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見

那年夏天我二十二歲，醫學院大五，被分配到海陵市人民醫院實習。那天是學校租的中巴，把我們一行七人送過來。我記得初到海陵的時候，天很藍，無風，太陽炙熱。

海陵市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小城，去年剛剛從縣城升級為地級市。下了高速沒多久就是新城區，到處是綠化帶和嶄新的政府大樓。從環城路往西開，過了新城區就是人民醫院。

醫院很氣派，前面是一棟L型的九層門診大樓，後面二十五層的住院大樓。這座氣魄雄偉的大廈屹立在新城舊城的交界，是海陵市的地标性建築。

海陵市人民醫院當時是三級醫院，正在申請評三甲。雖然前身只是縣人民醫院，但是它的規模和實力卻是海陵六縣中最強的。盡管之前我對這家醫院一無所知，但是看到如此高大上的住院樓，還是震撼了一下。帶我們過來的老師也是第一次來海陵，當時很興奮的對我們說。

“沒想到海陵醫院這麽大，同學們你們不算虧啊。”

我們七個都笑，大五實習默認是市級三甲，只有我們幾個倒黴蛋被分來海陵。除了一個女生霍麗麗是本地人之外，我們六個男生都是沒關系沒後臺，純屬發配邊疆。

說不吃虧，那換換啊！我倒是想留省城，也得有人聽。

中巴車在醫院大門停下，一個穿着白大褂，帶着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上車，和我們帶教老師寒暄幾句，對我們微笑。

“同學們，我是海陵醫院科教科楊科長，大家學習生活上有什麽事情可以來找我。”

我們趕緊站起來，在搖搖晃晃的車裏和楊科長打招呼，楊科長連忙擺手：“同學們都坐下，車上颠。我們要開到後門，我給大家介紹一下宿舍。”

車子沒進醫院，順着路往開。五分鐘才到所謂後門，這個時候我們才意識到醫院到底有多大。

醫院後門開在老街深處，綠樹成蔭，兩邊盡是小飯店。下了車大家開始亂糟糟的搬行李，我們注意到這是條死路，路盡頭是一個高崗。

“這裏就是老城邊了，過了這道崗就是老護城河，現在是個小游泳場。我知道現在天熱，可是為了安全，還是要請大家不要去游泳。”楊科長還是笑呵呵的，一邊擦汗一邊說。

“好的好的。”我們頂着大太陽，汗流浃背曬成狗，紛紛表示一點都不熱，大家都不喜歡游泳。

“大家先把行李搬下來，一會還有上一屆的實習生來幫你們。中午了，大家動作快點，先把行李放在宿舍，下來吃飯。”我們的帶隊老師也熱得不行，指揮着大家搬東西。

“楊科長，老師，你們可來了。同學們都在江門飯店等着呢。我喊他們過來幫忙。”不遠處樹蔭下一個學生跑過來，看到我們激動的不得了，一邊跑一邊回頭喊：“快點出來啦，學校的車來了。”

看到他興奮的樣子，我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哥們這麽迫切的想見到我們，想離開海陵。我能說，他是太想畢業了嗎？

“江門飯店就在那裏。”楊科長指指前面一個小門臉：“別看不起眼，是我們醫院內部開的。大家平時食堂吃膩了，夥食也可以在那裏解決。我們今天中午就在那裏吃飯，為大家接風，給上一屆送行。”楊科長說。

“楊科長你太客氣了。”帶隊老師連忙說。

”應該的。”楊科長笑笑：“看，他們過來了。大家帶上行李，我帶大家去宿舍。”

除了霍麗麗，我們都在醫院住。六個喜氣洋洋的學長從江門飯店出來，很熱情的幫我們提行李。那股子興奮和喜悅，讓我們産生了終于有群傻帽來接班的錯覺。

略微妙。

後門原本是十幾年前的院門，一進去是一個小花園，三層的小樓是以前的門診，現在的後勤樓。順着小路貼着牆走，越往前越偏，越往前越冷清。我們走過大塊方石的青石路，兩邊是高大的銀杏樹，滿是蔓藤的紅磚牆，仿佛置身于江南的幽靜園林。大家好奇的看着，對宿舍都有點期待。

“醫院這幾年發展得很快，所以條件也有點跟不上。這個宿舍樓雖然舊了點，環境還不錯。不但你們用，還有我們本院的單身職工也住着。一間房只安排了兩個人，相當的寬松啊。也就是你們海醫的，其他學校的實習生都統一住教學樓宿舍。裏面要六個人一間房，和進修生們混住，相當的混亂啊。”楊科長一邊帶路，一邊笑着解釋。

所謂此地無銀三百兩，無非如此了。

穿過一條狹長的過道，我們終于來到傳說中的宿舍樓。周圍高大的庫房和圍牆圍成一個小院子，院子裏兩顆高大的女貞樹，青瓦紅牆的三層小樓顯得破舊不堪；樓梯在中間，拐角處有小小的衛生間；每層也就四個房間，樓梯兩邊各有兩間；最坑爹的是，一樓根本沒有人，房間裏灰蒙蒙的，擺放了許多舊的家具。

“這個洗手池不錯。”學長們住了一年都有經驗，向我們介紹樓前長長的青石水槽：“這水是醫院泵房直接從地下二百米抽上來的，冬暖夏涼，還能直接喝。”

“可不能！”楊科長連忙擺手：“水房就在前面，接開水不要錢。對了，大家不要在宿舍用電器啊。老樓，線路老化，保險絲也細的很。”

“知道知道。”我們和學長們擠眉弄眼，心照不宣。

不在宿舍用電器的大學生不是好大學生。至于保險絲？男人天生就會換啊。

“一樓暫時當庫房，二樓是你們的宿舍，西邊兩間，東邊一間。最東面是我們醫院李主任的宿舍，他人不錯，是引進的神經外科專家。對了同學們，樓上四間是我們醫院護士的宿舍，大家不要上三樓啊。”楊科長說。

“哦……”我們全都意味深長的回應着，學長們嘿嘿笑，帶隊老師嘿嘿笑，楊科長也嘿嘿笑。

那笑容，男人都懂。

房間不大，只能擺下兩張高低床。牆壁和天花板刷得雪白，地上也幹幹淨淨，角落裏堆着很多雜物，都是學長們留下的寶貝。

“這些東西你們應該有用，都送你們了。”學長們慷慨的說：“前面車棚裏還有幾輛舊自行車，也是大家共用的，鑰匙我們也留下了。”

“謝謝。”我們連忙說。

“不客氣，反正也帶不走。我們可算離開這鬼地方了，你們還要住一年，加油哦。”學長們把我們的行李放在上鋪，迫不及待的招呼着：“走，吃飯去，吃完飯我們就能走了。”

“回省城了，耶！”

“畢業了，耶！”

“要回家了，耶！”

大家歡呼着，興高采烈，在這寂靜的小院子裏，聲音是如此的響亮。我們這些新人聽了卻別有滋味，他們畢業了，我們卻剛剛開始。

實習，還真是……期待啊！

午飯分兩桌，楊科長和老師和我們新生一桌，老生和司機一桌。大家低頭吃飯，不到一點就吃完了。到了要分開的時候，雖然都不熟，卻有一種奇異的離別情緒在醞釀。

“同學們要好好實習，我明年來接大家。”分別時帶隊老師和我們一一握手，盡管只相處了幾個小時，但是他畢竟是學校人。而現在，我們要走出學校，踏入社會了。

中巴車慢慢開出去，我們站在路邊送行揮手，能聽到車裏學長們高聲唱歌，唱的是光輝歲月。他們完成了學業，即将踏上自己的征途，我們呢？

“同學們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下午三點我們在教學樓開全體實習生大會。明天一早到科教科，我帶大家進臨床。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機號，大家有什麽問題随時來找我。”楊科長說。

“謝謝楊科長，我是實習組長鄒慶語，還要請楊科長多關照。”我連忙把楊科長的名片接過來，把我們的實習名單和聯系方式遞過去。

“好好，大家回去打掃一下，還能抓緊時間休息一會，下午開會別遲到了。對了，千萬不要去游泳啊。”楊科長笑着和我們道別了。

我們回了宿舍，鋪開床單，搭上蚊帳，很快把東西歸置好。盡管陰涼，房間還是有點悶熱。大家也不想休息，都興奮的站在走廊上聊天。

“還別說，我本來不想游泳的，被楊科長這麽一說，真的有點癢癢了。”和我一個寝室的胖子初曉猛說。

“癢癢了？癢癢去三樓啊。”高大帥氣的楊晨笑眯眯的說。

“切！”初曉猛不屑的揮揮手：“是你想去吧？”

“我想，你難道不想？”楊晨打趣胖子，兩個人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很快打鬧起來。

我們三個一個學院，還是一個班的。在一起四年了，早就知根知底。其他三個人是二臨的，在另一頭自顧自的聊着。

“不鬧了，熱死我了，走，去下面洗洗頭。”初曉猛招呼着。

“算了，我試過，水冰涼。”我揮揮手，從地下二百米抽上來的水，也只有胖子降得住。

胖子拎着臉盆毛巾下樓，我和楊晨在上面看。他洗了幾把不過瘾，索性盛了盆涼水往身上澆，一邊澆一邊大叫痛快。

“看，有人。”楊晨指指過道，兩個女人的身影。他小聲對初曉猛喊着：“胖子，有……人。”

初曉猛擡頭，不知所措的看着慢慢走過來的兩個女人，确切的說是兩個年輕姑娘。那個瘦高個姑娘穿着黑色泳裝，手裏提着一個袋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支雪糕，頭上水淋淋的，顯然是剛游泳回來；另一個矮個子女生穿着藍色泳裝，也濕漉漉的，整個人像無尾熊一樣攀在同伴身上。

胖子呆呆站着，全身濕透了的他看上去有點傻，也不敢亂動。矮個子女生嬌怯怯的說：“晴晴姐你就給我咬一口嘛……”

那聲音甜的，我們六個男生心都一顫一顫的。晴晴姐我們也想咬一口……

“誰讓你吃的那麽快？”那個高個子晴晴姐懶洋洋的捏了一下矮個子：“你個小饞貓。”

“晴晴姐……”矮個子拖長聲喊着。

“去洗洗腳，看你髒的。”高個子擡頭看看我們，舔了一口雪糕說。

“哎。”矮個子脆生生的應了一聲，擡腳放進水池子，嘩嘩的洗腳。

“臭小貓，你怎麽那麽粗俗！”那個晴晴姐笑着掐了她一下。

“哎呀，疼死了。”矮個子姑娘還是嗲嗲的，倒是毫不含糊洗另一只腳。

“走了走了，小賴皮貓貓，我讓你咬一口。”高個子笑眯眯的揉了揉矮個子，矮個子順手摟住了她，兩個人黏在一起上樓了。

我下意識的轉頭看着樓梯，兩個人慢騰騰的上樓，我能清楚的看到兩個人的俏麗的面容，泳衣包裹的美妙曲線和露在外面白生生的胳膊，大腿……

死了死了……真的要死了……

“新來的？”那個高個晴晴姐看了看我和楊晨，問道。

“嗯，我們是海醫來實習的。”我努力保持着鎮定，就是嗓子有點啞。

“哦”她什麽也沒說，伸出舌頭，順着雪糕底部往上舔，停在最上面，咬了一口。

“小貓我們走。”

“晴晴姐你最壞了，讓我怎麽吃啊！”旁邊的小無尾熊急了，抱住她撒嬌。

“哈哈哈，走啊。”晴晴姐拖着她，笑嘻嘻的上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好像看到她對我笑了笑。

陽光燦爛！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