飲盡杯中的紅酒,憤憤道,“你知道什麽!這是規矩!家規!我們祖上每一代都是這樣過來的,秦微雲的母親,你以為她是怎麽來的?她的父母不也是表兄妹?容家人要保持最純淨的血液,不需要外人的插手!”

“微雲才不屑你們這樣的家族。”

容和忽然笑了,笑容裏透着蒼涼,“路寶山,你以為你有多幹淨?你自己想想你對秦微雲的占有欲到了什麽程度?你不也把她當成禁脔養着嗎?難道你就不變态嗎?五十步笑百步!”

“她是我的。”路寶山眉頭皺得死緊,“永遠都是。”

“看看你……”容和呵呵笑了兩聲,又給自己倒了杯酒,紅色的液體咕嘟咕嘟從瓶子裏傾瀉而出,填滿了空虛的酒杯。喘息了幾口,容和血紅着眼睛盯着路寶山,低聲道:“執念太深的人,總是求而不得的。我是,你也是……”

“別把我跟你相提并論,你已窮途末路,而我,前程大好。”

“優越感只是一種錯覺,就像之前的我一樣。”容和搖搖晃晃地起身。幾天沒休息好,又一個勁地喝酒,身體已經呈負荷狀态,他想走過去拍拍路寶山的肩膀,給年輕人一個忠告,可惜力不從心,他很快摔回座椅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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