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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娅有個弟弟,小她七歲,這件事姜慕知一直都知道。從她們大學剛認識開始,姜慕知就見識到了萬煊的厲害,那可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姜慕知去辦公室溜達了一圈,看沒什麽事,立刻就朝着企制部走去,不出她預料,萬煊就站在辦公室門口跟萬娅理論起來。
“姐你還拉黑我,太不夠意思了。”萬煊的嘴撅得能挂油瓶。
萬娅煩透了,但她又不能當着公司那麽多人面跟自己弟弟說重話,只能含糊其辭:“你自己知道為什麽。”
“不就是管你借點錢!你工作了,我可沒有,再說我這筆錢是會還……”
“你們部門幹嘛呢,怎麽都圍在這裏?”姜慕知向前一步,食指象征性地在門上叩了三聲,她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挺無辜的。
衆人見有其他部門的人過來,這才作鳥獸散。
姜慕知扭頭看向萬娅,對她勾了勾手:“學姐,你出來一下,我有事情找你。”
萬娅跟随姜慕知,一路走到A、B兩座大廈中間的空中走廊,這裏沒什麽人,是可以說話的地方。而萬煊這個小子,也如同跟屁蟲一樣,跟在萬娅身後,生怕他姐對他還不夠重視似的。
姜慕知瞥了他一眼,嚴厲道:“你又來幹嘛了?”
萬娅性格軟,又是做姐姐的,家裏人總是說教她,叫她讓着弟弟,因此才老被萬煊拿捏,但姜慕知可不吃這一套,只要有她在的時候,萬煊休想得到她一個好臉色。這小子是個吃軟怕硬的主兒,姜慕知對他擺臭臉,他也知道收斂一些。
萬煊清了清嗓子,含糊道:“我姐把我拉黑了,我就只能來公司找她。”
“為什麽拉黑你?”姜慕知又問。
“我管她借點錢,哪知道她那麽大反應!”萬煊說到這裏又不幹了,嗓門逐漸拔高。
姜慕知冷哼一聲:“怎麽着,你在本地上個學,家裏頭一個月給你三千,還不夠用?你不問問你同學一個月生活費都是多少。”
“這次不一樣,這次是有個項目。”萬煊說,“我一個特別靠譜的師哥推薦的,我上次給我姐介紹,話才說了一半,她就一個勁兒說‘不行不行’,好歹聽我說完話吧。”
萬娅因為惱火整張臉通紅,她反駁道:“要是真有靠譜的東西,人家自己不早就悶聲發大財去了,哪裏輪得上你,少說兩句吧。”
“算了算了。”萬煊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但媽說讓你周末回家吃飯,這你得答應吧?你已經多久沒回家了,你一不在家,媽就老在家裏念叨,你說你也偶爾孝順孝順她老人家,行嗎?”
“孝順”兩個字拿來壓人總是湊效,萬娅不得不答應周末回家的事情,姜慕知在旁邊欲言又止,到最後還是沒摻和別人家裏的事。
其實,姜慕知近來還有個任務——給鱷夢樂隊物色一個新主唱,原本她跟萬娅是約定好了這周末去市西邊一個live演出,想看看有沒有合适的新面孔,但萬娅經過她弟弟這麽一折騰,顯然把這件事忘了個精光。
姜慕知了解她和家裏的關系不太好,因此不想這個時候添亂,算了,live的事情回頭再說。
姜慕知回辦公室重新整理了鱷夢樂隊近一年的報表,拿到盧任矢的辦公室給他過目。
老盧的辦公室裏常年萦繞着一股墨水的味道,書架上書很多,而且不是那些暢銷的成功人士寶典,大部分都是些文學作品,中國的、外國的都有。
平心而論,盧任矢在整個功利競争強烈的大環境下,已經算是個不錯的上司——他喜歡給自己底下的人機會,只要你表現出誠懇的态度和相應的付出。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鱷夢樂隊在幾年前出事之後,雖然成績一路下滑,早已無法與往日相比,但A&R部B組仍舊沒有放棄它。
姜慕知,A&R部B組的組長,她是從中出力最多的那個。
盧任矢今年四十歲,那張略顯正直的國字臉上已經開始出現皺紋,他透過鏡片仔細看着姜慕知拿上來的東西,時不時從喉嚨裏發出一點聲音。姜慕知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等待對方提出意見。
“這報表上給出來的數據可不太樂觀,跟去年提出來的期待值有點出入。”盧任矢放下手中的文件,似笑非笑看向面前的這位晚輩,他挺喜歡姜慕知的,字面意義上的喜歡,盧任矢既然坐到這個位置上,那就肯定看明白職場這一套東西了。
姜慕知一個女人,在虎狼環伺的地方,從助理一路升到副總監的位置,辦事聰明利索,最重要的是,盧任矢看好她在音樂上的品味,換句話說,他看好她在市場上的選擇。
但是……
“慕知,有時候我會想,你是不是在鱷夢身上放了太多精力,他們的主唱已經換了兩個,最近拉的商演也沒濺起半點水花。你作為B組組長,手下那麽多藝人等着,你的精力卻仍舊放在這麽個老樂隊身上,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們樂隊的能力并不差。”姜慕知說,她一如既往是公事公辦的表情,沒起什麽波瀾,“雖然是一支老牌樂隊,現在的成績平平,可我覺得也不應該忘記它曾經最輝煌的時候,當時咱們部門的情況您也知道,有這麽一支樂隊頂上來實在是難得,既然能成功一次,就有第二次。”
盧任矢用手中的筆敲了敲桌面:“我跟你就不繞彎子了,慕知,當年要不是有嚴致君,鱷夢根本不可能有那樣的成就,我知道你和……嚴致君,你們之間有一些舊恩怨,但是我想這麽多年也該過去了。”
“既然您直說了,我也直說。”姜慕知笑了笑,“我在鱷夢身上的決定确實跟嚴致君有關,但光是一個前男友還不足以左右我的市場判斷,樂隊演出不是主唱一個人的舞臺,樂手也絕不是主唱的附庸。鱷夢走了一個嚴致君,留下來的也依舊是精銳……再給我一次機會,也給他們一個機會。”
城市又下雨了。
北方今年的夏天好像總是有很多雨水,姜慕知在學生時代曾經一度很喜歡下雨,喜歡對着成片的灰色烏雲思考許多哲學問題,也喜歡不打傘就沖進雨裏,在心中吵嚷有關“自由”“理想”以及種種一切青春期的熱門議題。
她在雨中寫過人生中第一支曲子,現在已經記不起來到底是什麽旋律,只依稀記得那陣鼓點,咚咚、咚咚,沉重猶如雷霆劃破天空。
她敲響了隔壁2102的門。
片刻之後,簡紹從出現在她的面前,他今天意外地沒有穿連帽衫,而是一件幹淨的白色體恤,正面看什麽都沒有,只有轉到身後,才會看到肩胛骨上畫着繁複的鳥類圖騰,翅膀大張,有鐵鏈順着鳥的羽毛垂下。
“有什麽事嗎?”簡紹從讓開身子,似乎是準備請姜慕知進去。
姜慕知沒有挪動,她舉了舉手中的塑料袋,那裏頭裝着她從便利店買回來的啤酒:“外面下雨了。”
“嗯。”簡紹從沒有不耐煩,似乎在等她說完後面的話。
“我想起來,幾乎每次和你碰面的時候,都是在下雨。”
簡紹從罕見地彎起了嘴角,他再次“嗯”了一聲:“所以今天就來找我?我以為你是因為目睹了我和隊員吵架。”
“算是吧。”姜慕知說,“請我進去坐坐?”
簡紹從讓開了身子,他看着姜慕知換了一次性拖鞋走進他的客廳,通常來說,簡紹從并不喜歡有其他人出現在自己的私人領域,但是,這點反感似乎在姜慕知身上總是失靈——她跟簡紹從先前認識的人都不一樣,成熟裏透着自信。
但是,成熟并不代表過度圓滑,簡紹從又總是覺得,姜慕知身上有一種微妙的銳利感,這讓他忍不住好奇。
上一次來簡紹從的家裏,姜慕知沒來得及參觀,這回,她看到了簡紹從客廳後面的工作室,裏面陳列着大約五、六把吉他,除此之外還有合成器、電子鼓、貝斯之類的,最裏面放了一架三角鋼琴,上面搭着暗紅色鋼琴布,看上去已經很久沒有動過了。
“設備很專業。”姜慕知這樣評價,她沒忍住多看了兩眼那些樂器的牌子,都不便宜,“這是你家裏給的錢?”
“一部分。”簡紹從似乎對這個也不避諱,“還有一些是我平時接活兒賺的。”
“編曲、混音?”
“嗯。”
“全才啊。”姜慕知聊到這裏,對簡紹從的音樂産生了濃厚的興趣,“能給我聽聽你做的音樂嗎?”上一次提出要聽,是想看看能不能幫他們樂隊一把,這次是姜慕知本人真正的好奇所在。
按道理來說,大部分創作者都應該希望自己的作品被越多人聽到越好,但簡紹從似乎是反着來的,姜慕知的要求提出,他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好”或者“不好”,反而是提議要不然先吃飯。
“你帶了酒,我準備飯,公平。”簡紹從說完,轉身進了廚房。
姜慕知倚在廚房門口,看着面前的青年手起刀落,一大塊土豆立刻化為粗細均勻的絲狀,開火、倒油、下菜、翻炒一系列動作娴熟得堪比餐館裏的大廚,不久之後,廚房裏就萦繞起飯菜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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