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師生相議

顏太傅氣上心頭,真心流露,一時間忘了自己還在裝傷,頓時讪讪。

不過轉瞬,便自若地坐回椅子裏,正色道:“陛下方才想與老臣商議何事?”

司馬驚雷笑意不止,也自知不能再耽擱,便将在宮裏發生的事情悉數說了一遍。

随即又問道:“太傅,朕有一事不明,還請太傅為朕解惑。”

顏太傅見她難得地一本正經,也跟着嚴肅起來,“為陛下分憂,是老臣分內之事。”

司馬驚雷捏着袖中的紙團,“為帝王者,必會用人。用人之道,舉賢唯能。那……可有不可用之人?”

“陛下此言差矣。”顏太傅斂眉道,“臣私以為,用人之道,在于知人善任。于帝王而言,絕無不可用之人。唯‘善用’二字。”

司馬驚雷神色一動,“請太傅明言。如何用人才為善用?”

顏太傅捋着胡子略作思量,“文者司文,武者司武,這些淺顯易懂的,臣便不予陛下說了,單說眼下,就人而論。陛下覺得,身邊可還有能用之人?為何能用?”

司馬驚雷道:“南笙。他忠心耿耿,有情有義,能力過人,能護朕周全。”

顏太傅颔首,“所以太上皇将他留給陛下,護陛下周全。可他的能耐,不止于此。老臣将話先擺出,陛下暫且一聽。他日若邊境有難,南笙必是一員猛将。”

司馬驚雷噎了一噎。若真到邊境有難的一刻,她也希望去的是別人不是南笙。他可是說了要寸步不離地保護她的……

顏太傅笑着捋胡,“少有人知他的能耐。太上皇将他藏得夠深,便是為陛下留下……”

“留下作甚?”司馬驚雷好奇地眨了眨眼,桃花眼裏亮晶晶的。

顏太傅打着哈哈笑了笑,岔開話題,“可還有旁人。”

司馬驚雷苦笑,“霜霜與霜玉倒是忠心,霜霜聰敏卻膽兒小,霜玉膽大卻粗笨,若是将她二人合二為一,朕身邊便又是一員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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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豈有十全十美之人?”顏太傅瞅她一眼,“聰敏善智,可用,膽大善武,亦可用,或是她們忠心無二,便可重用。”

“若是有異心呢?比如楚時,比如柴昀等倒戈之流。”

提到他們,女帝心中頗覺憋悶。

不論是楚時還是柴昀,皆是曾經被她寄以了厚望,打算得力倚仗的。

顏太傅聽得這話,打量了司馬驚雷一番,“陛下當真不知要如何用他們?”

司馬驚雷心裏打鼓,想要将武帝留下的話說上一遍,又轉了念,道:“請太傅指點迷津。”

顏太傅繼續打量了她片刻,才道:“楚時其人,早些時候倒也還好。但近些年總有些無狀,心大了。不安于現狀,可他已經是國丈,再往上又是什麽呢?可世間并無完全無用之人,陛下今日處置得當,既懲治了他,又利用了他去給那老妖婆找不痛快。往後利用便是。他受利所驅,日後便以利驅之。”

他說得冷淡無情。若是以往的司馬驚雷聽到這一番話,是要反駁的。

是以,他停下來等她反駁,卻發現她只是認真地點點頭,問道:“那柴昀呢?”

“哼!”顏太傅的臉色便不太好看了,“此人忠于大燕,有才有德,卻愛鑽牛角尖。愚夫一個,卻可堪重用。”

他說到這裏停了一停,陛下身邊缺一個能為陛下識人善任之人。

這話說得女帝兩頰發燙。

這本便是帝王自己該有的能力,是她過往的勤奮不足才導致了今日的窘境。

以往還當忠于她父皇的臣子必會忠誠于她,如今才恍然意識到,忠于大燕與忠于帝王是不同的。

“有太傅在,自是能為朕識人善任的。”如今,她對顏太傅很服氣,“父皇曾說,太傅學識淵博無所不知。”

顏太傅得意地向南拱手,“謝太上皇誇贊,臣愧不敢當。”

這面上,卻是沒有半點愧不敢當之意的。

司馬驚雷失笑,随後又斂了去,狀若無意地問道:“若非要說個不可用之人……依太傅看,哪樣的人是不可用之人?”

顏太傅沉默了片刻,神色變得分外凝重,“若帝王有不足,才有人不可用。不可用者無非兩類,一類是不可控之人,用之易被反噬。二類是無力相護之人,用之則易失之。”

司馬驚雷心頭一突,“太傅可是有危險?”

她站起來走了幾步,“是了,太傅送朕入宮,算是與太皇太後撕破了臉面,若不是太傅機警,摔‘斷’了腿,恐怕就不止是斷腿了。”

顏太傅不明所以,“陛下這是何意?”

“太傅覺得,你于朕而言,是哪類人?朕該将你置于何處?”

顏太傅聽着話頭不對,擺出了對着武帝時的正經神色,“君為臣綱,臣從君命。陛下有命,臣萬死不辭。陛下哪怕是要臣的性命,臣也不會說半個不字。”

司馬驚雷心頭觸動頗大。

話,說到了這份兒上,也不再遮掩,将武帝留給她的信裏的識人那幾頁展開遞過去。

眼見着信紙被她揉破,心底有幾分尴尬,面上卻是深得顏太傅真傳,表現得鎮定自若。卻被顏太傅的誇張動作弄得鼻間一酸。

只見他站起身來,對南行了一個大禮,大聲道:“臣謝陛下盛恩!”

這個陛下,是已經攜後離京的太上皇。

司馬驚雷懂了。

不是顏執不可信,而是她如今沒有護顏太傅周全的能力。

今日之前,若有人與她提及眼下情況,她必是覺得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也要護得恩師周全,可如今大權旁落,太皇太後已經着人對她的恩師出手,先前的無力感還未散去。

顏執回頭見女帝面上染上哀戚,語氣變得難得溫和,“陛下有所不知。十七年前,将太皇太後困于佛堂,将滿月縣主改嫁他人……那些事皆是臣來辦的。如今太皇太後重得自由,若問她最恨誰,除開太上皇與太後,便是臣了。可她是太上皇親母,當朝太後,不能拿太上皇開刀,亦不便明着傷害陛下,尋不到太後來為難,便只有拿臣殺雞儆猴了。”

他微一頓,“臣若留下,必是鞠躬盡瘁,盡最後的綿薄之力,而後成為老妖婆震懾陛下的棋子。若是離開,或許還能茍活些年月……”

“太傅不必解釋。朕都明白……”司馬驚雷面色微微發白,“太傅打算何時離去?”

“待得明日早朝,便自請辭官。”

司馬驚雷颔首,“朕知道了。”

她想挽留,卻知道自己不能自私地挽留,可……“太傅若走了,朕該怎麽辦?”

這樣一來,她身邊真的就只剩下南笙了。

“陛下請看。”顏執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字,“你我師徒一場,又是君臣,陛下有難。臣自不會視而不見。”

司馬驚雷瞅着桌上筆鋒凜冽的“戲”字,喃喃念出,似有不解。

顏執颔首,“人心難辨,忠奸難辨。若摸透了人心,便可暫時蟄伏,積蓄實力,待日後一鼓作氣。”

他握拳擊于字上,将那水漬擊得四散。

并不擔心女帝不會作戲,只擔心她識人一途火候不夠。

“陛下可知他們為何轉瞬之間便能支持太後?”

這一問,正問到了司馬驚雷的心頭,“可是因為為了大燕?還請太傅明示。”

顏執搖着頭,将桌上的小機擴移去,“陛下将它按下,用盡全力,再猛然松開。”

松手的那一瞬,司馬驚雷見着最上的木塊被沖上了屋頂,“反彈……”

“對。”顏執捋着胡須神色嚴肅,“太上皇脾氣霸道,受他威懾,自是無人敢說個‘不’字。待得他一離去,便只餘陛下一人,年紀尚輕,又是女兒身,便如水上孤木,難引路途。卻能借此瞧一瞧誰有七竅玲珑心,誰包藏着狼子野心。”

他見女帝沉思,偏臉看向窗外,“時候不早了,陛下該回宮了。但請陛下于老臣臨行前再來一回。老臣有一學生,青出于藍。”

他有心傾囊相授,恨不得處處叮咛囑咐,時間卻是不允。

司馬驚雷一喜,向顏執躬身一禮,“學生謝恩師大恩!”

起身又問,“依太傅看,如今這戲,朕當如何作才得當?”

顏執笑着在桌上又寫了一個字。

司馬驚雷疑惑着念出,“鬧?”

顏執笑着在那字上再寫了一字。

女帝眉頭一蹙,“……順???”

作者有話要說:  當月老的顏太傅啊~

預祝參加高考的小天使們順順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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