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別碰那束花

1.

我開着水龍頭,發洩一樣搓洗着針織衫上的酒漬。那暗紅色的液體張牙舞爪地浸染在白色毛線紋路裏。

酒店服務員走過來:“女士,需要幫助嗎?”我搖搖頭。

真虛僞啊,好像剛才用手機拍我的人不是你一樣。

怎麽還不走。我回頭瞪他一眼,抱着濕淋淋的衣服轉身離開。

倒黴,真是倒黴透了。怎麽偏偏會在這裏碰上那個女人?

她有什麽資格對我指指點點,不過是人老珠黃了,嫉妒我占走她的愛,又搶走她的錢。

真是好笑,以為是拍電視劇嗎,紅酒又不是硫酸,難道毀了天下女人的容,就能把男人拴住身邊了嗎?

——一家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我恨恨地想。

北方春天,風很料峭,吹人身上發冷。我如一張薄紙,在來來往往如刀一般的目光中走出去。

人只要變得麻木,道德的約束就變得稀薄。

可我今天的昂首闊步,并非寡廉鮮恥,而是無欲則剛。

2.

我知道他有家室,還是兩年以前。

愛上一個大我十五歲的男人簡直是昏了頭。但如果這個男人恰好是個彬彬有禮的有錢人,似乎也解釋得過去。

我倒是很喜歡在吃飯的時候不經意露出價值不菲的镯子和包,看着朋友目瞪口呆的樣子。

Advertisement

我的戀愛在進入大學時就被摁下了暫停鍵。拉拉扯扯的試探與博弈很讓人疲倦,而且二十出頭的男生有一種幼稚,他們想極力地證明自己是成熟的。

這種行為有種裝腔作勢的可憐,我覺得他們沒什麽了不起的。

——那時候就該有個人告訴我,我才是真的可憐。

初秋有許多美麗的日子,我在辦公室給文件蓋章。

紅彤彤的圓印一個一個落下去,我鄭重其事地把他們對齊,像落了一沓夕陽。

他打電話過來,問我要不要跟他去釣魚,我說好啊。

我沒說實話,其實不想釣魚,只是想見他。

他開車接上我,說要回家那魚竿。開到一處闊氣的住宅區,他停了車,叫我等着,他很快回來。

我坐在車裏百無聊賴地翻着車裏的東西,想找一支煙來抽。

儲物格裏放着文件,我拿出來,打算理一理,倒是看見了一份判決書,原告姓蔣。說是一審判決不準離婚,因為夫妻感情尚未破裂。

我顫抖着,正看到法官的處理意見。車門打開,他伸手把判決書拿了過去。

“你跟我說你已經離婚了。”我咬着嘴唇。

“沒判而已。”他很自如地起車,“你最好乖一點,少操心這些事。”

我露出可憐的表情:“如果變乖,你就會愛我嗎?”

他回頭看我:“我不是最愛你了嗎?”

“他就是拿你當玩物!”

朋友激動地抓着我的手,“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他根本就是不想離婚!你跟他糾纏到最後,輸了的就是你自己!”

我扭頭看着窗外沒說話。

我想起浮士德勾引格雷辛,引誘她,讓她懷孕,迫使她弑母殺嬰,被判絞刑,在監獄中發瘋,死于癫狂。

最後她卻成為了女神,引導迷途的靈魂進入天堂。

這就是男性社會的神話美感,這就是男人眼中光輝女性的命運。

我讨厭這種身不由己。可我沒有更加強大的精神力量與之抗衡。當他躺在我懷裏,跟我埋怨他的工作他的家人他那暴脾氣的老婆,我竟然對他充滿了憐惜。

這實在太可怕,不管這樣的感情出于什麽理由,都足以說明他開始變得與衆不同。

3.

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屋子裏發呆。

自從上次,我們有日子不聯系了。他問我最近忙不忙,想帶我去澳門玩。他老婆出國了。

我說好。

一進金沙娛樂場,兩邊就是籌碼碰撞的響聲,嘩啦嘩啦像洶湧的海浪。

可是這不是海,沒有白沙和海鷗,只有流光溢彩的燈,層層疊疊地流瀉下光影。

我突然想,這要是放幾面鏡子,那就像奇幻仙境了。

“這裏為什麽沒有鏡子。”

“怕作弊。也怕大家看見自己的樣子——很憔悴的。看見了就沒興致,賭場怎麽掙錢?”

我被裹在一件水貂毛的大衣裏,靠着他慢慢走。

“去買籌碼。”我手裏忽然被塞了一張卡,“來金沙不賭一次怎麽行?”

我連忙把卡往他懷裏放:“我不賭。——不會的,怕輸。”

他笑着松開手,還是把卡推到我衣服內側:“試試看,小孩子嘛。我像你這麽大,每天都想當發哥。”

“我又不喜歡港片……”

我拿着卡,心裏有一點雀躍。我努力地擺出可愛溫順的樣子,他說要去給我選酒。

身邊是紫色綠色的賭桌,綢緞閃閃發亮,荷官坐着發牌,旁邊戴帽子的、禿頂的、抽煙的、端着酒杯的,他們有些出汗的樣子。

我又何必這樣假惺惺。幾年的光陰不是一樣地過來了嗎,我為什麽歡喜得這麽誠惶誠恐呢?

望着他的背影,我生出一種可怕的念頭。

我絕不能接受情人的身份,我才應該成為女主人。

這種念頭一旦萌芽,我就不能再回頭了。再不能滿足于小恩小惠和甜言蜜語。

使一件東西保持原封不動的最好辦法就是将它及時毀滅。我已經沒有什麽力量來毀滅這荒謬的愛情。

如果一定要做出選擇,那就毀滅我吧。

站在金沙的牌桌前面,我想起曲突徙薪的故事。

有人警告主人,再不把煙囪改成彎的,就要着火,主人沒理會。最後果然卷起火舌,熱浪鋪天蓋地,火光肆虐着吞噬一切,把一屋子的人燒得焦頭爛額。

我該接受這樣的警告。可我沒想到切斷感情并不像這樣,轟轟烈烈一聲巨響,一切都可以灰飛煙滅,結果是抽刀斷水,刀和水都悄無生息。

住進度假酒店,躺在床上的時候,我說了我的要求。要麽趕緊結婚,要麽立刻分手。

他摸着我的頭,像是哄一個小孩子。

我說,你明明不愛那個女人,你到底在怕什麽?

他說,有些事情不是愛情能解釋的。

我冷笑着說,那該用什麽來解釋?錢嗎?

他看着我的眼睛說,難道不是嗎?

我沉默地望向窗外。

明明已經沒有感情了,為了可笑的自尊和不甘而勉強地同進同出,有什麽意義呢?情人這個身份使我失去了工作,朋友,甚至是家人。我到底是在堅持什麽!

我的卑微沒換來什麽踏實的東西,倒是把曾經凝固的光潔的美好世界給打碎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天,我們又來到了金沙賭場。賭桌上依然坐滿了人,汗流浃背地盯着牌。

賭徒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贏了不收手,輸了不服氣。都是因為太貪心,得寸進尺的貪心。

我想起那天在度假酒店,看見服務生擦地板。

他逗我說都是輸了賴賬的賭徒,罰他們在這裏幹活。

“像不像石觀音?廢了人武功,叫他們在大漠掃黃沙。”

用無休止的勞動來剝奪自由,用肥皂水清洗不合實際的迷夢與可望不可及的幻想。直到灰塵散去,木已成舟,他們便對未來徹底死心。

我攥着籌碼挽着他,一擡頭忽然看見他太太站在二樓。

我愣住。她當着我的面撥電話。手機的聲音響在我身畔。

果然随叫随到,他松開我快步上樓。

那個女人冷冷地看我。

我想起一出話劇,所有的死者垂下眼簾,目光低垂,一遍又一遍地去遭遇不幸的命運,陷入循環的劫難。

她那樣悲憫地看着我,看着我年輕的身體置身于金沙賭場,置身于籌碼轟鳴的海洋。

我突然沒有任何興趣進行賭博。

我已經輸得幹幹淨淨了。

4.

他拉開車門叫我上車。

“今天冷,怎麽不穿外套?”

我把濕了的大衣甩到車裏:“你老婆好厲害,潑了我一身酒。”

他張嘴尴尬地笑笑。

我不想看他。“說好的,今天陪你去看比賽,以後不要聯系了。”我說。

他點頭。變成紅燈,車子緩停在白線內。我閉目養神。

“她為難你了?受委屈沒有。”

他換了往日那溫柔的語氣,聽了讓人想落淚。

委屈?我受的委屈又何止這一次。我讨厭我的軟弱,也厭惡他的軟弱。我知道我恐懼的就是我渴求的,我希望他幹脆地跟那些緋聞一刀兩斷,獨斷專行地離婚,蠻橫霸道地聽從自己的心聲做出決定。

可他沒有,根本沒有。他總是那麽溫柔,那麽天真,孩子一樣狡黠地尋歡作樂,克制着不顯露出西服下的爪子。

我想起《鄧肯傳》裏的一段話:“愛可以是一種悲劇,也可以是一種消遣。而我以一種浪漫的天真無邪投身于愛情。人們如饑似渴地需要美,需要那種無恐懼、無責任而是人心靈振奮的愛情。”

這不是愛情。這是一種毀滅。我想我終于清醒了。

這種品質曾令我着迷。可是在今天,這簡直是對我的羞辱。

5.

今晚他要臨時出席一個模特比賽,我是他的女伴。

我中途離場,回來的時候看見最後一個姑娘在臺上跳舞。這女孩子叫小武,才大三,年輕的肉體散出活力,叫我挪不開眼睛。

“她剛才還有詩朗誦,寫了書法,唱了歌。身材也好,真是可愛。”他興奮極了。

我靜靜地回頭,他這話突然叫我一陣一陣惡心。

“你最好尊重人一點,不要這樣講。”我煩躁地說。

接下來是無聊的點評環節。那女孩子果不其然是第一名,她高興壞了。穿着高跟鞋在臺上蹦蹦跳跳,連連鞠躬簡直腰都要斷了,興高采烈地說謝謝評委,謝謝觀衆。

屋子裏響滿掌聲和歡聲笑語,我的滄桑在這裏格格不入。

年輕就是好,活力四射。我不想再看了,站起身來。

果然他目光全被舞臺吸引,也沒問我要去哪裏。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女孩。

我走到門口,天已經黑透。身後是簡直要頂破天花板的歡聲笑語,面前是沉靜如水的中央大街。

忽然一個小男孩抱着一大捧火一樣的玫瑰花要進去,我伸手攔住了他。

像這種評選都會提前預定鮮花的,更何況這看上去也不像是主辦方的手筆。

“這裏今晚只有比賽,你是不是送錯地方了?”

那男孩子疑惑地看着訂單:“沒錯啊……大劇院,送到後臺化妝間的,送給小武。是蔣先生訂的。”

我愣怔而又驚詫地看着他。

那男孩子像是被我吓壞了,像條魚一樣從我身邊跑過去,鑽進那片歡樂的海洋。

我如墜冰窟,身上一陣一陣寒冷。

那刀子一樣的目光,他老婆望向我的可憐眼神……一幕一幕又回來了。我想起五年前的我,像多汁水的果子,終于在貪婪和虛榮的作祟下從枝頭墜落。等着我的不是柔軟的籃子,而是冰冷的現實,我終于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轉身,我急急忙忙地跑進去,高跟鞋踩出一連串脆響。一定要追上那男孩子,趁小武還沒有遇到他。

別碰那束花。別碰那束花!

我在心裏大喊起來。

對小武。也對五年前的我自己。

(全文完)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