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浮生了如夢(七)

醫首一針下去,本以為熙則會痛極蘇醒,卻也不想他紋絲不動,看了看景和,只得再紮一針,公子熙則不醒。

醫者連下兩針,早是後背濕透,不敢再紮,景和見他不醒,毫無憐惜之意,一把抓起熙則濕透的亂發,在他耳邊用一種極為惡毒的口吻道,

“你若不活,胞妹取而代之!”

你若不活,胞妹取而代之!

景和的話很明白,也很狠毒,他是說,熙則死了,便讓其胞妹熙容代替他的位置,便是要讓熙容也受一番苦楚,嘗一嘗熙則一年多來為人奴仆、為人禁卝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他懷胎初始,夜夜被迫歡愛,腹痛不止,嘔吐連連。懷胎四月之時,腹部凸顯,被強行束起,終日不得安歇。胎有五月之時,被命打掃書房,每日有無數的竹簡送入,險些自高處摔下。此時更是因景和的冷漠動了胎氣引發早産,這般苦楚,若不是心中攢下了無盡了恨意與希冀,又豈是常人可以捱得過,更不說,他年僅九歲的胞妹……

便是為了複仇,為了自己所受之辱,為了保護自己的親人,熙則不可以死去,決計不可以死去!

他眼眸微動,頭發被拉扯着,指尖又是劇痛不已,微微張開唇來,卻也廢了不少氣力。景和見他醒了,這才松手,滿手是汗地走到幾前,不再看他。

醫首萬萬想不到他能醒來,撫了撫熙則的胸口,喂他喝了一口水,便叫他再使一把勁,将胎兒娩出。

熙則十分艱難地喘了口氣,方才被刺傷的小手不停發抖,卻拼着最後一絲力氣擡起眼睛直直地盯着景和。

景和似乎感受到熙則的目光,微微側過頭來,就見熙則死死盯着自己。

而醫首正在擡高熙則的身子,迫使他擠壓着已是下垂不少的肚子,生怕熙則聽不見,大聲地叫他用力,穩婆緊緊扶着他的腳,看着那胎兒的動向。

熙則的目光卻始終定在景和身上,雖然他漲紅了臉,幾乎沒有了聲息,猛然挺起身子來,但在這過程中,只要是他睜眼的時刻,他便一直盯住景和。那眼裏是怒是恨還是懼,已教人全然看不清楚。

景和迎接着他的目光,一開始,他對熙則這眼神感到震怒,而後來,他的脊背愈來愈涼,仿佛自己的身影被牢牢地控制在熙則眼中,成為他瞳眸裏一個小小的倒影。

他眼睜睜地看着熙則滿臉漲紅,已是痛得渾身發顫,可熙則的目光沒有顫動或變更。景和不由慢慢低下目光,希望能躲過熙則無聲的注視,可當他看見熙則渾圓的腹部,想起裏面是共同流淌着他與熙則血脈的孩子。他不禁想起這個孩子的由來,是熙則屈辱為質的見證,是他淩*虐玩弄的産物,是彼此二人相互仇恨、憎惡的結果。

景和有那麽一刻不願讓這個孩子誕生在這個世界上,而僅僅只是一刻,他又立刻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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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兒雖小,可是将滿七月,對這少年來說已是一個不小的負擔。熙則渾身的汗水浸透了單衣,不斷地用力之後他的下腹被胎兒的身子撐得緊緊的,似乎下一刻便要破裂開來,而雙*腿卻在不停地顫抖,若不是穩婆抓住,早是倒下去了。

熙則洩了一口氣,十分艱難地喘息起來,聲音之中已帶了瀕臨死亡的味道。

醫首不緊不慢地撫着他的後背,見他的小腹仍是漲得厲害,怕他再不産出胎兒便是危急了,不禁伸出顫抖的手,再次壓在那突兀異常的小腹上。

熙則張大了嘴,但是滿滿的呻*吟聲卻是安靜的,只有一道道氣流劃破的聲響。公子熙則忽然低下頭去,眉目頓時猙獰,似是放棄了對景和充滿指責與控告的注視,渾身繃緊,無聲地又一次發力,使那胎頭最寬大的部分撐開那狹窄的洞穴,漲得周圍褶皺的嫩肉全然拉緊繃直。

“啊……”

熙則忽然松了氣力,撐在身下的胎頭使他痛得渾身發顫,雪白的腿間是不住流下的鮮血。

“啊、啊……”

他如今呼氣也不是,吸氣也不對,只覺身下被撐得滿滿,雙腿被迫大力張開,小小的臀瓣随着他彎腰捂腹的舉動而微微挺起,露出洞穴之中那黝黑濕滑的胎頭。

他正要趁機歇息一陣,可忽有一雙粗糙的手蠻力地掰開他的臀瓣,使那小小的洞穴幾欲撕裂了一般。

“啊、痛!別動!別動!”

熙則連哭帶喘,又要轉頭看去,卻被醫首按住了肩膀,聽他道:“公子再稍行用力即可!再用力一次便好!”

熙則滿眼淚光地盯着他,眼波凄婉流轉。他癟着嘴委屈地輕輕颔首,複又垂下首去,無聲地憋起勁來,使勁将撐在身下的東西奮力擠出來。

醫首見他行為舉止,還尚是稚子,如今卻要為他人産子。何況他身份尴尬,産子之事無人去說、無人來聽,也是可憐至極。

“嗯--”

熙則忽又發出一陣短暫而痛苦的低吟,扶在醫首的手臂上慘白着臉色不停喘氣。他即刻搖起頭來,發出一陣嗚嗚的哭聲。身下漲得仿佛要撕裂了一般,那黏膩的東西就堵在那洞穴之中,稍稍用力便痛得他渾身冒出陣陣冷汗。

穩婆為難地看了眼醫首,醫首又對熙則道:“公子……”

不等他把話說話,熙則便搖首垂淚,嗚聲哭道:“痛極、痛極!”

“這……”

醫首見他不肯再去用力,胎頭又牢牢堵在産道之中,幾人頓時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直站在一旁觀看的景和見熙則沒有動靜,胎兒也遲遲不曾産出,他皺了皺眉,沉聲道:“為何停下!”

醫首看了看景和,又看看熙則,欲言又止。

景和見熙則只顧埋頭痛哭,也不曾用力生産,他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扯起熙則的烏發,迫使他痛苦地仰頭痛叫。

醫首急忙扶着熙則,連聲道:“殿下!不可啊殿下!”

景和不曾理會他,就見熙則微微睜眼,眼中滿是憤恨厭惡的目光。公子景和心中一緊,抓緊了手中濕透的烏發,同時伸出手來按在熙則下墜得厲害的腹上,道:“若是你腹中之物不活,我定要你十倍百倍地償還于我!只要你還在這府中一日,就需日夜受盡今日之苦!”

他說罷便大手一松,将熙則推回榻上。

熙則脆弱的身子哪裏經得起他這般動靜?他那沉墜的肚腹微微一顫,腹中頓時絞痛無比,腿間則有更多的血液不住流下。

穩婆輕觸那胎頭,發覺已然發冷發幹,登時叫道:“醫首大人!這、這……”

由于景和在場,她又不敢直說,只怕景和一怒之下自己便要人頭落地。只敢拿一雙渾濁的老眼局促不安地望着醫首,又看看熙則的身下。

便聽熙則嗚咽了幾聲,發出一陣很是急促的喘息。醫首仔細看他的臉色,發覺他唇上早無血色,雙眸也半睜半合。熙則此時正捂住自己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不停。他似是來不及咽氣,只顧着忙不疊地吸氣,雙唇竟就漸漸發紫,呼吸也越發短暫匆忙。

醫首見狀不妙,便于熙則手臂之上取了穴道,拈起銀針,快速刺入熙則穴中。

熙則這才漸有緩和,慢慢緩過勁來。醫首不等他有停歇,極力向外掰開他的腿,穩婆則以十指撐開熙則的穴**口。

“啊--”

熙則頓時仰頭痛叫,又聽着穩婆急叫用力,他也漸漸繃緊了身子,将渾身氣力壓到那隆起的腹上,發了狠勁地向下推擠了一陣。

便聽那穩婆叫道:“出來了出來了!”

熙則喘了喘氣,雙手緊緊搭在醫首肩膀上,仰起頭顱,沉下身子。似是回光返照,他渾身又有了氣力,眼中布滿血絲,大腿已然開始抽搐。熙則卻不管不顧,拼了命似的向下發力。

在疲憊幾乎達到頂峰之時,熙則忽然睜開眼來,就覺身下一松,腹中也猛然一輕,又有大片濕滑的液體失控地從他身下沖出。這碩大的胎頭終是擠開了狹窄的通道,伴随着羊水的潤滑,順帶着滑出大半的肩膀。

公子熙則就帶着那樣仇恨與受辱的情感,渾身發顫地将孕育了将近七月的胎兒娩出,生下了他與景和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一個。

穩婆忙是将胎兒抱出來,熙則瞬時頹然地倒回去,身下湧出大片的穢物。他如釋重負地倒下去,癱軟在醫首的懷抱中。醫首探他的鼻息,一息尚存,又看那穩婆,不聽嬰兒的哭聲,見她一臉難色,便也知人力已盡。

熙則輕輕睜開眸來,微微轉頭,試圖看清在自己肚子裏待了這麽久的、折磨了自己數月的東西究竟是何物。可不等他看清,腦中便一片昏沉,眼皮如山沉重,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識。

景和見那兩人一陣安靜,便走上前來,見穩婆手中捧着一個紅彤彤的肉團,便轉眸看去。

這一看……

他頓時跌坐在地,臉色倏然發白。

穩婆雙手發顫地捧起那團小小的東西,為難着道,“殿下……回天無力……”

“不!拿開!把它拿開!不要給我看!不要給我看!”

景和緊緊閉眼,渾身癱倒在地,不停地向後退步,他的手在空中胡亂揮舞着,似要推開那一切令他恐懼無比的東西。

那個安安靜靜的嬰兒,是兩月前熙則被自己強行用白绫束起的隆起的肚子裏的胎兒,之前熙則腹痛,它還是活着的,現在,它死了,安靜地死了。

景和恐怕這輩子也忘記不了自己第一個孩子的模樣,他的第一個孩兒,是被自己的兄弟害得腹中早夭,被自己對熙則的漠不關心與冷絕生生害死的……

而自始至終熙則都是處在半昏迷狀态,就連自己曾産下胎兒也不知曉,只是胎頭沖破身體的那一刻的痛楚深深印在了心底,也只當做了一場夢,一場痛苦不堪的、他此生也不會忘記的噩夢。

兩個人的、噩夢。

而浮生未了,夢,也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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