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入境(四)

雪宗的事說大也不大,說不大也能決定着這個家族式宗門能不能存活下去。

雪魔奪舍的恰好是他們最受寵的小少主與最有可能繼任宗主之位的大姑娘,少了這兩人,心思不純的人就明裏暗裏地動了起來。雪宗人少,這一亂也就有些傷筋動骨。

傅清此去,是聽說有強大魔物現世。秦樂風長于話術,一般不出手,便找了小師弟做打手。

去了以後才發現,那所謂強大魔物只是個幌子,只是有人想扯他們的虎皮去争權罷了。

秦樂風臉色不變,樂呵呵地跟人虛與委蛇。傅清演了個黑臉,上去一劍将那人身邊的心腹給削了。

血濺三尺,滿座皆驚。

屍身倒地,卻緩緩浮現出一縷黑氣。

驚叫頓起。

傅清與秦樂風對視一眼,假裝早就看破了魔物的僞裝,在雪宗人的千恩百謝萬般懇求下,纡尊降貴地在雪域住下調查。

秦樂風私下問傅清:“怎麽這麽天賦異禀,随便殺一個都是魔物?”

傅清淡淡道:“合眼緣。”

秦樂風跟他并肩而行,聞言笑得扇子都顫抖,頗為慈愛地看了傅清一眼:“小師弟長大了,會跟師兄賣關子了。”

傅清沒理他。砍人時仿佛有一種玄妙的聯系,讓他無比堅信自己劍下必定不是一個冤魂。只是這事太虛無缥缈,也不知會否發生第二次,不值得做什麽炫耀的資本。

只是一直查了兩天,除了殺了幾個魔物侵蝕殆盡的空殼外,再也沒查出什麽頭緒。傅清給自己立了個只忍一周的期限。

七天內,任勞任怨,來來回回搜查,斬了兩三個人,将雪宗內查的連只兔子見了他都要尖叫。

七天一過,言語淡淡地朝秦樂風請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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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樂風沒異議,雪宗裏的人卻被接二連三的魔物吓得破了膽,只差沒跪着求他留下。

傅清全當沒聽到,翩翩白衣不染塵埃,朝衆人一颔首,而後乘着青煙回寒川境去了。

他這次走得急,沒和莫子闌好好交待。那孩子安分的時候乖得要命,瘋起來也是個驷馬難追的。體內又有魔息,若是因此而出了什麽差錯,可有的他追悔莫及。

·

滴水成冰,冰天雪地。

傅清四下裏找遍了,也沒見着莫子闌的影子。

兜兜轉轉,最後卻發現只有他曾經住過的那間小房子裏,莫子闌的氣息還濃些。

莫不是他前腳剛走,莫子闌後腳就出了寒川境。而且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也不知去做什麽了。傅清不無氣悶地想。

氣着氣着,倒覺出點樂趣。他身處雪宗,忙得連傳訊符都沒空發,還念着小崽子會不會鬧脾氣。這小子倒好,開開心心去玩了,還把床給弄塌了,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怪力。

傅清輕輕抿唇,抹去眼角那點憤懑,擡手收拾莫子闌留下的爛攤子。

制床的材料是靈木,幾百年了,還留着點宜神的香味兒。

制這張床時,玉韶子還在。傅清幼時是個衣食無憂的小少爺,卻被魔物控制,一夜之間成了人人畏懼的殺星。那時還幼小的他,只有足夠強大的玉韶子和師兄們才能毫無芥蒂地與他相處。

玉韶子這一脈,除了秦樂風愛欺負人以外,其他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寵着傅清。從無間地獄回到凡塵,說不懷念是騙人的。正如剛重生時,傅清也在心底狂喜過。只是萬千事物壓下,将那狂喜湮沒得連個尾巴都不剩。如今倒還是憂愁多些。

靈木碎屑散落一室,間或還夾雜着些莫子闌的氣息。

或許還有些別的?

傅清微微上前,伸手捏出一塊碎片。

木質堅硬,紋路鮮明,應當是床底暗格旁的一塊。木質的沉香外,還有着些微令人不舒服的氣息。

正待繼續觀摩時,卻聽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話語。

“仙尊。”

是莫子闌。

“你回來的正好,解釋解釋。”

傅清不着痕跡地将碎屑揣進袖中,轉過身去。

清清爽爽的,沒什麽怒意,好像永遠都不會神色猙獰,沾染上塵世污濁一般。

乍一看,莫子闌仍是他平常那副模樣,垂着頭不願讓傅清看見他的神色,卻又偷偷地、目光幽深地瞟過來。只是現下他的手攥成拳往身前放,像是想撲上來,又像害怕傅清下一秒就取了他的命。

他像是沒聽見傅清的問題,一言不發地走進來,打開角落唯一一個櫃子。

裏面放着莫子闌平時鋪蓋的暖衾。他安靜地将暖衾抱起,一層層剝開,露出一個小箱子。

從外觀來看,與散落一地的木材同出一源。

傅清當然知道那是什麽。那是他自己偷偷鼓搗的暗格。玉韶子曾經給過他不少護身法器,傅清用不完,又怕被秦樂風以各種理由勒索走,就做了個小暗格藏在床下。後來他有了自保之力,也沒再起過動暗格中東西的念頭。

只是這次走的實在太急了些,又實在放心不下莫子闌,才病急亂投醫,出了個讓他自取護身法器的昏主意。

細弱的手指将盒子掰開,露出裏面滿滿當當的符箓與法器。

莫子闌抱着箱子,說着話,卻顯得極安靜:“你看看,可有少的?”

裏面的東西,前前後後大幾百年了,再珍惜也記不清楚。況且也只是些物件罷了。傅清沒多看那箱子一眼,就着他的手将箱子按回去。

神色之中帶了點嚴肅:“我讓你拿了用,沒讓你當寶貝供着。”

手指輕擦過莫子闌的手背,輕易察覺到了小孩的顫抖。像是觸電一般,莫子闌飛快地将手縮了縮。

傅清認真地看向他,捉住莫子闌的手腕,朝他體內注入一股試探的精純靈力。

莫子闌體內魔息,已然恢複了他們在風雪中相見時的程度。傅清種下的隐匿符陣還兢兢業業地發揮着作用,才沒讓魔息散發出來。

怪道情緒也反常了。

莫子闌竭力扭動手腕:“我沒事,仙尊不要碰我。”

魔息濃的就差昭告天下人他是個魔修了,還說沒事。

傅清一向不是個愛哄小孩的角色,聞言便當真不捏着莫子闌的手腕,轉而直接提着他的領子往外走。

莫子闌手腳掙紮了幾下,被傅清放了道靈力凍得瑟瑟發抖,便消停了。

他牙關打顫道:“你不用管我……你在雪宗不眠不休已經很累了,不用再看顧我……”

傅清心下一疑,不知道這小孩是怎麽知道他去了雪宗。轉念一想,他與秦樂風收到傳訊時現場還有幾人,說不定事情就從他們嘴裏傳出去了。也便不再多想。

這次傅清也含了點似有若無的怒意,對莫子闌不如之前那樣耐心,到了冰潭邊,見他不願意下去,三下五除二将小孩的衣裳給解了,直接扔進池子裏,看他自己撲騰着露出個濕淋淋的頭來。

莫子闌像是被他這舉動弄蒙了,杵着顆腦袋在水面上,除了生理性的發抖外動也不動。滿頭青絲很快凝成了冰碴,閃着比莫子闌眼底還無辜的光。

“我準你出來之前不許動。”

像是被寒氣凍得狠了,莫子闌嗚咽一聲,一句話也不說,認命地接受了冰潭四處流竄的寒氣。

傅清在寒潭旁找了塊石頭坐下來,盯着莫子闌,神思複雜。他确實不眠不休了七日,也覺得自己該打坐休息會,可心中總是惴惴,倒不如先想想如何如處置這孩子。

前世莫子闌那股子遍體鱗傷也要走上巅峰的狠勁,傅清是見過的。他不覺得面前這個莫子闌真如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毫無野心,只是他沒見過與傅清實力相當的人,因而死纏着他罷了。

既然他不願找,傅清倒不是不能做個順水人情。

莫子闌面前睜開眼睛,瞄向他這邊,卻正好與傅清的視線對上,于是忙不疊地躲開。

口中卻問:“仙尊在看什麽?”

準他偷看別人,不準別人看他了。傅清沒拆穿莫子闌的小心思。

只淡淡道:“看草。看你在潭邊種了一堆死草。”

這草應該很久之前就種上了,只是它的存在顯得毫不違和,一直沒能引起傅清的在意。

他印象裏,這片冰潭裏确實是有點綠色的。一抹濃綠,一抹新綠。濃的是傅清的,而嫩綠那處則是……

是莫子闌。

傅清阖了阖眼。

他想起來了。

前世他收莫子闌為徒後,為了鼓勵他,兩人一起在陽朔泉的溫泉邊種了兩株淩宇木。

淩宇木外表柔綠,卻極堅韌,會随着人的心意而成長。傅清種下時許下的願望,是讓莫子闌有自保之力,能繼承他的衣缽。

于是那株淩宇木開始抽枝發芽,莫子闌每變強一線,它便旺盛一分……直至莫子闌入魔時,樹上的花都還不識相地綻放着。分明那時,莫子闌早已與傅清心中的繼任者相去甚遠。

而莫子闌那株,像是被凍住了一般,百年之內幾乎沒怎麽長大。卻又在人不經意時抽長一分,告訴人,它還沒有死呀,它還有一點點稀薄的希望。

傅清被關入魔域後,便沒見過那兩株靈植,也不知道莫子闌在那以後,有沒有實現他多年的執念。

寒潭邊草木枯黃,傅清盯着,恍惚間想,莫子闌當年在種下那株靈植時,究竟想了些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有一丢丢的萎靡不振

剛才講座上想向作協的老師提問,沒搶過旁邊的男生,好難得的機會嗖的就沒了

白做了半天心裏建設

明明我那麽兇地在舉手了[大哭][大哭]

·

【高亮】10.25修正淩宇木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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