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破局(六)
莫子闌摟着他, 溫熱的靈力流入, 為他治療。像是在哄着小孩子般輕聲道:“師尊先等等,裹好傷再回去,不然會很疼。”
傅清仍舊只是哭。他哭的時候沒有一點聲音,只有淚水不斷地往下流, 就那樣安靜地崩潰着。
莫子闌不敢多耽擱,喂他吃下療傷的丹藥, 又給他腰間的傷口撒上藥粉。其間一直啄着他的眼角,不斷吻去他的淚滴。
又鹹又澀,原來師尊身上也有如此苦的地方。莫子闌心中一澀,攔腰抱起傅清,将腦袋在他的頭上蹭了蹭, 而後點地而起, 順着印象中的禁制, 出了潛龍境。
·
東萬象宗的宗主死了,死在歸一宗傅清仙尊手中。
謝遲的死訊不胫而走,幾乎只在一夜間,就被修真界各個宗門知悉。
正在有人懷疑消息的真實性時,歸一宗宗主秦樂風,放出了三生鏡中的一些景象, 正是謝遲如何在進入寒川境時被肖逢逢撞見,又是用詭異的招數将肖逢逢虐殺致死。而後秦樂風出面,坐實了謝遲已死的訊息。
只是更多的,諸如謝遲為何會去寒川境, 那詭異的招式又是從何而來,便絲毫沒有提及。
畢竟他們只是想洗清莫子闌的名聲,而非将歸一宗的密辛盡數倒給不懷好意的修者。
有了秦樂風的印證,消息傳得極快。過了幾天,連有些凡人都知道,堂堂天下第一大宗門的宗主,因為殺了歸一宗的一個弟子,而被歸一宗追殺至死。和洲肖氏更是因此與萬象宗決裂。
各宗與東萬象有仇的,便瞅準了這個時候,以各種借口朝東萬象宗提出交涉。
葉明雖然被放了回去,卻沒有謝遲那樣周旋于各宗之間的能力,又苦于宗內蟄伏的旁支勢力反撲,一時間左支右绌,被別宗步步緊逼。
但東萬象宗畢竟是個龐然大物,若想撼動,必定要傷筋動骨。
因而與東萬象有仇怨的人,自然成了最好的“同盟者”。
傅清在寒川境中養傷,不問外物。寒川境外出了事,還是秦樂風傳訊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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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讀完傳訊,垂着頭。他自回來後頭發就懶得束起,絲綢一樣散在身側,顯得他面色更白皙,高潔的不似凡物。
“秦宗主說了什麽?”莫子闌回來時,正看見傅清手裏捏着一只靈蝶。
傅清将傳訊靈蝶揮去,神色淡淡地擡頭看他:“外面有很多人在鬧?”
“也沒有多少,哄了幾次了,不樂意走。”莫子闌勉強勾了勾唇角,“師尊若想,我去殺幾個,把他們趕走。”
“他們想幹什麽?”傅清像是沒聽見他的話,只是問。
莫子闌走過來,将藥碗遞給他,見傅清一口氣喝了下去,才繼續道:“想讓師尊出山,對付東萬象宗。”
傅清唇角有一點藥漬,莫子闌輕輕揩去後,聽見他輕輕道:“那便去啊。”
莫子闌的手緊了一下,久久沒有出言。
傅清将他的手拍下,站起身來:“你陪我去。”
莫子闌再也忍不了,大聲道:“那師尊的傷呢?你現在看不見東西,還想把自己累死嗎?”
傅清看了他一眼,眼神無神。
他抿抿唇:“累死我?他們也配?”
莫子闌一時猜不透他的心思。以師尊的性子,憋悶了去殺幾個人緩緩倒是正常。只是東萬象宗如今就是一灘渾水,誰也不知道裏面會産生多少變數。
“走了。”傅清道。
莫子闌沒法再反對,想攙他一下,卻被傅清揮開了。
傅清一言不發地往前走,莫子闌也就沉默地跟着他。仍是半步的距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好似又回到了從前。
今日是寒川境還算溫和,只有點小風吹在臉上,很快又散了,發不出一絲聲響。這種詭異的靜谧,在出了寒川境後被盡數打碎。
寒川境有一段連着和洲,那些人甚至在寒川境外側安營紮寨,見傅清出來了,便如同菜場一般熱鬧了起來。
甚至有人朝着傅清跪了下來:“東萬象宗欺人太甚,仙尊既然動了手,還請好人做到底,鏟除東萬象宗毒瘤!”
“對!求仙尊幫扶!”
那些人口口聲聲說着求,心中卻打着借刀殺人的念頭。
傅清之前強行動用神識壓制潛龍境的禁制,如今懶得動用神識,只從這些人的語氣,便能聽出心中的異數。
肮髒而龌龊。莫子闌往前幾步,想擋在傅清面前,将這些與傅清隔得遠些,卻被傅清一揮袖攔住了。
傅清還站在原地,但他身上散發出來了缥缈的劍意,直逼得對面的人噤聲不敢言語。
與威壓不同,若是主人想,原本虛無的劍意,可在一瞬間取人的性命。
周遭沉寂下來,只是那些人還不是很服氣,喘氣聲粗的像牛,無聲地朝傅清抗議。
“我與謝遲是私仇。”
傅清微微斂目。他在潛龍境強壓了寒氣,如今遭了反噬,雙眼無神,看起來還有些脆弱。
那些人見他這樣,不自覺少了些畏懼。雖然刀就橫在脖頸旁,但一次性殺了這麽多名門正派的修士,就算是傅清也不好解釋。更何況,他們之中不乏世家子弟。傅清想動他們,還要考慮考慮他們身後的人。
于是便有人大着膽子問:“那仙尊便是要置萬千無辜修士于不顧嗎?”
話音剛落,卻聽傅清身後傳來一聲冷冷的嗤笑。
“莫子闌。”傅清呵止他。
莫子闌嘆了口氣,似有不願,小聲嘟囔:“若非師尊盡心竭力清除魔物,這些人能不能活到現在還沒定論。你不如問問他們,這些人裏有多少見過魔物的?”
來的人中,許多都出自魔物鮮少的地方。莫子闌這話,像是一根針紮在他們心上。
卻也紮在了傅清的心上。
傅清的聲音依舊冷冷淡淡:“我除魔不圖回報,此話以後不要再說。”
莫子闌張了張嘴,想上去抱抱傅清,終究還是止了步子,只低聲道:“對不住。”
這番話全落入了對面人的耳中,便有人道:“仙尊如此深明大義,何不助我們掀除東萬象宗這毒瘤?”
這人的話像是指甲磨在玻璃上一般,尖銳地傳入耳中,話中的意思卻沒在傅清腦中轉過。
傅清只覺得難過,他像是被人綁了石頭,扔到海中。鹹澀的海水從渾身的每一個孔中浸入,沉重的巨石壓住他掙紮的雙手,讓他求生無門。
他微微仰頭,像是在與對面的人對視:“我已說了,我與謝遲是私仇,本無意插手東萬象宗一事。你們攪亂寒川境安寧,反倒理直氣壯嗎?”
此話一出,傅清就察覺到有很多道眼神盯住了他。有出自對面那些人的,剩下的則來自身後。
傅清猛然想起來,他之前在莫子闌面前表現的,好像有些想要摻和東萬象宗的事裏。
“本尊也非什麽多管閑事之人。”傅清這話說給莫子闌聽,後又落入了面前那群人耳中,“不過若只是殺幾個擅闖寒川境的……還不算大事。諸位是走是留?”
他這話趕客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确。走,能保全性命。留,殺了就殺了。
對面的人一陣騷動。有人不甘,大聲喊:“仙尊難道真如此鐵石心腸——”
鈍物砸在地上的聲音。
“啊!”
他身旁的人爆發出一聲尖叫。
剛才還中氣十足地站在他們身旁,朝傅清喊話的人,在下一瞬間,變成了身首分離的死屍。
傅清甚至沒出劍。
他仍然站在原地,無知無覺的好似一尊神祗。
衆人卻陡然察覺了,萦繞在他們身旁的劍意,是随時都能取他們性命的致命武器。
這些人很快退卻了,轉身溜得如同一陣風,連面子上的道別也不敢做。那死掉修士的朋友,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屍身收走了,忙不疊地逃跑。
沒人敢禦劍,因為尊域不能禦劍。他們甚至已經忘了,這裏還不是寒川境的地界。
不過要是真進了寒川境,估計死的會更快。
莫子闌扯了扯傅清的衣袖:“師尊,我們回去吧。”
傅清微微轉過頭,輕輕張口,語氣平靜無波:“好,我們回去。”
·
這次來鬧的人,其實比之前圍攻葉明的要散亂很多。
說明現在各宗是真的在結盟攻打東萬象,而非像上次一樣,被魔修蠱惑了挑事。
真的要亂了。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莫子闌只是想殺人,每當看到傅清無神的雙眼時,他就想要将那些會讓師尊傷心的人都給殺了。
若是換成往常,師尊現在說不定就出山了。
亂世之中,誰也不能獨善其身。師尊向來這麽覺得。可他如今的心思,莫子闌也猜不準。
他前世和旁人一樣,以為傅清深恨魔物。今生接近了才發現,他不過是在履行玉韶子的遺願罷了。因而保護的人忘恩負義,師尊早就知道,卻一直忍着。他那麽懶于世故的人,忍了陌生修士的算計好多年。
直到有人好死不死地動了玉韶子的屍骨。
活人利用殆盡就算了,連死人都不放過。莫子闌深深呼出一口氣。
他在寒川境的風雪裏蹲了一會兒,把所有暴生的心緒都壓下去,才站直了身子,推開傅清的房門。
段青川與秦樂風最近都忙得不可開交,傅清在寒川境過得卻還算安穩。若是換成往常,他定然不肯待在安穩的窩裏。可他這次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去管外面的事情,每日在寒川境中靜坐調息,在房裏一坐就是一天。有時莫子闌推門進去時,會看見他臉上有未幹的淚痕。
“出去走走吧?”莫子闌用靈力探了探傅清身體的狀況,微微抿了抿唇。
還是不行。之前受的內傷外傷分明都不嚴重,卻一直好不了。而傅清的眼睛,與其說是寒氣反噬,不如說他是氣急攻心才失了明,因而藥石無醫。
莫子闌從來沒有見過這麽脆弱的傅清,他前世一度以為,師尊就是那樣一個冰冷堅韌的性子,無論遇到什麽都不會崩潰。
傅清仰頭看向他的方向,只是眼前覆了層白霜,顯得渾濁而蒼白。
他朝莫子闌微微搖頭:“外面冷。”
就算受了傷,堂堂傅清仙尊難道畏寒嗎?莫子闌本想這樣說的,卻一個字也吐不出口。
不過是借口罷了。兩個人都明白,卻不點破。
莫子闌捉住他的手,握緊了:“穿多些就不冷了。”
雖然看不見,卻能明确感覺到莫子闌的視線。
相連的手也很熱。如果他是一尊冰雕,此時應當已經被捂化了。
傅清心中一動,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有時間的小天使可以等一下明後天的更新嗷,晚上六點。
想不到吧一點尾氣我寫了兩章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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