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擺攤
大雪過後,城外雪天一片,山峰綿連,遙遙望去,竟如缥缈仙境,是個不可多得的美景。
天才亮,尚賢坊內響起一陣車轱辘碾雪的聲音,那些公子小姐們趁着天晴相約去城外賞雪玩。
鐘予槿借了趙大娘的驢車,為此她專門給那頭漂亮驢帶去好些幹草料,順便塞給趙大娘幾顆糖塊。
這頭驢很是聽話,不吭不響地帶着她到了尚賢坊,随後便站在一旁,乖巧地望着街上的路人。
尚賢坊距離鐘家甚遠,這是她選擇此處的原因。鐘予槿暫時沒有去和她繼母硬碰硬的打算,現在比的就是誰比誰坐得住。只是她這個繼母要是真的心安理得坐在家裏看鐘家嫡女當街擺攤,那才是個不好對付的人吶。
車馬流動,卻不喧鬧,宅門前的仆人只管低頭掃雪,無一人分心。
臨州城分十六坊八市,唯這尚賢坊聚集了滿城的書香門第和世家高族,家家戶戶門風嚴謹,待人有禮。多數公子小姐斷不會因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同他人拌嘴,有理說理,無理致歉。
因這一點,有許多賣吃食的攤主會跑來此處擺攤,尚賢坊內的人對此甚少有不滿之意,反而時常光顧。
攤主們都是本分勤懇的人,受了此地的恩惠,自然不會去偷工減料,每每要多塞給他們幾塊餅,多盛上一勺湯。
鐘予槿親眼看見一個俊秀公子哥買油餅前對着攤主伯伯作揖一次,臨走時再作揖一次,心裏對這個地方肅然起敬。
但是就像大學外面的小吃街一樣,出了教室聞見路邊的烤冷面,烤鱿魚諸如此類的香辣小吃,也是捂不住錢包的。
任這尚賢坊裏的書香小姐再如何精致端莊,總有忍不住去嘗一塊油炸臭豆腐,喝碗酸辣馄饨湯的時候。
在寒氣凜冽的冬月裏,唯有鐵鍋裏沸騰的鮮湯是暖和的,已經有不少人停下馬車,坐在茅草屋棚裏喝湯吃餅,也有怕冷的姑娘命身邊人買來送人車內。
不知道以他們所想,是家裏的佳肴珍馐美味,還是街邊裏滋滋冒油的餅香。
今早天還沒亮她便開始起鍋熬糖,現下到了地方忍不住哈了幾口熱氣。
白裏透紅的山楂糖雪球一部分放在鋪了一層油紙的籃子裏,一部分裝進紙袋裏,這一袋賣十文錢,是旁邊烙餅價錢的二倍。
貴是貴了點,可這裏是高門大族住的尚賢坊,一條街上全部是高門大院,想來荷包裏不會缺幾文錢,何況她這些産品就是供給年輕的公子小姐們的,便是再多幾文錢也不會有人嫌貴。
鐘予槿一不用起火,二不用費力氣,只把幾串紅彤彤的冰糖葫蘆挂在外面,自己還順帶喝了一碗酸辣面皮湯,很是悠閑地坐在凳子上叫賣。
并不是童年時期街道裏長長的吆喝聲,而是脆甜脆甜的:“甜葫蘆,甜雪球,又好看又好吃的甜葫蘆......”
鐘予槿還特意将吆喝的內容換成些特定的名詞,這世間哪有什麽真的甜葫蘆和甜雪球,不過引人的把戲罷了。
刺骨的寒風呼呼吹過,幾串冰糖葫蘆在雪天裏頭好似紅梅點點,現成的雪中梅景。
不多時,便有婢女從馬車上下來,聽了價錢并不問說什麽,直接買走好幾袋的糖雪球和幾串冰糖葫蘆。
也有些姑娘下車湊熱鬧,問道什麽是甜葫蘆,甜雪球,上面為何發光發亮,口味如何,好吃還是不好吃。
“先把山楂果洗淨,用石蜜熬出能拉絲的糖漿,裹上去即可,糖雪球也是用山楂果放進糖漿裏炒制而成的,加上幾滴白醋就能凝結成白色糖霜。”
“酸甜口的,小姐喜歡的話,可以先嘗一顆。”鐘予槿用根竹簽紮了顆遞給對面的少女。
“确實甜,裏面的山楂也沒那麽酸了。”
“那我要一袋糖雪球,這名字挺可愛,我還以為是用雪搓成圓球,裏面放了些糖。”
“等下出去賞雪,正好邊吃邊看。”
“鐘小姐?”
鐘予槿猛然頓了頓手,下意識地将臉埋在圍脖裏。
她今日把自己從上到下裹得嚴嚴實實,就是擔心這種情況,常言道虎落平陽被犬欺。她這兩手空空的落難小姐還是先保守些,以免招來些落井下石之人。
可是,鐘予槿還是擡眼看向那位喚她的女孩。
海棠紅色緞面小襖,頭上簪着蝴蝶樣式的發釵,杏眼朱唇,細長的黛眉襯得她越發清麗,正是臨州城內江淮布莊的,江老爺的幺女,江芷蘭。
江家在臨州城商賈中向來是一股清流,全家上下都喜好吟詩作賦,擅和一些書香世家交好。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江家這是為了擺脫商賈的身份,想往上走一走。
為了子孫後代的官途,江家祖父花了上萬兩銀子在尚賢坊內蓋了一座嶄新的宅院,在整個臨州城引起不小的轟動,江家從此便和臨州城內有名的書香門第王家做了鄰居。
可嘆再有錢的商賈,終究還是要屈服在士農工商階層的威嚴下。
鐘予槿認出來曾與她見過幾面的江芷蘭,心中松一口氣,幸好不是與鐘家敵對之人,也不是家裏那些惡霸親戚。
“江姐姐安好,要不要嘗一嘗我這糖葫蘆和糖雪球?”
一聲姐姐把正疑惑的江芷蘭喊得有些懵,她依稀記得鐘予槿可是比她要大個三歲的,從前見面也是叫她小妹妹。
鐘予槿笑着遞給她一顆山楂雪球,輩分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這位江小姐哄住。
江芷蘭還沒想明白鐘家小姐為何要在這冰天雪地裏擺攤賣果子,以及為何張口喊她姐姐。山楂球便到了嘴邊,她只好愣愣地張開嘴,任由外面的糖霜化開。
她将帕子在手上繞來繞去,從前她家還沒搬到尚賢坊時,與鐘家還是有些交情的。
每每去鐘家,都能看到鐘予槿在家中作坊裏跳來跳去,弄得身上髒兮兮的。
那時母親就會告誡她,少和這些炸呼呼的小女兒玩,要學得端莊矜持些,她那時小,很是聽話地順從母親的叮囑,後來江家搬出去,兩人偶爾見上幾面,鐘予槿照樣喊她小妹妹。
旁邊的紅衣女察覺到二人間的異樣,不免問道,“芷蘭姐姐,你認識這位姑娘?”
江芷蘭怔怔地回道,“嗯,從前她老是喊我小妹妹,現在長大了,她卻喊我姐姐了。”
紅衣少女笑道:“我們便多買些吧,這麽冷的早上,好讓她回去睡個覺。”
街上開始熱鬧起來,鐘予槿将銀錢收進荷包裏,擡眼看着江芷蘭,悠悠嘆道:“踏雪尋梅,要是再遇見個如意俏郎君一一”
江芷蘭紅了臉,順便回憶起她小時候被鐘予槿整天追着喊俏妹妹的窘事。
打趣完漂亮妹妹,還收了一把錢,鐘予槿心情大好,看着這群莺莺燕燕,眼底樂開花。
窈窕淑女,她也好一一
鐘予槿嘴角的笑容僵住。
今日一定是出門沒看黃歷,這該遇見的,不該遇見的,全讓她撞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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