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偷梁換樓

司馬驚雷将溫即樓帶回自己的小院, 思量了一瞬,便将太後留給她的那套大紅的女裙打包帶了回去。

一轉身, 卻見南笙不知什麽時候出現, 讓溫即樓暈着橫在了他肩上。

見她看過來,垂着頭眼觀鼻鼻觀心,不言語。

司馬驚雷笑了笑, “還是你想得周到。”

南笙木着臉, “紫德宮裏也有一處機關,只是那是一個密閉的空間,太上皇曾經在那裏訓練了不少得力之人。陛下是否要将他藏在那裏?”

“你怎麽知道?”雖然想過南笙有可能知道, 聽他說出來的還是覺得心中詫異。

南笙擡眼看過去,見司馬驚雷神色怪異地看着自己, 又匆匆移開視線,沒有隐瞞, “屬下便是從那裏走出來的。”

司馬驚雷心頭一動, “別的人呢?”

南笙默了一瞬,“除開屬下留在陛下身邊,少數人跟在太上皇身邊之外, 都已經在那些年的動蕩中獻出了所有。”

司馬驚雷呼吸一頓。

這樣的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心頭湧上對他們的敬意并帶着些許傷感,對太皇太後的不滿又多了幾分。

她有心要用那裏的機關,卻又有些抵觸。難道她要和他的父親一樣走向不顧旁人生死,只為争奪決定權的路嗎?

一路沉思并不言語。

回到宮中, 南笙将溫即樓往一旁的軟榻上一放便再次從她的視線裏消失。

屋外有人似在争執。

她換了衣裳出去,才知道是雷雲哲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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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不到她,擔心她任性地又去泡了他還未來得及換藥的藥池,有意破門而入,霜玉不許,僵持不下。

可門外似乎還有旁人的聲音……

驚雷打開門,才見到除了他們之外,還有攔着幾名男妃的霜霜與江裘,心下微異,面上不顯。

而他們,也在開門聲響時停了下來。

聽得女帝開口相問時,雷雲哲上前一步,“微臣拜見陛下。陛下昨日傷神,臣給陛下送藥來了。”

驚雷瞅了他一眼,心知他是來給自己送問得的消息。便叫他進來。

霜霜交待了霜玉一聲,自也跟着進來伺候,而屋外的那些人,對霜玉早就有了忌諱,見她擋在跟前,瞅着她手裏的棒槌發怵,便是連帶着對瞧不起的第一個歸順的江裘也不敢斥罵了,只用鄙夷的目光瞪着他,好似能在他的球上瞪出幾十個窟窿來一般。

江裘站直了身子,瞬間變成了一個比他們高出不止一個頭的白嫩壯漢,讓他們仰視。而他俯視他們的時候,眼裏帶着一點得意,仿佛在說他們瞧不起他又怎麽樣,還不是得仰視他一般……氣得他們先後都移開了視線。

可一聞到燒雞的香味兒,他頓時雙眼放光,急掃了一眼在角落裏蹲着的達達,轉了頭朝殿門露出期待又讨好的笑容。

從霜霜手裏接過十只燒雞,頓時一弓身,便又成了一只連臉都見不着的球,只能聽到他細細的咀嚼聲與嘀咕聲。

霜玉覺得奇怪,在球上扒了扒,“你怎麽做到的,那燒雞呢?”

江裘往旁邊一滾,“團團的肉,團團的雞。”

都不許搶!

他擡起臉來瞅了周圍的人一眼,又見達達對自己的舉止露出鄙夷神色,确定安全了,複又将臉收了回去。

霜霜提醒霜玉,“陛下心情正不好,小聲些。”

霜玉臉色微變,掄起棒槌露出門神一般的神色,只要誰再開口擾了裏面的人,便打算如那日一般處置。十幾名男妃頓時連呼吸都不自覺地小心了些。

殿內女帝的臉色卻是已經黑得幾欲滴墨。

“陛下……”雷雲哲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聽到女帝出聲,心頭不安,“冬季靈臺郎便是史家三郎,他提及此事郁郁不得志,也不欲多言。是史家四郎氣不過,說漏了幾句,真有其事。陛下要早做打算才好。”

京城周邊起災,可不是小事。

司馬驚雷從受到刺激到恢複平靜所需要的時間越來越短。

緩緩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她問道:“雷大哥有何辦法,盡管說來。”

雷雲哲一滞,無奈道:“臣一介醫者,只會診病,對防災救災赈災之事所知不多……”

女帝問他,“若是到了那個那個時候,可會有傷病?”

雷雲哲懂了,“臣馬上便去辦。”

正欲離去之時,聽得司馬驚雷又道:“溫泉裏的藥要多些,每日一換,雷大哥多提些藥材尋個宅子放着,若是不足,便支取些銀錢,盡快去買來。只怕雪路難行,不曉得要多久才能運到。”

她仿若解決了一個大難題一般,笑了起來,“太皇太後總不至于虧了朕的用度吧。”

雷雲哲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微微變了臉色,“陛下或許誤會了太皇太後?”

“嗯?”

司馬驚雷疑惑地擡眼看他,聽得他道:“總歸是陛下的祖母……臣的意思是,臣的祖父也曾責難臣,也曾處罰臣,可當臣當真病了的時候,他卻是一直守在臣的床邊,直到臣病愈。”

雷雲哲看女帝斂眉,急急解釋道:“臣的意思是,許多事情,許多緣由,我們知曉,可是旁人不知曉,百姓更不知曉。臣今日聽到一點關于陛下的傳聞,太皇太後病了,陛下卻是連問候一句也不曾。臣想要辯解,卻發現無法辯解,心中難安。”

司馬驚雷聽明白了。

心頭湧了一陣惱怒,又迅速平複下去,眉頭散開。

“朕知道了。”

不過,她想的有些不同。

太皇太後在深宮之中竟能操控民間言論,她在這方面屬于弱勢,着實吃虧。另一方面,她也突然想到雷家與自家關系甚好,若叫他去辦那事許必會引起太皇太後的注意。只是不讓雷雲哲去辦,又能叫誰去辦呢?

便是身邊多了幾個人,也還是覺得能用之人少之又少。

雷雲哲卻是誤以為女帝純粹是在為流言之事心傷,勸道:“陛下無需傷心,安國公夫人恰巧聽到那些話,将那些人斥了一頓,言明是太皇太後一人不見,便是連她入宮求見,也被拒之門外。倒是陛下扛着病體接見了她及臣子,處理政事。她說若是再叫她聽到說陛下不是的話,便将他們扭進大牢裏清醒清醒。而後,說這話的人便少了許多。”

司馬驚雷有些意外,心情複雜地擺手讓他出去。

意外于安國公夫人會選擇為她說話,同時又覺得這種鎮壓式的做法有她父皇的風格。

思緒千回百轉,最終決定,“罷了,藥材的事,還是朕去另想辦法。”

“陛下,雷禦醫已經退下了。”

聽到霜霜的提醒,女帝驀然擡首,才發現殿中只有自己與霜霜兩個人了,殿外,天色迷暗。

透過半開的殿門,正好能看到殿外被霜玉和江裘壓制得敢怒不敢言的幾位男妃。

正疑惑着江裘怎麽能讓他們生出懼意,便看到了一個長了毛的黑頭出門在門縫處,緩緩探頭進來看向驚雷,見她也看向自己,試探着向前邁了一步,随後又邁了一步,不見阻力,便又揚起頭來放心邁進。

它身大如虎,随着它的邁進,門縫也被帶得大了起來。也讓司馬驚雷看到殿外全貌,“那些人怎麽還在那裏?”

霜霜瞅了他們一眼,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陛下先前叫男妃們皆去向太皇太後請安,這幾人抗旨不遵,還來這裏求見陛下。若不是有霜玉、團團和達達擋着,他們都要沖進來了,可把奴婢吓壞了。奴婢總覺得他們是想要鬧事的。吃了熊心豹膽了,敢到這裏來鬧事……”

她說着,聲音小了下去。暗暗地瞅了女帝一眼,似是怕自己的話戳着了女帝的痛處。

司馬驚雷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一眼便見着了裏面目光最兇的一個,撓着達達的下巴對霜霜道:“傳他過來。”

霜霜沒有多問,将人帶進來之後,便站在司馬驚雷面前介紹,“他叫梁北倉,是第一天就被送來的。現在被封為采女。”

梁北倉的語氣很沖,“我自己會說。”

司馬驚雷讓霜霜讓開,朝他看過去,卻見他在看到自己的時候呆了呆,似乎原本有話,此時全無。

“你自己來說,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

他結巴了一下,被霜霜呵斥,“你現在是陛下後宮裏的采女,該自稱妾!”

司馬驚雷:“……”聽着有些奇怪,改成“采男”似乎才妥當。

梁北倉呼吸一滞,迷糊的腦子頓時清醒了過來,肅色道:“陛下原本承諾只要我們聽陛下的,便能将我們送出宮去。結果言而無信,把我們……”

他憋了一口氣,覺得難以啓齒,索性跳了過去,“還要我們去向那老婆娘請安!若她缺人挖墳鞭屍,我們必一個不缺!若是身着女人的服飾去向她請安,堂堂男兒定不屈服!”

滿口戾氣的話,引得司馬驚雷側目斂眉。誰讓他們着女裝的?

霜霜被吓了一跳,随即反應過來, “你敢對太皇太後不敬,不要命了?!”

梁北倉道:“若無自由,還要這性命有何用?”

司馬驚雷面上看不出喜怒,盯着他,幽幽地道:“為了要出去,你當真不怕死?”

她扯了一下唇角,似乎想笑卻又笑不出來,“朕只說要送你們出去,卻沒有說一定要在哪一天,也沒有說一定要用什麽方式。還未到塵埃落定的時候,算什麽言而無信?朕再問你一遍,為了要出去,是不是當真不怕死?”

她的神色認真。仿佛梁北倉只要回答一個“不怕”,她便會立馬賜死他一般。

梁北倉怒上加怒,破口罵道:“言而無信,視人命如草芥!你比武帝還要殘暴!”

司馬驚雷冷眼掃過去,蹲在她身邊理毛的達達瞬間站起來朝他發出怒吼,露出四顆尖銳的牙來,驚得梁北倉不自覺地後仰。

女帝冷冷開口,“以下犯上,拖出去,打!”

霜玉聽了便帶人進來拖人,小聲地問霜霜,“打哪裏?”

霜霜見司馬驚雷一直在盯着梁北倉的臉看,道:“別把臉打壞了。”

梁北倉還欲再罵,卻被霜玉堵了嘴,只能發出嗚嗚聲。仿佛剛入宮裏的情景重演。

眼見着關上的殿門将梁北倉憤怒而絕望的目光隔絕開來,司馬驚雷偏臉看向內殿,“這個人的相貌,可看清了?”

霜霜心裏一驚。這殿裏還有旁人,她怎不知?

但見着那人行出,更是不識。

溫即樓瞅了霜霜一眼,笑容淺淺,“離得遠,尚未看清。”

“一會兒拖了進來,你再細看。”

聽得司馬驚雷想也不想便接了這話,溫即樓的笑容更甚。

目光又往霜霜面上掃過,“屬下有一事未明,為何陛下一眼便能看出,陛下身邊的侍女見到屬下卻如同風到陌生人一般。”

霜霜瞬間反應過來,“你是溫即樓?!”

司馬驚雷道:“朕認出你,不是靠眼睛,是靠鼻子。你身上的藥香雖淡卻獨特。”

她的嗅覺随了汐後,較旁人靈敏些許,是以這對他來說并不難。

霜霜深吸了一口氣,發現自己是聞不确切那點藥香的,只得作罷。

溫即樓恍然,低聲連道:“原來如此。”

只因是他自己身上一直帶着的香,自己才會不知。

司馬驚雷瞧着他,見他還是不預細說自己的病,便不再細問。

殿外的男妃們看着領頭的梁北倉被打得衣褲上全是血,神色各異,卻無人敢在霜玉面前出手相助。

倒是太皇太後被紅酥扶着進來便呵止了他們繼續打下去。

殿門再開,女帝堵氣的模樣出現在人前,“太皇太後怎麽來了?現在可不是朝堂,朕在管自己的後宮男妃們,還是太後給朕選來的,卻是一點也不聽朕的話,只知道惹朕生氣。”

梁北倉掀起眼皮掃向與先前說話語氣判若兩人的女帝,可惜因為傷重,擡不起頭來,只看到一片大紅色。

太皇太後原本心平氣和地來,瞧見她這一身的裝扮,婀娜信步的閑适,仿佛見着了當年的汐姬,如雪中綻放的烈火,頓時如梗在喉,頓住步子停了好一會兒,才偏臉看向那些立在雪地裏的男妃們。

“哀家聽說,陛下是因為他們未去延壽宮給哀家請安,惹得陛下動了怒。可是如此?”

司馬驚雷将她的神色變化都收入眼中,頓時明白自己幼時聽到的她對自己母親的贊揚都是假的。

被欺騙的憤怒壓在心底,笑盈盈地轉身走到她的視線前,“作為後宮的妃子,都不去向太皇太後請安,太沒規矩了!分明是不把皇家人放在眼中,以下犯上!太皇太後也很生氣的,對不對?”

霜玉雖然聽着覺得奇怪,不懂女帝為什麽說的和之前的有些不一樣,不過她知道這個時候只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

江裘滾了一身的雪躲到角落裏疑惑地看了她們一眼,便又事不關己地縮回去,只發出極細微又慢的咀嚼聲。

太皇太後轉臉,微仰頭,用鼻孔對着霜霜等人斥道:“你們這些人伺候得這麽不仔細,讓陛下冷天裏穿得這麽單薄,罪該萬死!”

司馬驚雷一愣,笑着挽了太皇太後的胳膊,“這不是因着太皇太後過來了,朕才出來相迎嗎?朕宮裏的人随着朕出來相迎是朕的意思。太皇太後既是這般心疼朕,便與朕進屋。”

殿裏燒着地龍,太皇太後進去就得解了最外的厚實毛裘披風。

可太皇太後一想到進屋後必不能将她這一身紅遮去,便不預進殿。站着不動,對霜霜道:“還不去給陛下取件厚實的披風來。聽說昨兒才病了一場,再好的身體也經不得日日病。”

司馬驚雷擡眼看她,她神色認真,關心不似有僞,一時間,仿佛回到了她在佛堂時見到的那個會真心關心她的太皇太後。

順從地披上了黑裘披風,心思百轉,“祖母可是大好了?”

太皇太後瞧了她一眼,“陛下若能時時如這般乖順,哀家便是有再重的病,也能瞬間好上一大半。”

她掃了一眼趴在長凳上的人,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哀家聽說陛下因着他們不曾去向哀家請安便要将他們打殺,可有這麽一回事?”

司馬驚雷并不否認,“沒錯。太皇太後是朕的祖母,如今沒有帝夫,太皇太後便是唯一一個需要他們去日日請安的人,更何況是因為有太皇太後,才讓他們有進宮享受榮華的機會,他們如何能不好好地回報太皇太後?朕甚是生氣。”

“再生氣,也不能打殺了人。”她語重心長地道:“你是大燕的國君,應當多為皇族子嗣努力。莫要學你父皇,一個不快,便将後宮的妃嫔們一個個地打殺驅逐了去,以至于你孤獨一個。”

初聽之下人,司馬驚雷覺得無甚不對,越往後聽着越覺得不對勁。

他父皇與她母後感情這般好,後宮為什麽還要有別的妃嫔?

“太皇太後的意思是,他們這些男人能生皇族子嗣?”她神色古怪,仿佛受到了戲弄。

太皇太後一噎,意識到如今的皇帝是女兒身,卻沒有要改口的意思,“子嗣之事,旁人都道是女人的事,哀家卻覺着男人的因由更大。有些兒郎頂用,有些兒郎不頂用,多些也沒有什麽不好。哀家喜靜,非四品以上的妃嫔,便讓他們好好地伺候陛下生下皇嗣,不必一一來向哀家問安。”

司馬驚雷覺着她這話好似并非全無道理,又好似狗屁不通。

忍着心中的不适感,答應下來。

太皇太後似乎擔心全那些男妃再因為惹怒女帝而受罰,讓禁衛軍強行把他們帶回各自的住處。而眼下這個,看着進氣比出氣長,便留在這裏了。

司馬驚雷回到殿中,氣呼呼地回到殿中,便将披風扯下,在地上踩了一踩,仿佛這樣便能讓心裏的郁氣撒盡一般。

霜玉不解地問霜霜,“陛下這是怎麽了?太皇太後也沒說錯什麽吧?男人當皇帝可以後宮三千,女人當皇帝應該也可以後宮三千才是。”

霜霜道:“別胡說,陛下為什麽會被傳得荒淫,便是因為招了這麽多男寵。而陛下連帝夫的人選都沒考慮過,如何能高興?”

司馬驚雷長吐出一口氣,“為何帝王就一定要後宮三千?朕父皇母後十幾年恩愛如初,不是更好?”

她頓了一下,緩緩坐下,“朕倒不是沒有考慮過,只是不見一人看朕的目光如同父皇看母後一般。”眼下,也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她瞧着虛弱的梁北倉對溫即樓道:“我瞧着他的身形與你相仿,你便易容成他的模樣留在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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