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清閑時光

陽光透過木窗,投照在牆上,屋外傳來人語聲,還有雞犬的叫聲,相當熱鬧。虞蘇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睛,看到平整的牆壁,寬敞明亮的寝室,他立即意識到,他人在虞城,他回來了。

昨日午後,虞蘇跟着姊夫邰東回到虞城,他是在邰東的攙扶下走進自家院子,小外甥女朝他跑來,慌得她媽急忙攔阻。虞蘇的模樣,毫無疑問把家人都吓着了。去的時候腿腳利索,回來時,居然拄着拐。好在虞蘇這傷好得差不多,放掉拐杖也能勉強走兩步,再休養幾日就能恢複,否則,邰東可不好跟妻子和妻母交代。

虞蘇坐在草泥臺上,他傷腿上的綁帶已經解開,不再敷藥。木拐放在屋外,虞蘇開始學習不憑借木拐行走,以免日後傷腿難恢複。虞蘇扶牆站起,慢吞吞行走,來到窗戶前,他看到自家熟悉的院子,還有茂盛的棠梨樹。幾只肥雞在院子裏咯咯叫,虞蘇也看到母親喂雞的身影。昨夜虞母說他受傷得好好補一下,他覺得這些肥雞就要“大難臨頭”了。

昨夜一家子聚在火塘旁,虞蘇講述他受傷的經過,也講述了角山的生活,虞蘇大力保證受傷是因為自己疏忽大意,任地很安全,姊夫“逃過”一劫。

“小弟,醒了嗎?”虞雨在房間外詢問,她聽到虞蘇在房中的聲響。

“姊姊,我醒來了。”虞蘇應聲,扶着牆走出,他還沒從房門裏探出頭,就見虞雨急忙朝他走來,緊緊攙住他。

堂裏彌漫着食物的香氣,火塘邊圍着一大家子,熱熱鬧鬧。

蒸粟米,野菜肉羹湯,還有烤肉和烤菇,香氣四溢。虞蘇捧着大碗,扒着米飯和烤肉,吃得滿嘴油香。肉羹湯用的是豬肉,烤肉用的是兔肉,這頓飯要比平日吃的豐盛,因為今日邰東和虞雨就要帶着小棗回去棗坂了。

吃下一份米飯和烤肉,虞蘇拿碗到陶鼎舀湯,他看着滿滿一鍋的肉湯,不禁想起落羽山上,那個家中只有一件陶鬶的少年。

“蘇兒,你怎麽了?”虞母發現兒子執着湯勺發呆,她拿過虞蘇的湯勺和陶豆,給虞蘇盛上一碗。

“想起照顧我的那個牧羊人,他只有一件陶鬶,不能蒸飯,不能炖肉湯。”虞蘇執住陶豆,陶豆裏的湯熱氣騰騰,煙氣袅袅騰升。

“那他怎麽做飯吃?”虞母單是聽着就覺得他很可憐,昨夜經由虞蘇的講述,虞母已經知道這個牧羊人是孤兒,而且才十六歲。

“烤着吃。”虞蘇吹了吹肉湯,小小喝上一口。

“小弟,你不必擔心他,我給他一顆彩珠和一枚石貝幣,他能買上許多陶器了。”邰東一手抓着一根烤兔腿啃食,一手持裝湯的陶豆。

“嗯。”虞蘇點點頭,他知道,他也覺得姒昊不應該會如此清貧,他身上有貴重物。就是到現在,虞蘇也不清楚姒昊的來歷,他對這人其實了解很好,哪怕朝夕相處四日。

“東,你不正是販陶,下次過去角山,給他捎帶幾件陶器,多虧他照顧小弟。”虞雨很感激這個牧羊少年,照顧了行動不便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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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他家的牧犬害虞蘇掉下山坡,然而闖入別人羊圈,虞蘇也是不謹慎,說到底還是這位牧羊少年有擔待。

“任地也有陶器,牧民裏邊有人會燒,一顆大點的禽蛋能換一兩件陶碗呢。”邰東的兔腿已經啃完,他咕咕喝湯。只是平民煮飯用的粗陶器,不難獲得,而且也實在不值錢。

“要說對小弟有恩,牧正那兒子才真是大恩,送了小弟一雙頂好的羊皮鞋,我們回程,還架着馬車送我們去葫蘆渡。嚯,狄人造的馬車,真是漂亮啊,連馬的盧都是青銅造,還刻着猛獸。”

邰東提起馬車,滔滔不絕,在他看來虞蘇運氣好,結識了牧正之子任昉,還很得任昉喜歡,至于那位放羊的吉蒿,品行極好,可惜只是位窮牧民。往後虞蘇與他交好并無不妥,值得當友人,但對虞蘇最有幫助的,該是任昉。

“要說馬車,狄人造的真不錯,不說車,就馬也是他們的馬好,高大善跑,跋山涉水,不知疲倦。”虞父對馬車也有興趣,他年輕時一度想當任君的禦夫,不過這等美差,最後還是沒輪到他身上。

接着岳父就和女婿聊了一波關于馬車的事情,虞蘇有一搭沒一搭聽着,他心思不在馬車上,他有些恍惚,想着落羽山。

**

落羽山上,姒昊打掃了羊圈,一身臭味,他從草箱子裏拿出一套換洗衣物,到水潭裏洗澡。孤零零的落羽丘,除去姒昊,再無他人,但有不少小動物,飛翔的鳥兒,攀爬樹木的猴子和松鼠,還有挖洞的地鼠。

林中各種聲響,很熱鬧,不過對它們習以為常的人,則會覺得很寂靜。姒昊脫去身上的所有衣物,紮進湖水,他在水中劃動手腳,将頭露出水外,眯着眼睛仰看天空,水面,光影晃動。對他而言,這是一個寂靜的早上,他的內心很平和。

在角山的日子,對姒昊而言,是意料之外的平靜,唯有起的一點小波瀾,不過是那位叫虞蘇的少年到來。現在那人将波瀾撫平,離開了角山。

姒昊憋氣,鑽進深水裏,他的手臂輕輕波動,身子平直,仿佛是一條生活在水下的大魚。任邑有一條水域寬廣的護城河,它天然形成,後被第六代任君将之利用,在河岸建城,這便是任邑的宮城。姒昊常在那條河裏游泳,不只是他一人,還有他的夥伴表兄任嘉和吉秉之子吉華。他們三人交情很好,年幼時,可沒少惹是生非。

水聲嘩嘩,姒昊浮出水面,用力呼吸,他沒有比照的夥伴,并不知道自己憋氣多久,是否比以往都長。這只是一個玩戲,只有自己一人的玩戲,他即不在任邑,身邊也沒有夥伴。

搓洗蓬亂的頭發,搓揉身體,也不忘,将浮在水面的那身髒衣服一起洗一洗。姒昊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他在搓頭發時,就想起了幾天前,虞蘇在這裏洗發的情景。

此時虞蘇必然在家人的照顧下養傷,也許他的腿傷已經好了。姒昊不大肯跟虞蘇說自己的情況,虞蘇倒是告訴過自己,他有父母,兄長和兩個姐姐,父親和兄長是虞城守衛。姒昊最親的親人是外祖父和舅父、表兄,小時候他不曉得父母是怎麽去世,甚至到十三歲時,他才真正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時的情景,就像一棵棠棣樹,在宮城裏受人細心照顧,茁壯成長,突然遭了霜打,葉子落盡,在寒風裏抖顫。

姒昊捏幹頭發,踩着水,走上潭畔,他的肩膀上搭着濕淋淋的衣服。他來到樹枝旁,将濕衣服擰幹,揚開,挂在樹枝上晾曬。他在陽光下袒露身體,将身上的水漬曬幹,這才去換幹淨的衣服。穿上下裳,上衣,他撫摸過縫補過的衣領,想起虞蘇,不過也只是想起而已。

虞蘇留給姒昊的葛被,姒昊很少使用它,他覺得葛被上有淡淡的草藥味,仿佛虞蘇才剛剛蓋過。

姒昊離開潭畔,穿過林叢,返回土臺上的家。他坐在火塘前他燒下水,一會得下去草場看羊。最近發現附近有一頭游逛的狼,對于狼,姒昊準備了石矛。

炊火舔着陶鬶三足和腹部,在慢悠悠燒水,姒昊在等待中,摸出腰間的蘆葦笛吹奏。蘆笛悠悠,在孤零零的土丘上回蕩。

陶鬶裏的水終于燒開,姒昊放下蘆葦笛,提起陶鬶倒水。他在倒水的時候,留心陶鬶上有一條裂縫,看來他不得不去狗尾灘找陶工買陶器。

狗尾灘是一處小聚落,離落羽丘有一段算不上遠也不近的距離。去狗尾灘,路途會經過牧人扈叟家,扈叟便是教姒昊在角山生活的老牧人,他的牧場離姒昊最近。

想獲得當地做飯的粗陶器,可不能用彩陶珠或石貝幣跟陶工換,必會引人注意,正好有一頭狼威脅羊群,要對付它。一張狼皮,足以換兩三件陶器了。

慢慢喝完碗裏的水,姒昊帶上石矛步下落羽丘。狩獵猛獸,不得有疏忽,否則自身有可能受傷,這也是姒昊很少打獵的緣故。

**

虞城,邰東帶着妻女返回棗坂,他說兩月後,他會再來虞城,不過沒敢說還帶虞蘇去。回虞城後,虞蘇便在家養傷,他被虞母禁足,怕他亂走動,使得傷腿恢複不好。

在家裏,虞蘇實在無所事事,得虧虞允給他送來陶土,他在院中制陶。在養傷期間,他制造了陶鬲、陶碗,陶壺。也不知道是否還有機會去角山,但是虞蘇是抱着送姒昊陶器的心願在制作。

“小蘇,陶土還夠嗎?不夠我讓家奴再幫你挑些過來。”

虞允帶着妹妹虞圓過來探看虞蘇,一進屋,就見虞蘇在制陶。

“夠的,阿允,真是太謝謝你了。”虞蘇站起身,走到水桶前洗手,他行走時步伐輕快,傷腿已經恢複如初。

“不用客氣。”虞允拿起一只陶碗端詳,随後他把陶碗放下,想起一件事,“妘周約我們去及山採蜜,你要去嗎?”

夥伴們平日都有活要幹,像風川捕魚,妘周采集打獵,虞蘇要制陶,而虞允則算是他們中,最游手好閑的一位吧。

“你還敢去,忘記以前被蜂蟄的事啦。”虞蘇笑語,他和虞允都不擅長採蜜,被蜂群追得可慘了。

“阿蘇這次不怕,朱雲姊也去,她熏蜂好厲害呢。”虞圓很喜歡朱雲,而朱雲家主要以打獵為生,懂得應付林中的各種野獸,小小山蜂算不了什麽。

“我得和阿母說下,自從上次把腿傷着,到現在我都沒出過城門呢。”虞蘇挺無奈,他的腿傷早好了,天天關他在家裏。不過明年長大後,他就不用再受父母的管制了。

“好在小蘇腿是全好了,你看西社的姜瘸,他小時候摔斷腿,到現在也沒人肯嫁他。”虞允剛聽說虞蘇摔傷腿時,可是相當擔心,怕他瘸了。

“哦,是誰要嫁我們小蘇?”

一個響亮的男音從門口傳來,帶着笑意。院中的三人循聲而去,看到站在院門外的風川和風夕。風川手裏提着條大魚,看來是捉到什麽好魚,給送鄰居家來了。風夕的手上也沒空着,她用小藤籃提着一些野果子,藤籃上還插着一束野花。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昊總,一直沒下線,再次相會還是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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