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一條鹹魚
以太後為首的一群人, 沖上了鐘樓二層的儲經閣。
本以為會看到什麽刺激場面的衆人, 環顧四周之後, 卻發現除了地上有一灘血和碎了一地的花瓶瓷片之外,旁的什麽也沒有。
他們頓覺失望,說好的楚貴妃偷人呢?
方才鐘樓的門是從裏頭挂上的門闩, 說明鐘樓內定然是有人, 可現在別說是楚貴妃了,屋子裏一個人影也沒有。
沈丞相看着那入眼猩紅的血泊, 差點沒暈厥過去,他腿肚子直發軟, 額頭上冒着大滴的冷汗。
這該不會是楚楚的血吧?
他是絕對相信楚楚不會偷人的,楚楚那般愛慕皇上, 怎麽可能會做出背叛皇上的事情。
若是楚楚喜歡別人, 當初便不會要死要活的非要嫁給皇上了。
今日的事情如果是栽贓陷害, 那以楚楚執拗的性子, 只怕會為了保住清白,當場和那男人同歸于盡……
司馬致若有所思的望着地上的血和花瓶碎片, 對着身後的楊海吩咐道:“你帶人去三層看一看。”
楊海應了一聲, 疾步帶着幾個侍衛上了三層,沈丞相也跟着沖了上去。
本身這儲經閣便不算太大,光是跟上來這一群大臣和女眷之後, 幾乎都要将儲經閣站滿了。
司馬致忽略掉身後黑壓壓一片的腦袋, 目光粗略的掃了一眼四周。
這儲經閣的格局, 有些像是個‘回’字, 中間那裏有一堵實心牆,起到承重的作用。
而實心牆的四周,圍放着三個書架,書架上面擺放滿滿當當的經書,只有實心牆的一面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書畫。
兒時他因貪玩,曾誤闖過這裏,他記得挂着書畫的這一面實心牆裏,似乎是有一個極為狹小的暗室的。
當時為了躲避前來找他的太監和宮女,他整整在裏頭藏了半個時辰,一直等到那些人找不到他都走了,他才從暗室裏出來。
這個暗室并沒有幾個人知道,他也是無意間發現的。
整個儲經閣中,除了此地可以藏人之外,旁的地方有沒有人,那便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司馬致走到那副書畫前,漫不經心的垂下了眸子,地上有一個幾乎看不清楚的血手印,從那巴掌大小的邊緣來判斷的話,是個女人手掌的大小,想來應該是楚貴妃的手掌印。
雖然不知道楚貴妃是如何發現這個暗室的,但她既然能找到暗室并藏起去,想來她此刻應該是平安的。
他緩步貼近了那面牆,寂靜如墳的屋子裏,能清晰的聽見他的腳步聲。
正當他準備将地上那個血手印用鞋底蹭掉時,卻聽到身後有人驚呼起來:“太後——”
“快!快去找太醫!太後娘娘暈倒了!”
司馬致一怔,鞋底在血印處不着痕跡的蹭了兩下,連忙轉過身走向了太後。
就在衆人亂成一片時,只有一牆之隔的暗室裏,身處一片黑暗中的沈楚楚,将那快要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稍稍的向下沉了沉。
感受到身後那人滾燙的體溫,沈楚楚總覺得有些別扭,她小心翼翼的把身子往牆的方向挪了挪,希望盡量讓自己不要貼着他。
那人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忍俊不禁的低笑一聲:“娘娘若是将牆靠塌了,只怕臣和娘娘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暗室中狹小又擁擠,本來裝進一個人都是勉強,這會兒活生生的塞進去兩個人,他們便只能緊緊的貼在一起動彈不得。
他說話時吐出的溫熱氣息,鑽進了沈楚楚的耳廓中,仿佛有一道電流順着耳畔向下流淌,她的身子下意識的打了個輕顫,只覺得自己心跳都加快了幾分。
方才,真的就差一點,到現在她想起來都覺得後怕。
那男人将她壓倒後,撕碎了她的衣裳,她拼盡全力從頭頂拔出簪子,想要和他同歸于盡。
就在這時,鐘樓下隐約響起了幾個男人說笑的聲音。
她隐隐聽到有人在說話,似乎是在叫着‘八弟’,那聲音略帶些公鴨嗓的音調,聽着十分耳熟,像極了那日在養心殿姬六将軍說話的聲音。
再一聯想姬六大将軍喚的那一聲‘八弟’,她便猜想到姬八大将軍也在鐘樓底下。
她不知道那些将軍們會不會願意救她,當時她已經被逼到絕境了,只想着試一下,哪怕有一絲渺茫的希望,她也想再試一下。
為了引起鐘樓底下幾人的注意,她掙紮着用腳踢翻了一只一人多高的大花瓶,花瓶‘哐當’一聲碎了一地。
樓下那幾人不知聽沒聽到花瓶的聲音,他們只是停頓了一下,而後依舊自顧自的說笑着。
就在她絕望的準備和男人同歸于盡之時,一個黑色的身影闖了進來,将她從男人身下救了出來。
那個男人被姬八大将軍打的受了傷,姬六将軍本想上來幫忙,卻被他制止了,他叮囑姬六将軍先出去給她找套新的宮裝。
似乎是沈丞相趕來了,姬六将軍還未出去,只好先将鐘樓的門從裏頭挂上了。
沈丞相一直在撞門,後來太後他們好像也到了,姬六将軍暫時出不去,便在一層找了個地方藏了起來。
太後砍門率人進來,那男人不再戀戰,拖着皖嫔沖上了鐘樓的三層。
姬八大将軍怕被人發現,不好解釋這情況,只好帶着她先躲進了儲經閣的暗室裏。
“多謝将軍搭救,本宮無以回報,便只有……”她壓低了聲音,氣若無力,像是蚊子叫似的。
“以身相許?”他挑了挑眉,語氣中帶着一絲戲谑。
沈楚楚:“…………”
“姬八,呃,武安大将軍說笑了……本宮是想說,此生無以回報,唯有來世給将軍做牛做馬,以報将軍的恩情。”她幹笑兩聲,臉色有些微紅。
若她不是狗皇帝的嫔妃,倒還可以想象一下英雄救美,而後美人以身報恩的情節。
可她是晉國的楚貴妃,就算她能僥幸逃出皇宮,那也是逃到一個被人找不到的地方隐居,絕對不可能再和任何王公貴族扯上關系。
武安将軍聽到她的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溫聲笑道:“娘娘若是想喚臣為姬八大将軍,也未嘗不可,無需勉強自己。”
沈楚楚:“……”
她就是不小心說禿嚕嘴了而已,并沒有勉強自己啊!!!
狹小的暗室中,寂靜的連對方的心跳聲都能聽清楚,她感覺自己的心髒‘砰砰’狂跳,若是旁人都是胸口有只小鹿在亂撞,那她大概此刻胸口裏藏着一只大象在哐哐亂撞。
倒也不是因為方才武安将軍那句類似調侃的話,才會突然心跳加速。
她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原來同班男生給她講葷笑話逗她,她都可以面不改色的講一個更葷的回敬給對方,她早就過了那個臉皮薄的年紀。
只是她現在衣衫不整,那武安将軍還緊緊的貼着她,她明顯的感覺到自己腰間怼着一個硬邦邦的物什。
本來她想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忍一忍,畢竟今日還是多虧了武安将軍解救她,在這種黑漆漆的地方,兩個人又貼的這麽緊,他有反應也是人之常情。
可他已經頂了她十多分鐘了,暗室外頭那位太後又不知怎麽突然暈厥了,誰知道還要再等多長時間,外頭的人才會走。
若是他再這樣頂下去,她的心髒大概會先承受不住,負荷運轉爆炸了。
沈楚楚決定拐外抹角的提醒他一下:“将軍,您能不能把身上的匕首挪一挪,硌到本宮的腰了。”
武安将軍不假思索道:“臣入宮時,并未攜帶匕首。”
沈楚楚:“……”
她當然知道他入宮不能帶匕首,她只是想委婉的提醒他,可不可以把他的兄弟往旁邊挪一挪。
都已經說的這麽明顯了,他怎麽還聽不懂呢?!
沈楚楚急的小臉通紅,也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解釋才好,就在這時,儲經閣傳來了楊海尖細的嗓音:“皇上!皖嫔墜樓了!”
衆人皆是一愣,皖嫔怎麽會在這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伴随着一陣‘蹬蹬’的腳步聲,宮女們扶着悠悠轉醒的太後,司馬致率着衆人飛奔下了鐘樓。
臨走時,司馬致腳步一頓,轉眸瞥了一眼暗室的方向,而後将儲經閣留守的侍衛一并叫走了。
不過眨眼之間,儲經閣中便走的一人不剩,安靜的連呼吸聲都能聽到。
沈楚楚細細的聽了半晌,見屋子裏都沒有聲音,遲疑道:“要不要趁這個時機逃走?”
武安将軍沒有說話,他對着黑漆漆的牆壁一陣摸索後,暗室的門便輕輕的彈開了。
沈楚楚在黑暗中待久了,突然一見到光,刺的眼睛十分不适,她下意識的側過臉,只見身後伸來了一只手掌,遮擋在了她的眼前。
約莫是過了一小會兒,他将手掌放了下去,站到了她的身側,朝着四周掃視了一圈。
樓梯處突得傳來腳步聲,吓得沈楚楚往後退了退,着急忙慌的想要扯着他躲回暗室,手忙腳亂之下,差點沒站穩摔過去。
武安将軍伸手扶住了她,忍俊不禁的笑道:“娘娘莫怕,是自己人。”
果不其然,姬六将軍滿頭大汗的竄了上來,手中還拿着一套嶄新的宮裝。
姬六将軍和武安将軍不同,他長了一張黝黑的面龐,笑起來有些憨,虎背熊腰的,像是一頭狗熊一般。
他看見衣衫不整的沈楚楚,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心中想道,這宮裏的女人和外頭的就是不一樣,看着細皮嫩肉的,那胳膊白的跟蓮藕似的,瞧着便讓人眼饞。
沈楚楚被姬六将軍盯得心裏直發毛,卻也不好說些什麽,畢竟人家是來幫她的。
武安将軍往前站了一步,擋在了她的身前,對着姬六将軍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将宮裝扔過來。
姬六将軍看不到那水靈靈的美人,心裏有些不得勁,可他也不敢得罪自己這個弟弟,只好悻悻然的将宮裝扔了過去。
“外頭怎麽樣?”武安将軍問道。
“好像有個娘們墜樓摔死了,哦,對了,剛剛跟你打架那個男的和那娘們一起掉下去了。”姬六将軍撓了撓頭,如實說道。
武安将軍沉思了一會兒:“你先去底下等我,順帶記得讓七哥幫忙找個婢子,叫……叫什麽來着?”
沈楚楚連忙道:“碧月,是叫碧月。”
她方才躲在暗室中,略過了皖嫔的奸夫,簡單的跟他解釋了一下自己被人栽贓陷害的事情。
他倒也沒問太多,畢竟後宮這種人吃人的地方,陷害污蔑都是家常便飯,并不稀奇。
只是沈楚楚擔心自己得救了,卻不知道碧月會怎麽樣,想來皖嫔的奸夫要殺了她,定然也不會留下碧月這個活口。
自打她穿過來,碧月沒跟着她享過什麽福,若是因為自己,碧月也被牽連的丢了性命,那她這輩子大概都會活在內疚之中。
所以她厚着臉皮開口,求助武安将軍幫她找一下碧月。
原本以為他不會答應,誰知道他猶豫了片刻,便應了下來。
姬六将軍應了一聲,走到樓梯口處,還戀戀不舍的扭頭看了一眼沈楚楚。
武安将軍把宮裝交給了她,溫聲叮囑道:“臣在樓梯下等娘娘,娘娘換好宮裝後,可以将換下來的衣裳先扔進暗室中。”
沈楚楚點了點頭,面帶感激:“今日之事,多謝将軍出手相助!本宮将這恩情記下了!”
若不是他及時趕到,只怕她今日便是九死一生,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武安将軍蒼白的面龐上,浮現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恩情倒也不必,娘娘若真想報恩,許給臣一個要求便是。”
“什麽要求?”沈楚楚一怔。
他走下了樓梯,聲線散漫道:“暫時還未想好,等往後想到再說罷。”
沈楚楚知道現在不是讨論這個的時候,她動作迅速的将身上沾血的衣裳褪了下來,換上了武安将軍拿來的幹淨宮裝。
在整理好儀容和宮裝後,她将髒了的血衣扔進了暗室中,順手将暗室的門關上,急匆匆的走了下去。
武安将軍倚靠在一層的紅漆柱子旁,見她下來,他溫聲說道:“宮人弄髒了娘娘的衣裳,娘娘出去換了一身宮裝,待到換完出來,正殿內便沒有一個人了,娘娘在正殿外碰見了臣和姬六将軍,結伴來此。”
說罷,他擡眸一笑:“娘娘聽懂了嗎?”
沈楚楚微微颔首,對着他感激的笑了笑,沒想到武安将軍人這麽好,不光救了她,還願意幫她一起善後。
她剛準備走出去,武安将軍卻擋在了她的身前,她擡起頭,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他不疾不徐的伸出修長的手指,擡手将她額間一縷碎發,輕輕的別在了她的耳後:“頭發亂了。”
沈楚楚:“……”
媽蛋!這武安将軍簡直是行走的春藥,長得這麽俊也就算了,怎麽舉手投足都這麽撩人!
不,她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她的腦子和心髒大概都要一起陣亡叛變了……
沈楚楚吞了吞口水,顧不上再感謝他,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武安将軍懶懶的擡起眸子,似笑非笑的望着消失在眼前的身影,頓了半晌,也跟着走了出去。
大臣和女眷都圍在鐘樓的東側,而鐘樓的門卻在西側,根本沒人注意,有人從鐘樓裏溜了出來。
姬六将軍見她出來,對着她點了點頭:“八弟已經叮囑過臣,娘娘請放心。”
沈楚楚對着面前黑黝黝的漢子笑了笑:“本宮先在此謝過姬六大将軍了。”
三人從西側的門走了出去,朝着皖嫔墜樓的東側走去。
姬六将軍清了清嗓子,用着公鴨嗓喊道:“這是發生了什麽?”
這一嗓子跟開了擴音器似的,想讓人不注意都難,衆人紛紛轉過頭,在他們看到武安将軍身後的楚貴妃時,臉色都變得古怪起來。
沈丞相和相夫人看到了自己的女兒,什麽也顧不上了,連忙沖了上去。
相夫人緊緊的摟住沈楚楚,雙眼婆娑:“吓死娘了,吓死娘了,你沒事就好……”
沈丞相一度哽咽,他搓了搓手,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女兒,仿佛是在觀察她有沒有受傷。
沈楚楚看到他們二人這模樣,心中有些酸澀。
方才她便聽到了沈丞相在鐘樓底下撞門的聲音,他一邊撞門,還一邊喊着她的名字,或許是因為剛剛經歷過生死的原因,她看着丞相夫婦,倒也沒有原先那般厭煩了。
他們心裏大概還是有原主的,若不然沈丞相也不會趕在衆人來之前,跑過來撞門,試圖解救她。
沈楚楚盡量讓自己看着自然一些,她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蹙了蹙眉:“這是怎麽了?”
嘉嫔看到她的出現,面上出現了一閃而逝的愕然,随後她收斂了神色,一臉擔憂的走了過去。
“姐姐這是去了哪裏?可将嫔妾吓壞了。”嘉嫔握住她的手,聲音中滿是擔憂。
不等沈楚楚說話,皇貴妃便冷笑一聲:“好一個聲東擊西,怕不是楚貴妃偷人被皖嫔發現了,所以便讓這奸夫将皖嫔殺人滅口了吧?”
她話音一落,衆人不約而同的沉思起來。
皇貴妃說的不錯,起初那鐘樓的宮人跌跌撞撞的跑到了齋宮的正殿,道是看到了楚貴妃與人行茍且之事。
當時楚貴妃并不在正殿內,也沒人看見過她,等他們趕到鐘樓之時,這鐘樓的大門從裏頭挂上不說,他們進了儲經閣內,也沒看到楚貴妃的身影。
根據方才楊公公所說,在三層的天臺上看到了一個男人用匕首挾持着皖嫔,僵持不下之後,那男人突然對皖嫔痛下殺手,連捅數刀。
皖嫔擰着一口氣,将那男人撞下了天臺,男人墜落之時扯住了她的衣袖,兩人一同從那鐘樓的三層上墜了下去。
等他們趕到鐘樓之下,那男人和皖嫔都已經咽氣了。
再一聯想,這過程中楚貴妃始終都沒出現過,一直到現在才出來,這實在太過可疑了。
若是結合皇貴妃所推測的話,倒是合情合理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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