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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壓境,風刮得越來越厲害,傍晚的天色也黑得像深夜,姜慕知推開了隔壁2102的門,撲面而來是一股濃郁的牛肉混合迷疊香的氣味。
姜慕知不是第一次來簡紹從家裏,實際上,她早已經是2102的常客,簡紹從甚至在玄關處給她準備了一雙棉麻拖鞋。姜慕知不跟他客氣,直接一個人溜達到了餐廳,決意先看看今晚的夥食。
桌面上已經擺好了藜麥沙拉,還有濃郁的土豆紅菜湯,湯汁裏放得食材很足,還混合着一股奶油的香味。沒等姜慕知感嘆,簡紹從又将牛排從廚房裏端出來,配菜和牛排本身碼放得跟餐廳裏見到的一模一樣,甚至讓姜慕知懷疑到底是不是簡紹從自己做的。
簡紹從見姜慕知的目光一直徘徊在他的圍裙上,面色一紅,惱怒道:“你看我做什麽,坐下吃飯。”
姜慕知沒理他,笑嘻嘻跑到簡紹從身後,替他解開了圍裙帶,然後就着環抱的動作,還想把圍裙從簡紹從身上摘下來。
瓷盤與桌面碰撞,發出了“叮”的一聲脆響,簡紹從抓過自己的圍裙,防備狀後退兩步:“我自己來,你,坐着。”他指了指桌子對面。
姜慕知臉上笑意更深,說了句“遵命”,坐到桌子對面,雙手托在下巴上盯着簡紹從,刻意壓低眉毛的通勤妝讓她原本顯得有點淩厲,但現在卸了妝,露出了一副幹淨漂亮的面孔。
簡紹從轉過身去,趕緊将圍裙摘下,坐到姜慕知面前……正好對上一支盛着淡黃色酒液的高腳杯。
“這是什麽?”簡紹從除了啤酒,對其他的酒根本沒興趣,家裏根本沒有酒杯。
這個時候就體現出家住隔壁的優勢了,姜慕知執起自己手邊這一支,晃了晃:“我帶過來的甜酒,度數很低,你嘗嘗。”
簡紹從無語地看了她一眼,說:“我只是在外頭說不會喝酒,你倒也不用真的拿我當小孩看。”
姜慕知笑道:“是啊,但我猜你也只喝過啤的,畢竟之前撞見你在樓下,那麽點酒精就能上頭……試試這個。”
簡紹從信了姜慕知的鬼話,喝了一口才發現那所謂的甜酒又甜又辣,和她說的完全不一樣。
簡紹從皺了皺眉頭,放下酒杯:“所以我一直覺得愛喝酒很奇怪,這種辣嗓子辣胃的東西。”
姜慕知搖了搖頭:“要不然說你還是小孩呢。”
“我沒比你小幾歲,好吧?”簡紹從不知道為什麽,聽了這話忽然有點激動起來,他賭氣一樣将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有時候總覺得你喜歡到處認弟弟。”
姜慕知眯起眼睛,片刻之後,開口:“吃醋了?”
“吃什麽醋!”簡紹從很少有這麽外顯的表情,他翻了個白眼,“姜慕知,你能不能好好吃飯,我又不像有些人一樣,成天圍着你‘姐姐’‘姐姐’地喊,所以也不是你弟弟。”
“好好好。”姜慕知覺得有意思,但沒有再惹他,繼續低下頭去吃飯。
只是,不知道簡紹從是被刺激到了,還是為了證明自己,總而言之,一瓶十幾度的甜酒被兩個人喝了個精光,到最後都面頰發紅起來。
姜慕知沒忘了自己的正事——她也是想跟簡紹從道歉的,那天晚上逼他太緊,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
“我其實不應該這麽跟你說紫杉樹的事,明明知道你比誰都在意這支樂隊……也許有些事還是順其自然比較好,不過,我這裏的大門永遠是為你敞開的。”姜慕知盯着簡紹從的眼睛,話中有話,“無關咱們兩個的私人關系,只是從一個經紀人的角度,我希望,未來如果你們有這個條件,可以優先考慮MILLION WAVE。”
簡紹從應了一聲,又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昨天也是有些事想跟你說……”
“嗯?”
“我重新找了心理醫生。”簡紹從破罐子破摔,反正他在姜慕知面前也已經出過那麽多次糗,不在乎再多一件,“之前我在海外的時候,實際上是看過心理醫生的,一直都沒有什麽效果……不過,我打算再重新給自己一次機會。”
姜慕知的眼睛彎起來,燈光照在她的眼球上,亮晶晶的。
簡紹從沒有想到她的反應竟然是這麽高興,比簡紹從本人都要高興,甚至沒有過多追問關于心理醫生的事,只是說簡紹從這個決定做得非常對,而且她也會全力支持,監督他配合治療。
“你不問我當年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嗎?”簡紹從大腦被酒精綁架,下意識将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
姜慕知将刀叉往餐盤上一放,一副酒足飯飽的模樣:“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我覺得再近的關系,人也是有隐私的……況且,如果說出來會讓你不高興的話,沒必要再重複一遍。”
簡紹從對着姜慕知發了好一會的呆,半晌,這才又開口:“有什麽不能說的呢,都過去這麽多年了。”
姜慕知望向簡紹從那張秀氣的臉,看他那雙深邃漆黑的下垂眼,還有貼在額頭上卷起的劉海,以及分外蓬松的發頂……好騙,怎麽會有這麽好騙的男生,只是随便用了一句“以進為退”的話,就能讓他對自己敞開心扉。
又或者說,也許簡紹從自己還沒意識到,他對姜慕知早就已經不設心防。
姜慕知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有點快,仿佛又回到了初戀的時候,體會到那種悸動和無措的情緒——她原本是步步為營的,憑借她的情商和外貌,想要獲得一個男孩的好感并不困難。
但她現在也跟着緊張起來。
故事開始在一個生活富足的商人家庭,正如同電視劇裏所演的那樣,這樣擁有家族企業的家庭,不免也存在繼承人的競争關系。但是,相比起電視劇而言,現實生活中,家庭成員之間總不會真的那樣冷血無情。
“盡管他們對我兄長的喜愛程度遠遠超過我,但我仍舊能感受到他們對我的關心,這種感覺,該怎麽形容呢?俗話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肉的厚度也不一樣。”簡紹從是這樣評價自己的家庭關系。
“也許是為了避免兩個兒子日後打架,我父母對我們的培養方式是不一樣的。他們從小對我哥要求嚴格,除了學校裏要學的,出來還逼着他學習那些遠超過他年齡層次的內容。”
“不過,換到我這裏,他們就沒有那麽嚴格,相反,很尊重我的個人愛好。”簡紹從嘆了口氣,“我媽年輕的時候,特別喜歡聽古典樂,她經常帶着我一起去看那些交響樂、芭蕾舞的表演,睡前坐在我的床邊,跟我講那些音樂家的奇聞異事,所以連帶着我也喜歡上了古典樂。”
“随後,就像是你知道的那樣,我從小彈鋼琴,家裏請來了最好的老師,一路把我教進了世界最著名的音樂學院。”
姜慕知下意識看向簡紹從家中擺放鋼琴的地方,那塊暗紅色的絨布仍舊蓋在上面,看上去已經被主人遺忘。她知道這其中另有隐情,皺起眉頭,等待簡紹從繼續說下去。
簡紹從深吸一口氣:“我原本以為,父母之所以會對兄長要求嚴格,希望他繼承家業,只是因為他是家中的長子,而且性格和頭腦都比我合适從商……直到我高中畢業晚會那一天。”
“那時候,我已經收到了來自大洋彼岸的offer,剩下的高中時光對我來說都是錦上添花,于是,我也順理成章接下了畢業晚會上演出的任務,準備了一首大家都耳熟能詳的鋼琴曲……這對于我來說,并沒有什麽難度,演出也進行得很順利。”
“然後就在我演奏的時候,忽然禮堂的門被打開了,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那個女人就撲到了我的面前。”
姜慕知看到簡紹從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她于心不忍,抓住簡紹從的手:“算了,要不然下次有機會再說。”
簡紹從搖了搖頭,他的嘴巴裏吐出幾個字:“那個女人是我真正的母親,生母。”
“18歲了,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直到自己是個私生子,而我的存在對我摯愛的母親來說,一直是一種傷害。”簡紹從的頭已經低下去,姜慕知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過,她聽出了他聲音裏的哽咽。
“在我得知生母的信息之後,緊接着就是一樁噩耗,她之所以這樣迫切找到我,因為她得了急性白血病,這可能是她最後見一見親兒子的機會了。”簡紹從猛地從座椅上站起身來,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深吸一口氣,“然後,沒過多久她就死了。”
姜慕知走到他的身後,拉住了簡紹從的手,那雙修長而骨感的手,因為常年彈琴,指腹上帶着一層光滑的繭。
此刻,簡紹從的手是冰涼的。
沒有人知道18歲的簡紹從究竟是怎麽面對這一切,面對身份認知的巨大轉變,以及追悔莫及的生母的逝世,這一切聽上去都太魔幻了。
姜慕知嘆了口氣,從背後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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